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新乡（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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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簌，苦城人。为了交代清楚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需要将时间线推前到刚来前站一周的时候。
那时我很慌，因为我的队长和前站原来的指挥对上了。
虽然我叫他队长，实际上他只有十五岁，比我小。在认识他之前，我对他的了解只有“苦城最年轻的圣骑士”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风言风语，但通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我把这些都忘光了，现在在我眼中，他是世界第一好队长。
还记得之前在路上，有一天轮到我守夜，但我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本该睡觉的队长正坐在我的身边，穿着单薄的衬衫，正细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手镯出神。
“队……队长……”上班打瞌睡醒来发现领导在身边，这是多么恐怖的事啊，我的语气结巴了起来。挣扎着起身却发现没什么力气，盖在身上的队长的外套滑了下来，顿时一阵冷风让我打了个哆嗦。
这里的鬼天气，忽冷忽热的。
“继续睡吧。”队长回过头，笑着说，哪怕在黑夜里，我也觉得像是太阳一样明亮，我有些拘谨地又躺下去，真的很累，手碰到滑了一半的外套，我再次坐起来，想要递给他。
队长接过外套让我躺下给我盖上掖好，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胸口，有些抱歉地开口：“我的失误，林簌前辈，没发现你生病了，你好好休息，我替你守夜。”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的年龄应该互换一下。听到他说的话，我很感激地又想坐起来，却被他无奈地笑着按住了肩膀。
“林簌前辈，你不累么？”感觉他已经有点憋不住笑了，我也觉得自己有点搞笑，于是乖乖躺好。
他轻轻在空中划拉了几下，白色的光汇聚起来形成一个字符，光似乎带着气流，将他的金色头发吹动，他垂着的眼缝里露出金色的光，看起来好像梦中的场景。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使用法印，我猜应该是在帮我驱散魔气的污染。
好羡慕啊，会魔法。
我静静地看着他在这无边黑夜中，让一缕光凭空降临。
……
我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局势却进一步恶化了。我一向觉得稳重温和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发怒的队长竟然一下子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摩尼的领子，我想要冲过去拦，但是弗热的速度更快，他一把抱住队长的腰，将对方在空中截停了，但也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踉跄了几下。
那一瞬间我仿佛不认识队长了，他阳光明亮的脸上布满了愤怒，双眼通红，我也没由来的愤怒了起来，怒视着周围被吓了一跳的士兵。
我想，如果队长真要打，那我是没理由后退的。可惜最后没有打起来，啊，我是说，幸好最后没有打起来。
回去之后，我看队长心情很低落，正好我是侦查骑士出身，于是自告奋勇出去探索，其实我是有点害怕的，那片森林又大又黑，但我还是去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他能开心起来。
……
队长私下找到我，让我小心黑色的沼泽。
这森林里怎么会有沼泽呢？我已经探索了三次了，前后加起来也有几百公里远了，从没有见过沼泽，反倒是发现不少新品种矿石和植物。
但队长始终还是担心的，我能看出来，他的眉头一直皱着。
在收拾东西准备第四次出发的时候正好碰见弗热，我和他说了关于黑色沼泽的事。
“你说怎么会有沼泽呢？队长还那么在意这件事。”我换着衣服，有些随意地说。
弗热表情有些古怪，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斟酌地对我开口：“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个沼泽不是真的沼泽，而是人的意识里的东西。”
我看着他：“意识里？”
他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说：“就比如脑子里突然能看到一片黑色的沼泽？”
“你看到了？”
“嗯，你刚刚提到沼泽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脑海中浮现过……”
弗热没有说出来，在他嫉妒安特给我戒指时，恍惚中好像看见了黑色的密不透风的沼泽。
我挑起一边眉毛：“有没有可能你没有看到？就像是我叫你不要去想粉色的大象，你现在脑子里肯定已经有画面了。然后黑色的沼泽也是你自己暗示自己补全的。”
弗热愣住了，有些呆滞的开口：“还能这样吗？”
“那你要去告诉队长吗”
“不……”
“看吧，你也觉得不靠谱对吧？”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被我手上的戒指吸引了。看着他酸溜溜羡慕的眼神，我突然也起了逗小孩子的心思。
“怎么样，嫉妒吧，队长送的。”
弗热翻了个白眼：“有毛病。”
弗热不说话了，有些失落地低着头，耳朵却通红的。
“不是吧，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现在反而是我尴尬了。
弗热天天跟在安特后面，干什么事都是第一个上，遇到有人说闲话的，一定要揍到对方认错。外加弗热性格好，队里经常开玩笑，他也从来都只是笑着骂几句。
现在这个举动也太反常了吧。
“没有。”弗热闷闷地说：“我不喜欢男人，安特也不喜欢男人。”
“你怎么知道他……”
“我就是知道，我认识他很久很久了，比你们知道得久很久。”
他说了很多“久”，看来是真的很久。我有些哑然，难怪他和队长总是有股莫名的默契在，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被排除在外。
原来是时间将我隔在外面吗？
我莫名也沉默了，愁闷的心情像厚重的沼泽让我有些喘不上气。
……
时间重新回到第四次侦查，这次走得好像有些深了，头上的树木将天遮蔽得严严实实，辨认方向只能靠手上的罗盘。
我得承认，我真的有点害怕了。周围不是一片安静，而是带着呼啸的风声，盘结的树木好像一个个深邃的黑洞，里面偶尔路过一双发光的眼睛。
“回去吧，林簌队长。”队员也开始不安起来。
我点点头，不逞强，适时认怂是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我们顺着做好的标记往回走，时刻警惕着周围可能的危险。
回去的路比我想象中长，没有光也没有时间概念，只觉得走了很久，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我们做的记号分明刻在树上向更远处延伸。
我皱起眉头，仔细查看记号。待我看清了之后，浑身冒汗。
那记号不是我用匕首刻下来的，而是野兽的爪子抓出来的参差不齐的印记。它刻的位置高度都太像了，以至于我远远看着没有发现不对。
是从哪里开始走岔的？
我猛地回头，和身后的队员差点撞在一起。“怎么了？”我强装镇定问道。
“队长，你看。”他颤抖着指着我们来时的方向，那里木屑横飞，自远处树木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爪痕，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野兽挥舞着锋利的爪子冲过来，它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快到我们身后。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传来同样的声响。
没有其他的路，只有那个错误标记指向的位置终点。
看样子有什么东西想要将我们逼过去。好，那我们就过去。我带着侦查小队的队员向着标志指引的小路一路狂奔。
很快，前方只有一条树木构成的甬道。我们钻进去之后。身后的怪声边停歇了。
我又走到入口处，几乎是同时，比方才猛烈十几倍的抓挠声响起，看上去那些看不见的野兽全堵在了门口。
这里暂时走不通，我又掏出剑划拉树木组成的通道式墙壁，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我使出全身力气，连一道白痕也没留下。
好，只能往里走了。
我一屁股坐下去，其他队友惊魂未定。我招呼他们：“都休息休息，还有多少食物，我们就先呆在这里。看看它们会不会走。”
想要逼我们进去，我偏不能这么简单地遂了他们的意。
我身上除了有队长送的戒指之外，还有一个魔法传讯符，必要时可以向队长求救。但我现在不打算用，这里的情况错综复杂，贸然让他来救我，可能会害了他。
一定要等到万不得已……
我想起他的样子，突然安下心来，我总是相信他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会魔法，他是凭空降临的光。
在队友们心事重重地进食时，我不自觉地轻吻了一下手上的戒指，接受了自己难以启齿的思念。
……
不知道过了几天了，我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看见昏暗的甬道里有明亮的火光，我眯起眼睛努力适应，却发现火光周围几张人脸惊恐地望向我。
我才意识到，那明亮的火光是传讯符燃烧的火焰。
我一下坐起来冲过去，却被其他本该正在睡觉的队员抱住了腰。
“求你了，林簌队长，让安特队长来救我们吧。我们真的受不了了。”
几个大老爷们崩溃地哭着，脸上有厚厚的黑眼圈，看上去憔悴的快要死掉了，确实，这几天，似乎是感受到我们还没有进去，甬道外的野兽变得狂躁起来，疯狂地抓挠着甬道外面，四面八方随时都会有被破坏的可能。
“荒唐！这些东西他就能解决吗？你们要害死他！”我真的气死了，所有人都在瞒着我。
“可他是圣骑士啊！”
“可他也是个十五岁的小孩！”我怒吼道。
传讯符已经燃尽了，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有些喘不过气。一切都晚了，我的太阳。我疯狂地亲吻着手上的戒指，似乎想要接住他最后一缕微光。
周围的哭泣声停止了，他们有些震惊地望着我。我也愣住了，不对。
我怎么可能对队长抱有这样的心思？再怎么样，他也是个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他有这种欲念？从那次和弗热的谈话？不，更早，从那个寒冷的夜晚？
我努力回忆在苦城和队长相处的日常，却发现一片黑色的沼泽在慢慢延伸，将我的脑海占据。
那沼泽是黑色的，黏稠的，不反射一点光。
真的有沼泽，就在我的脑中。
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了。
是情绪。
这片沼泽将我的负面情绪无限扩大，并将其欲望化。
将愤怒扩大扭曲，才会有了队长揪住摩尼领口那一幕。将恐惧扩大扭曲，面对未知的森林，才会徘徊推诿不敢探索。将懒惰扩大扭曲，将贪婪扩大扭曲，享受着补给和军饷的新乡士兵在前站醉生梦死，自甘堕落……
将我的尊敬，友谊扩大扭曲……那么弗热是不是也……
理性与情感将我割裂，我觉得头痛欲裂。我一边知道我对队长只有手足之情，一边又在心里疯狂地称呼他为我的太阳。
中招了，新乡真的有问题。
我一边呕吐一边狂笑。我一定要告诉队长，黑色沼泽的真正秘密。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疯狂，我破碎的视线里，看见其他队员都远远地躲开我。我痛哭着蜷缩在污秽之中，掏出匕首狠狠地向我的大腿扎去。
剧烈的疼痛使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我停止了抽搐，力竭地看向上方，像破风箱一样费力地喘着气。
「我」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
没有救援，食物也吃完了。我的太阳被绊住了脚，没有降临在我的身边。
身后的透明野兽还没有散去，我们只能往通道深处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罗盘好像被磁场扰乱了，疯狂地打转。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抓挠的声音，仿佛我们是被赶着的羊，它们是牧羊犬。
甬道越来越窄，到最后只能爬着一个个通过，我们四肢着地，快速又害怕地钻过最后的小洞。
眼前豁然开朗。
我的目光一下被头顶一个巨大的正圆形的空洞吸引，从其中投下刺眼的天光，那是纯粹的白光，没有任何色散。这不该是存在人世的光，不该是人眼所捕捉的光。
我好不容易适应了强光，将目光下移，待我看清以后，头脑中如雷炸响。
一片巨大的正圆形的黑色沼泽。
真实的沼泽！
在这片森林的深处！
那片黑色的沼泽照不进去一点光。与上方强烈的白光形成鲜明对比。纯粹的黑暗与纯粹的光明。
只是稍微盯得久一点，我就感觉周围的光都被吸走了，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暗，接着是一种失重感，我如坠深渊。
等再次醒来时，我发现我已经在沼泽之中了，周围传来撕裂的声音和惨叫，我仔细一看，隐形的野兽竟然追了上来，在沼泽之中伤害我的队友，我想要移动，却被牢牢地困在黏稠的沼泽之中。
“不要！”我只能无力地呐喊，队友被切割得整齐的肢体落在我的面前。
整齐？我想起树上刻的参差的痕迹，头痛欲裂。
“林簌！”
我回过头，看见我的太阳站在远处，他浑身是泥头发湿透，看上去在雨水中跌了好几跤。他的眼睛红红的，脸色惨白。
在为我哭泣吗，我的太阳？
我笑着想向他张开手臂，但手臂有千斤重。
他向我跑来，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一脚就要踩入沼泽。
我方才用疼痛保全的最后一丝理性回来了，同时我所有的欲念，害怕，痛苦也爆发了。
“沼泽！真的有沼泽！”我用尽所有力气冲他大喊，同时我感觉我身上长了无数张嘴冲他喊着：“我的太阳！”
他停下了脚步，惊恐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那片嘈杂之中听到我的声音，我只好冲过去大声喊着：“「沼泽！」就在脑海中，扩大着情绪！”
沼泽中的阻力太大，我用尽力气向他跑去，起初很困难，但是一个临界点过去之后，我便觉得畅通无阻。
“黑色的沼泽！是情绪！”
我用尽一切向我的太阳奔去，他却戒备地拔出剑痛心地看着我。我几乎都要贴在他的脸上了，甚至能看清他颤动的睫毛。
这个时候一片透明的光球将我包裹，戒指启动了。“快跑啊！队长！”我的理智回来了一瞬，透过他的明亮的含泪的金色眼眸，我看清了真实的一切，看到了此时队长眼里的世界。来不及思考，我只知道他绝不是对手。
“跑啊！”我撕心裂肺地喊着，但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一片又一片黑色的泥浆猛地迸溅在透明光球中，遮挡了我的视线。
在最后一眼，我看见队长的脸变得扭曲痛苦狂怒。“安特，安特！”我的欲念达到了顶峰，我一直小心翼翼不忍提及的名字此刻被我细细咀嚼，拆分入腹。
泥浆覆盖了我的太阳的面容，我用手去擦，却越来越脏。
不要，不要弄脏我的太阳。他是凭空降临的光，他不应该熄灭在黑暗里。
“跑啊！”
我吐出最后一口黑泥，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新乡（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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