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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入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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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利卡兰是一座奇迹般的城市。
白天总是晴朗温暖的天气,只有在夜晚才会下雨落雪。
走进城门的那一刻,扑鼻而来一阵清新的花香,到处都是碧绿的叶片与盛开的花朵,爬山虎爬满白色的墙壁,鸟儿飞舞,划过蔚蓝的天空。
上次来,坐着马车,走的地下通道直达教宗内城,并没有机会欣赏芙利卡兰城中的景色。此时漫步其中,安特忍不住地频频侧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加里他们先带着几位奇迹返回三号教堂,毕竟这些奇迹正处于使用过后的不稳定状态,迟则生变。
安特和伊瑟则在外城中先转转,边等加里,边打听玛林他们有没有进城。
遭遇了那么多的事,脑海中的弦始终处在紧绷得将要断掉的边缘,此时来到自己信仰的圣地,安特的心情难得的放松下来,步伐都轻了不少。
但是和安特正好相反,伊瑟从一进城开始,就将斗篷裹得更紧,只露出下半张精致的脸,心不在焉地跟在他的身后。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再一次回头,安特注意到伊瑟的不对,停下脚步,担忧地望着他。
安特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一下他的脸,靠近了却犹豫了,手偏了方向,从兜帽边缘划过,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按了一下。
安特很担心,两年前他离开的时候,伊瑟就已经睡得越来越久,「沼泽」那里的一战,对伊瑟的身体也是巨大的伤害。
他没看到伊瑟的本体,不知道现在的损伤到了什么地步。
他微微弯腰,去看伊瑟兜帽下的神情。
还好,那张脸还是和以前一样红润,发现安特在看自己,伊瑟这才回过神,冰蓝色的眼睛快速地抬起落下,充满了歉意,轻声道:“我没事——”
此时一旁的路人正好走开,露出身后店铺橱窗里正对街道的巨大等身珐琅彩镶边的镜子。
伊瑟的余光瞥见镜子中映出的安特的身影,在那身后,似乎站着一个雪白的人形,雪白的人影像水波纹一样波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掌,向安特的后背摸去。
伊瑟死死盯着镜子的倒影,见此情景,下意识地一把拽过安特的胳膊,将他拉向自己。
镜子中的安特兜帽滑落,束在脑后的金色发辫由于惯性甩在身后,一下被拉出了镜子的范围。雪白的人影的指尖只触碰到发尾,转瞬即逝。
平时几个成年男子都不一定角力得过的安特,此时却柔弱得被轻轻一拉,就拉个踉跄,跌到伊瑟的怀里。
这点小心思他自己都觉得脸红,连忙伸手想要扶住什么站稳身形,却被伊瑟赌气式的按紧在怀中,连兜帽都给他捞上来盖好。
“伊瑟?”
安特勉强挣扎着从怀中露出脸,蓬松的金发此时已经乱成一团,因为静电微微炸起,却看见伊瑟脸色阴沉地盯着一个方向,眼睛微眯,瞳孔收缩,好像随时就会噬人的毒蛇。
安特这才后知后觉这个怀抱是冰凉的寂静的,怦怦跳动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脏,流速加快的只有他自己的血液,就连萦绕在鼻尖的花香都是冷冷的。
脸上的红晕霎地褪去,安特的手不动声色地搭在伊瑟的肩膀与腰侧,压低声音:“别冲动。”
这里是芙利卡兰圣城,不论伊瑟看见了什么,对什么抱有如此大的敌意,都必须要牢牢控制住他,一旦引来了巡查,恐怕就难以脱身了。
还好,伊瑟虽然被又一个不知先来后到,想要染指的家伙气得够呛,但还保持着理智,知道不能给安特添麻烦。
他收回目光,看着怀里快跟自己一般高的孩子,对方鬓角的一小撮编发还是自己在马车上慢慢编好的,他想他应该完全理解了人类委屈不甘的心情。
明明只要和自己签契约就好了,偏偏一提这个,安特还会不高兴。
安特感到伊瑟晦暗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自己的胸口。曾经那里有着星月的印记,而现在空空如也。
伊瑟没有旧话重提,虽然有些焦虑,但漫长的生命给了他充足的耐心。
此时恰好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进城,砖石路上车轮声响,打断了他们的思路。
伊瑟干脆拉着安特拐到别的路上,七绕八绕竟然来到一处酒馆的后院,路边停着几辆无人看管的装着干草的马车。
伊瑟爬上去,转头冲还在底下犹豫地安特笑道:“快上来。”
“这样好吗?”安特看看周围。
“现在这个时间点,基本都卸完货去吃饭了,又没人会来。”伊瑟盘起腿,向他伸出手,长长的花边袖子遮住了半个手掌,“还是说,你想就这么站在下面和我说话?”
安特搭上他的手,只是虚虚地握着,轻巧一跃跳上了干草堆,蓬松的干草被芙利卡兰的好天气晒了一上午,此时带着清爽温暖的气息。
安特跟着伊瑟一起躺下来,望着蓝蓝的清朗的天空,闭上眼,阳光透过眼皮呈现橙红的色彩。
“你知道「水镜」吗?”沉默了一会,伊瑟突然开口。
安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憋出一句话:“你是说童话里水镜神吗?”
伊瑟“水镜”两个字用的又是很古老的发音,让他有点不确定。
“是的。就是那个。”伊瑟点头,他刚来到人类社会时,西伯恩也将他当作人类小孩讲过许多童话故事。
童话中,有一个可以在无数镜面中穿梭自如的神明,人们都管祂叫做水镜神。祂可以通过细小的反光包括水面,去到其他神明察觉不到、前往不了的角落,解救陷入危险的人们。是圣神最敏锐的的眼睛与耳朵。
“我知道,但是祂真的存在吗?”安特的眼神暗了暗,背过身子,手指捻着一根干草。
“怎么了,你怎么会怀疑这件事?”伊瑟趴到他的胳膊上,摇了摇。
有神明存在的大陆,有「水镜」这种圣神的从神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因为我之前向祂……祈求过,很多次……”安特斟酌着词句,既不想让伊瑟担心,又想诉说当年的一些委屈。
安特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就是父亲出逃时被捕的那天,母亲匆匆地跑回家,一把将正在玩沙盘的他从地上拽起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乘上马车,来到了一处陌生的房子。
母亲将他推进地下室,一关就是两年,直到魔兽攻城的那天,房子倒塌了,救援的骑士队长挖开砖石瓦砾,才看见了废墟中小小的他。
常年不见阳光,让他的皮肤苍白,金色的眼瞳在突如其来的阳光下疯狂颤抖,却执拗地不躲不闪,望着天空。
在那两年里,他恳求过他的母亲让他出去,但是母亲只是抱着他痛哭,然后狠心地拒绝。后来,他面对母亲越发憔悴的面容和泛白的头发再也不忍心开口,便转向听过的童话故事中最亲近孩子的水镜神寻求帮助。
地下室没有镜子,他就对着随着食物一起送进来的水许愿,借着门缝投下来的微弱的光,他看着水面上自己的模糊的倒影虔诚地祈求,虽然,倒影总会被絮絮叨叨中情不自禁落下的眼泪打碎。
可是……
安特垂下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很多次……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那时候,我就会怀疑水镜神真的存在吗?祂真的会像童话中说的那样,拯救向祂祈求的可怜的人吗?”
伊瑟隐约知道安特说的是哪段时间,不由得沉默了。
安特平躺下来,直视着他躲闪心疼的眼睛:“所以,童话里说的是真的对吗?”
伊瑟没有办法在他的注视下撒谎,只是缓缓点头。童话里虽然有些艺术加工,但「水镜」确实作为神的代行者救了很多很多人。
谁料安特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眉头舒展,反而笑了起来:
“那就好。”
伊瑟皱着眉头低头望着他,不知道好在哪里。
“也就是说,也还是有人被祂救下的。”
安特躺在干草堆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眯起眼睛:“我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危急,我现在也活得好好的,但是有些人比我更绝望,更需要拯救,幸好……”
伊瑟能察觉安特对这件事有心结,没想到心结竟然不是有关自己的。
为什么?你没有得到回应,别人却得到了拯救,你还在这里说“幸好”,幸好有人的希望没有落空?
他已经听不进去安特后面的话,他感觉有一种灿烂温暖的颜色在他的能量体中晕染扩散开来,等他意识到这抹色彩属于谁时,他已经俯下了身。
安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他的额头。
灿烂又温暖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