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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潮生潮落 ...

  •   白岭烟抬眸看去,只见赵宁祯缩在角落,绢帕掩面,身子微微发抖,一双泛着细泪的眼睛红如兔瞳,看上去脆弱而可怜,好像瓷娃娃一般一碰即碎,与白岭烟印象之中,那位高高在上,华贵无双的靖阳公主判若两人。

      白岭烟蹙了蹙细眉,在脑海中搜刮着措辞,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她似乎一直都不太擅长这件事。

      她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小时候自己与弟弟妹妹相处的经历,想从中翻出点经验来,但粗粗回忆了一遍后却毫无收获。巫山五子中,就连最幼小的白照雪也没有流过几次眼泪,更别说其他四人了。

      还未等白岭烟想出合适的用词,赵宁祯反倒先开了口。

      “你说,潮生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她语声凄凄,眼泪如断了线的玉珠般,止不住地往下落,将绢帕洇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白岭烟眉目微敛,思量着该怎么说得妥当,既回答了问题,也不至于太过伤赵宁祯的心。

      她斟酌半晌,沉声道:“公主不必耗费那么多时间,去考量那用心险恶之人的心思。因为他可能从头至尾,都没有对公主说过一句真话。”

      “果然是这样吗……”赵宁祯嗓音颤颤,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眨了眨泪汪汪的眼眸,头轻轻垂下又再次抬起,“莫非,潮生他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利用我,从而骗得父皇的信任么……?”

      一想到此,赵宁祯的心中不由一阵绞痛。她之所以在万人之中选中了谢潮生作为驸马,正是初见之时,被谢潮生口中的花花世界所吸引。

      他四海为家,无拘无束,而又温柔风趣,口才颇佳,绣口一吐便是半个五岳河川,这让长期困囿在重重宫墙之中的赵宁祯十分着迷。

      那些未见的山水风景,未知的奇人轶事带给了谢潮生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感,同时也勾起了赵宁祯对他的无限好奇。

      京城之外的天地离赵宁祯太远,广阔河山与她之间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高墙,而谢潮生将墙外的一切带给了她,相伴的时光化作一阵清风,轻轻撩拨着少女的心弦。

      但她却不知,这份懵懵懂懂的情愫,却成了谢潮生手上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尖刀。

      赵宁祯双手绞着绢帕,低垂着柳眉,晶莹泪珠簌簌而落:“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岂不是给父皇添了很大的麻烦?”

      她一想到自己在殿上,在赵隆祐面前帮着谢潮生说理,内疚之情顿时如翻涌的浪潮般打来,漩涡似的将她往下拖去,连喘气也变得困难起来。

      白岭烟沉默不言,虽说她并不清楚谢潮生是如何说动皇上派兵巫山的,但这背后必然少不了赵宁祯偏心的推动。

      “还好他没有拿到那种凶恶蛊毒的制法,不然……”赵宁祯咬了咬唇,她隐约觉得,如果谢潮生真的制成了蛊毒,恐怕第一个下蛊的对象,就是她的父皇了。

      她不敢再细思下去,感叹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氤氲着水雾的眸子徐徐抬起,透过轩窗向外探去。

      车辕吱呀作响,滚滚向前,连着地上的尘土一起,将过往种种碾得细碎。所有一切终将化作深浅不一的轮印,无论是无心之错,还是有心之过,都将被刻入泥地,永远封存。

      而太阳之下,马车依旧要驶往远方。

      ……

      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总算赶在太阳下山前到了京城。红日半悬,云翳慢散,万丈霞光自西方倾洒,落在皇宫的明黄色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夺目的灿灿金光。

      赵宁祯一下马车,便被赵隆祐亲派的宫人领回了宫中。而谢潮生则被押送去了牢狱。两人背道而驰,朱墙黄瓦上光影一线相隔,好似在他们之间割开了一道鸿沟。

      一夜之间,谢潮生从声名远扬的公主驸马,成为了恶积祸盈的阶下囚徒。这惊世奇闻很快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谈。

      翌日清晨,白岭烟起了个大早,往粥铺去吃早饭,便听见旁边桌的几人正在议论此事。

      “诶,你们听说了吗?靖阳公主的那位驸马,被抓了!”

      “我听倒是听说了,但谁知是真是假?”

      “这还能有假?我那入宫做侍女的小妹亲口说的,叫我千万别外传!你们也管着点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话说,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怎么突然就进去了?”

      那人听罢,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我想想,欺君之罪,对公主大不敬之罪,滥用职权之罪……还有什么,记不得了。总而言之呐,此人十有八九,是没活路喽!”

      话音一落,周围几人长吁一声,不知是心觉可惜,还是仅仅感慨。

      白岭烟默默地听着,喝完最后一口热粥。

      通往皇宫的正阳大街人来人往,阳光将白岭烟的影子拉得细长。她走过人群,听过身边议论纷纷,十句话里有八句不离“谢潮生”这个名字。每到一个人口中,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变了一番花样。

      有人说谢潮生是贪名图功的势利之徒,自以为高攀上了靖阳公主就可高枕无忧,谁知露了马脚;有人说谢潮生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在外声色犬马,寻欢作乐,结果叫公主发现了,连夜被抓回了京城。

      而事实究竟如何,恐怕只有谢潮生一人知晓了。

      白岭烟独身一人穿过一条狭窄的巷道,来到诏狱门口,给看守出示了靖阳公主给了令牌,便轻松得进。

      诏狱阴暗湿冷,密闭狭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臭味,泥灰石墙凹凸不平,依稀可见斑驳的血痕,这里的环境相比巫山的地下密室好不到哪里去。而谢潮生作为罪恶深重的死刑犯,被关在了最深处的监牢中。

      黑暗之中,谢潮生披头散发,身穿囚服,双手双脚带着镣铐,微垂着头坐在监牢的正中间。一道淡白的晨光自头顶天窗洒落,他一半隐在沉沉暗色中,一半暴露在熹微光明之下。

      在明的一侧,依旧是那副温和讨喜的模样;而在暗的一侧,浑沉的眼眸如搅不开的死水,透着一丝狞恶。

      听见动静,谢潮生徐徐地抬起眼皮,目光从地上肮脏的草席和来来往往的爬虫,一寸寸挪到了白岭烟身上。

      他神色淡然,眸光沉静,看见有人来了,唇角微微一动,好像成固定的习惯一般,慢慢勾起一丝浅笑。

      “啊,原来是白小姐。”他扬了扬眉,轻笑一声,似乎毫不意外白岭烟的到来,语气之轻松坦然,好像是在监牢之外遇到了白岭烟。

      白岭烟默了片刻,随后单刀直入地问道:“我来只是想问你,葬在英山崖洞之中的那两人,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谢潮生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一双眼睛好像望着白岭烟,又好像越过了白岭烟和这诏狱,遥遥不知落在了远方何处。

      监牢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白岭烟见他似乎不会回答,便也不再追问。本来她就对此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得不到结果,也没有必要纠缠。

      白岭烟刚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见谢潮生的声音幽幽响起。

      “白小姐,你知道英山在作为宗门的游猎之地前,是什么地方么?”

      白岭烟微微一愣:“不知。”

      “是匪窝。”谢潮生淡声道。

      “幼时家中贫寒,父母便把我卖给了山匪,不过我既拿不动刀棒,也搬不动重物,山匪自然不需要我这般无用的人。”谢潮生语声中含着几许自嘲的意味,他停顿片刻,接着道,“但他们毕竟花了钱财,于是便把我当蹴鞠用的玩物,直到有一次,我被踢下了山坡。”

      他双眸暗沉,如同潮水退去之后,显露出海岸上肮脏的砂砾与凹凸不平的石块,而那些狰狞的存在,才是他内心真正的面貌。

      “那时我半条脚都踏进了鬼门关,直到师父师娘救了我,而后一直抚育我长大。”说到此,谢潮生阴霾密布的眼眸中,慢慢泛出一丝暖色,语气也随之变得平和了几分。

      “你的师父师娘,可是周云深和李霜月?”

      谢潮生笑了笑,不回答,权当默认。

      “师父教我捕猎之法,机括之术,师母教我武功,带我习字。后来百家宗门定英山为游猎之地,那群山匪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我想,如果这辈子能就在山中平平安安地做个闲人,也就知足了。”

      “但越是这么期望着,就越是事与愿违。”谢潮生语气忽转,往前微倾,周身漫起冰冷杀意,眼中那抹细微的柔光倏尔散去。

      “长陵苏氏在英山举办游猎那日,我正好出门采药,而当我回到崖洞时,却发现师父师娘都不见了。我从正午找到日暮,最后在长陵苏氏的驻地附近,看见了师娘。”

      “当时她正与人争论,但说不了两句便被对方一刀刺死,然后将她与师父合埋起来,以期掩人耳目。”谢潮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陡然加重了语气,“可他们不明白的是,欲人勿知,莫若勿为!他们自以为能掩耳盗铃,到头来还是得付出代价。”

      谢潮生冷笑一声,耸了耸肩,背靠在湿冷的墙壁上,任由寒意渗进肌骨。

      他从不与人说这些,如今即使开了口,也藏了一半。

      他没有说找到师娘的那夜下了一场暴雨,而他躲在树后,直到长陵苏氏离开才敢去挖两人的尸骨。

      也没有说他在雨中挖了一整夜的土,直到全身上下沾满了污泥,手臂被尖锐的石块划开道道伤痕,十指指甲裂开长缝,里面塞满了鲜血与泥巴。豆大的水珠渗入土中,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这些对他而言,早已成为了无足轻重的事,只要大仇得报,受过的伤又算得了什么?

      “……那为何后来,你要给周松暝下蛊?照他的说法,他与周云深之间无冤无仇。”

      谢潮生微微抬眸,眼睫一颤,忽而发出一声嗤笑。

      “他们之间的确没有恩怨在。”

      听他这么一说,白岭烟登时愣住,她试想过许多可能,这个答案是她万万想不到的。

      “那你为何要……?”

      “究竟是为何呢?”谢潮生直接打断白岭烟,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也许只是为了找些乐子吧。”

      他拎起一丝笑,黑眸之中再度覆上如往日那般虚伪的温和,将方才的真情尽数抹消。

      如同潮生潮落,海岸上那些不堪回首的存在,终将被掩入无尽的浪涌之中。空荡荡的内心深处,只余潮水翻腾的声音,在寂寞回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潮生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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