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雨，三千劫》鲸梦三百场

3、庭院深，夜暖星高，旷照泪墨浓如烟庭

　　沈小曼转过头一看，正看见一个尖嘴丫鬟，指着她的脊背愤然出声。沈小曼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心道这又不是皇宫，连抬头看看都不行了，这宅子里的规矩也太大了些吧。

　　沈小曼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后宅女眷住处。张老三将她领到了院前便停了脚步，此刻听见里面有高声，探过头来，附上满脸笑容说道：“碧姐儿，这个小丫头是上头刚摊下来的役婢，安排在咱宅子里扫扫地，浇浇花，干干粗活啥的。”

　　丫鬟碧儿见是张老三，眉头皱得更紧了，尖声说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这探头探脑的干什么。是不是又想着什么下作勾当。小心我告诉老爷去，仔细你两条狗腿。”

　　沈小曼听碧儿这番话，再更刚才刁嬷嬷说的话一印证，想来这张老三在府里的风评肯定好不了哪里去。但看这张老三相貌虽然诡了点，但做事情还算正道，怎就有那么个坏名声？

　　却听张老三忙苦着脸解释道：“哪里敢呢，这不是刁嬷嬷有事忙去了，托我领着来的吗？”

　　“也是个偷懒省事的。”碧儿显然对刁嬷嬷颇有忌惮，只是微微讽刺一两个字词，便就此打住。

　　“碧儿，什么事，吵吵闹闹的？”北首正房内突然传来一个婉转声音，带着三分妩媚，直让沈小曼鸡皮疙瘩掉一地。

　　“也不知道前院的管事怎么回事，摊役婢摊到我们院子来了，这不，人都给送过来了。”碧儿尖着嘴，锁着眉，看着沈小曼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父亲说了，等过了这一阵子，便将这些肮脏东西都卖到西陵去，且忍耐这几日吧。”

　　沈小曼听了这话，嘴上不说话，心中却在不停地打鼓。听这院子里的小姐说，她们这些役婢，将来还要被卖掉？人口买卖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竟然都被说的如此坦然，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

　　可是，就算不被卖掉呢，自己难道就要在这座宅子里过一辈子么？自从进了这座宅子里，真正算得上接触的只有四个人，貌似这四个人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沈小曼不由想起先时看《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只有门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这朱府又能好哪里去呢？

　　张老三禁不住碧儿训斥，讪讪离去了，沈小曼便由着碧儿给安排。

　　朱家毕竟是这江州城数得着的巨贾大家，沈小曼分到了自己的住处。虽然只在院子的边角，但好在是单人单间，住着也省去好多事情。

　　沈小曼来到自己的板屋里，看着炕上两条薄薄的被子，心中酸水直倒。幸亏这是在江南，若换做是北方，就这两张薄被，到了冬天非要冻死人不可。

　　第一次穿这里的衣服，沈小曼略有些不习惯。布不是上好绸料，却也不是寻常百姓能穿得起的衣服。沈小曼想起中国古代时的那些商人们，连绸缎都穿不得，一比较之下，心中略有安稳。

　　正房是朱家大小姐朱倩倩的居所，平日里都有两个大丫头在伺候。像沈小曼这样的役婢，就只能在院子里扫扫落叶，浇浇花草，偶尔有重物要搬，还得去撸起袖子上阵。凡事是这个院子里的重活，脏活，累活全都交给了沈小曼。甚至隔壁院子里人手不够时，也还得来这里借人。

　　干点重活什么的，沈小曼也就忍了，最让她受不了的事，还得天天看院子里小姐丫鬟们的脸色，这让她心中堵得不轻。

　　在府中生活了半月有余，沈小曼性格爽朗，倒也有一两个丫鬟愿意跟她讲话。就像隔壁二姨娘家的小红，就经常来找她闲聊说话。

　　至于朱家的大小姐朱倩倩女士，自从沈小曼住进院子，就没正眼瞧过她一次，更提不上说两句话什么的了。

　　按沈小曼的审美观点，朱倩倩这类女子，上算不了大家闺秀，下也不像小家碧玉，甚至连姿色也都平凡普通。一身上下，也就是那些个装饰点缀耐看点。那可是十足的金银美玉啊！

　　听说朱大小姐跟江南陆家大公子有婚约，沈小曼不由得替那位仁兄捏了把汗，若真娶了这样一个女人进门，那陆家怕是真有得折腾了。

　　这日午后，沈小曼刚提了水桶，要将院中开得正艳的牡丹浇一下。却听到门口有人朝她招手，沈小曼见门口那男子獐头鼠目，一副猥琐相，心中暗叹：这朱府真是啥品种的人都有啊！

　　“你是新来的丫鬟？”

　　猥琐男出口不示来意，倒先问沈小曼是不是新来的丫鬟。沈小曼点了点头，发现那猥琐男正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一边看一边还不停地咽着口水。

　　“看够了没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沈小曼才懒得应付这种人。

　　那猥琐男听沈小曼开口骂人，眼中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不错，很有个性，我很喜欢。”

　　“懒得理你。”说罢，沈小曼转身就要走。猥琐男见苗头不对，连忙将沈小曼唤回来，说道：“好姐姐且慢走，这里有封信，你拿去交给你家小姐。”

　　猥琐男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叠了起来交给沈小曼：“给你小姐的信，你可不准看。不过，看了也没关系，早晚小爷也要收了你去。”

　　沈小曼接过信，冲他露了一个夸张的笑。佳人展颦，猥琐男正心花怒放之际，忽然“哐”得一声，门板上震落的灰尘全都扑在了他的鼻子上。

　　却说沈小曼拿了皱巴巴的信纸，快步向正房走去。心中纳闷，莫非朱大小姐不满意跟陆家少爷的包办婚姻，想来个红杏翻墙会张生？不过，这“红娘”长得也太猥琐点了吧。

　　沈小曼虽好奇手中信纸中的内容，却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习惯。来到正房门口，沈小曼没忘敲门。

　　今日院里的两个大丫头都出去逛胭脂店去了，没人通传，沈小曼不能进正房的门。

　　朱倩倩听是沈小曼在外面敲门，眉头皱了皱，待问清楚来因后，忽然变了脸色。

　　沈小曼看着朱倩倩一脸的紧张，心中狐疑不定，却听朱倩倩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封信里的东西你看了？”

　　沈小曼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看别人隐私的习惯，这是礼貌。”

　　朱倩倩心头稍安，冷笑道：“一个戏子也懂礼？”

　　沈小曼虽然从来没说过自己来历，但刁嬷嬷在经常朱倩倩面前编排沈小曼的不是，没有一百遍也得有八十遍了，所以朱倩倩也习惯性地将沈小曼当成戏子来看。

　　“戏子也是人，你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没有嘲笑同胞的权利。”沈小曼知道跟这个世界的人讲不了“人人平等”之类的话，但身为现代人的陆小曼骨子里还有这种意识。在听到朱倩倩的话后，下意识地便将这话说了出来。

　　“做役婢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算是很有个性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今日的事，你不准向任何人提及。不然，当心我把你卖到西陵国去当那些贵族的酒奴。”

　　沈小曼能看出来朱倩倩此时心事重重，那眉间锁住的厌恶和怨毒全落在了沈小曼的眼里。

　　不会被情人甩了吧？

　　沈小曼心中暗想，看朱倩倩那副仇恨迷眼的样子，跟被男人抛弃了的深闺怨妇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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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季节，春意正是浓郁的时候。院子里的牡丹花，开的团团簇簇。人都说富贵看牡丹，这朱门大户里种下几株稀有牡丹并不稀奇。

　　但沈小曼对这种大团大团的花骨朵不怎么感冒。看到大片的牡丹花瓣落入泥土时，沈小曼忽然想起来那日游江时，岸边桃花纷落的场景。

　　那些淡红色的花瓣，无助地落入大江中，最终被江水吞噬掉。那一抹属于春的惊艳，在展现出它刹那间的繁华后，便离开销声匿迹。它来的时候是那样的绚烂，走的时候是那样突然。

　　人生在世不过繁华眨眼，再绚烂的人生，注定有零落成泥的那一刻。

　　沈小曼被苍天投在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就像那一瓣桃花面对着整条浩荡长江。它该如何在那惊涛骇浪中，不被潮水打得七零八落？

　　夜，还是那样的静谧，甚至那漫天的星斗，都依旧散发着熟悉的温暖微光。沈小曼想到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他们是否也在这同一片天空下，望着广袤的星空，想念着他们失落在异世界的女儿？

　　“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小曼很想你们……”

　　这样的夜，最容易让思念缠绵，让人的情感变的更加汹涌澎湃。也只有在这个一个沉默的，熟悉的，温暖的星空之下，沈小曼才敢如此真切地表现出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柔软。

　　不知什么时候，沈小曼忽然感到脸颊上一片冰凉，原来有泪痕划过。

　　“我还真是个不争气的孩子，就这样没出息的哭出来了……”沈小曼思至此处，微笑着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了。

　　“咦，眼泪都没有了，怎么还有哭声？哦，原来不是我在哭。嗯？……”

　　静夜之下，四行清泪，各表衷肠。

　　是夜，温暖，亦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