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安】我欲为人|Almost Human》祁含章

6、第 6 章

　　“我们下车不到十五分钟。现在列车已经到了……”

　　“距离贝克街站还有不到一公里。”安室透轻抚太阳穴，得到了实时数据。

　　站内已经禁止进入，被阻挡在刷卡机外的人群交头接耳，面面相觑。有人试图暴力进站，被安保机器挡在外面。赤井秀一略过拥堵在进站卡口的民众，走得飞快。朱蒂的视频通话打了过来，内部警用频道，安室透同时接收。下一刻，女警严肃且焦急的脸出现在视觉处理器中。

　　“秀！你那里没事吧？”

　　“这边已经进站管制了。你那儿呢？”

　　“情况不太好。总部认为这是一场恐怖事件，劫车者目前控制了整个车辆。空轨处于全速前进状态，没有停站。14线又是环线，已经通知前后车辆紧急避险了。”

　　“劫匪人数呢？”

　　“还不清楚。”

　　赤井秀一瞳孔紧缩：“控制了整辆车？这如何可能。在我下车时，车上还有将近三十台人型安卓。”根据机器人三定律，仿生人会优先保护人类。而在短短十五分钟时间内就制服三十台仿生人并控制整辆空轨，即使绑匪数量再多，也并非易事。

　　“这正是问题所在，”朱蒂神色古怪，“从通讯中断前的监控来看，仿生人似乎在某一个时间点失控，共同劫持了车厢内的人类。”

　　安室透闻言，眨了眨眼。

　　仿生人集体失控？赤井秀一脚步不停，忽然对通讯中另外一个沉默的成员开口：“你接入车内移动网络了吗？”

　　“没有。”安室透回答。

　　男人颔首，继而接着向朱蒂问话：“绑匪很可能是通过技术手段攻击了车厢内的安卓，使之处于失控状态。车内充电桩和移动网络等设备大概率遭到了黑客入侵，技术部门有无动作？”

　　“已经断开了局部万维网，但是由于车辆在不断移动，还在尝试只针对于目标车辆的信号屏蔽。”

　　“劫匪联络警方了吗？”

　　“还没——”朱蒂话音未落，忽然站起身来，一脸震惊地看着虚空中的某处。赤井秀一知道她在看警厅内部那块巨大的全息显示屏，但是却不理解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察为何会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

　　随即疑惑得到了解答。警厅显示屏的影像也发送到了他这里。赤井秀一脚步顿了顿，看着画面中被劫持的人质以及人质信息，也蹙起了眉头。

　　“嗨，”一道沙哑的男声响了起来，“条子们。”

　　信息数据在传送中并不稳定，画面花屏般破损抖动，片刻后才维持正常。一名戴着鸭舌帽的男子缓缓抬头，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他向镜头招了招手，另外一只手则反握匕首，抵在被他锁在怀中的男孩的脖子上。

　　男孩的表情还算镇定，但是所有警察在看到他的个人信息时都不能淡定了——

　　朱蒂不自觉吞咽了口唾液，有些艰难地读出来：“泽田弘树，IT巨头辛德勒公司老总的养子兼继承人。”

　　“绑架案么……”赤井秀一眯起眼睛，审视着画面中的劫匪与人质，低语自语。

　　“叫詹姆斯·卡梅隆出来，我只和他说话。”

　　新千叶警局的局长詹姆斯·卡梅隆神色严峻，接通了绑匪的视讯请求。他注视着画面中那位老熟人，眉宇间的沟壑又深了几分。

　　“阮越。”

　　詹姆斯·卡梅隆心情复杂，甚至不用任何辅助技术手段，就叫出了绑匪的名字。

　　男人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难为你还记得我这号人，别来无恙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你所见啊，亲爱的局长先生。你长了两只眼睛总不会都是瞎的吧？”

　　“别转移话题！劫持人质、危害公共交通，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来得及？”男人念着这句话，忽然神色狰狞起来：“你他妈的少放屁了，早就来不及了。我女儿选择自杀的那一刻，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那边在紧张的对峙，这边朱蒂迅速调出了资料：“阮越。越南裔。56岁。没有犯罪前科。不过他的女儿在五年前自杀了，死前卷入了一桩刑事案件。啊，她以前是辛德勒公司的员工，曾经报警称自己遭到公司上层的性侵，最后证据不足不予立案。她反而以商业泄密罪被辛德勒公司起诉，随后在公司跳楼。这……”

　　“我的目的想必你们再清楚不过了，”男人恹恹地说，“我要你们还我女儿的清白，并且偿还你们的罪孽。。”

　　安室透转头看向赤井秀一：“73.26%的可能是报复型劫持事件。”

　　赤井秀一不予置评，他已经站在了应急检修库房前面。安全员前来劝阻。赤井出示警官证，并要求对方配合工作。安全员为难地示意自己需要请示上级，可一看到黑发男人的阴沉脸色，还是哆哆嗦嗦打开了库房。

　　“我需要紧急征用这辆轨道巡检车。”赤井秀一拍了拍车门，转身对安全员说道。话虽然是对工作人员说的，眼神却直勾勾看向安室透。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自己级别不够了？安室透向他一笑，然后开口：“准许请求。不过是否追击仍需请示上级。”

　　赤井看它一眼，随后利落开门上车。安室透叹了一口气，跟着上了另外一辆巡检车。

　　赤井启动车辆，缓缓悬浮起来。他胳膊肘支在车窗上，歪头问：“你不是要请示上级么？”

　　“是你需要请示，”安室透的表情冷了下来，它盯着向前方延伸远去的轨道，“至于我，急事从权，更何况也不需要你为我担责。朱蒂，直升机飞过去没有我们这边快，调度事宜就拜托你了。”

　　“好、好的。”

　　全球范围内的恐怖主义研究始于美国本土911事件。从那以后，对恐怖袭击的划分日益精细。这类非国家体对非战斗人员的暴力侵害可大致分为三种意识形态：民族分裂主义、社会革命主义和宗教激进主义。根据阮越的行为，可将其划分至第二种。无论是出于宗教意图还是出于政治意图，恐怖分子可被归为两类：绝对型与条件型。鉴于阮越尚未提出更加具体的诉求，难以判定对方究竟是什么类型的恐怖分子。

　　安室透密切关注着局长与绑匪的通话，同时飞快处理并分析各种信息。詹姆斯·卡梅隆并不是一个优秀的谈判专家，一方面阮越是他曾经负责过的案件的当事人亲属，另一方面他的履历中与劫匪直接谈判的经验存在很大问题。人类警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所有知识，詹姆斯·卡梅隆在长久的职业生涯中遇见过太过劫持绑架案，但是他的反应更多的出于直觉与感性判断，缺少绝对理智的理论知识支撑。目前阮越情绪激动，詹姆斯·卡梅隆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局势更多地需要警方避免言语冲突、专注聆听绑匪诉求。

　　不过以上问题都是可以理解的。针对突发事件警方的反应已经很迅速了，存在些许措手不及的瑕疵也是人之常情。谈判小组应该很快就可以提供支援。安室透不再优先处理有关谈判的事宜，将注意力集中在追逐战上。红色与银色的检修车一前一后，疾驰在空轨路线上。他们只用十六分钟就可以追上列车。出于安全考量，他们将与其保持六百码左右的距离。安室透看着前方的赤井秀一，车速很快，他的外套鼓胀翻飞，被吹得猎猎作响。琴盒被打开，人类正在组装里面的枪。

　　耳膜中是呼啸的风声，还有赤井秀一语气平淡的声音：“被劫持目标处于高速移动状态，从空中狙击比较棘手。当然强攻未尝不可，不过控制局势之前应该不会这样做。检修车在追上空轨后可以与目标维持相对静止。这把狙的射程在一千码左右，我在这里负责远程狙击。总部？”

　　“准许请求。”朱蒂焦头烂额，一边接受着交通局发来的消息，一边调度特警部队前往现场。赤井秀一的请求有些僭越，但是全警局上下都知道赤井秀一真的非常好用。他很强，很优秀，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不用白不用。所以朱蒂也没有计较为什么他在下班时间还背着一把狙击枪。哦老天真是万幸，他好歹还带着一把狙击枪。

　　然而局势瞬息万变。朱蒂刚刚协调完前后车辆禁忌避险，下一刻又接收到了令人吐血的消息。她剧烈咳嗽了一阵，然后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边阮越的发言：“在轨道上随机安装了炸弹？”

　　安室透“啧”了一声，随机开始扫沿线轨道。没有发现可疑之处，这段路程是安全的。14线是千叶市的环线，全程跑一圈下来共用时一个小时五十七分钟。如果真的如阮越所言，那么抢险人员还来得及。但是安室透并不相信阮越的威胁，在空轨上安置炸弹很容易在轨道日常检测中被发现。更何况一旦炸坏环形轨道，疾驰的列车必然会在爆炸处停车，届时阮越将会陷入困境。劫匪不可能有把握在两个小时之间就达成自己的诉求，对阮越来说，炸毁轨道只会得不偿失。

　　它刚准备开口，只听闻远方一阵巨响。安室透向后望去。橙红色的光焰倒映在瞳孔之中，空轨一侧正在建设的高楼浓烟滚滚，因爆炸而溅射四散的玻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闪亮的轨迹，淅淅沥沥飘洒在城市上空。

　　啊。阮越指的是在轨道沿线周围安设了炸弹。

　　它回头，摸了一下耳骨，和警局通话：“总部，密歇根大道出现小型爆炸，请求确认伤亡状况。”

　　“……爆炸的大厦因为施工许可超期的原因停止动工了，楼里没有人。”

　　额角的电纹闪烁着，安室透说：“阮越没有在轨道处设置炸弹，而应该是沿线建筑物内。如此一来排查难度和疏散力度都变大了。朱蒂，我建议对14号线沿线地区进行交通管制。阮越的情绪目前是否稳定？他的诉求具体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消息：接市交通局通知，目前将对通往新千叶市市区方向的社会车辆进行交通管制。以环线空轨14号线为中心的区域禁止通行，请广大市民注意避开交通堵塞路段，错峰绕路出行……”

　　满脸胡茬的司机喷出一口烟，将烟头扔进所剩不多的矿泉水瓶中摇了摇。焦油和焚烧物的味道挤出瓶盖，充溢在驾驶室中。他拍了拍车载音响，摇滚乐的声音渐渐大过广播电台。在重金属摇滚乐声中，司机拉开车窗，向外啐了口痰，咕哝今日还真是诸事不顺。先是老板拖欠工资迟迟不发，再是好不容易长途跑到目的地，还遇上交通管制，一时半会儿去不了目的地。

　　妈的。要是绕路的话，路费又得摊他身上了。

　　他不耐烦地拍着方向盘。2048年了，那位吝啬的老板还是舍不得升级全自动驾驶货车。被堵在高速路出口越久，他被扣工资的几率就越高。司机现在又困又烦躁，受不了驾驶室的气味，他向窗外探头。还没来得及往远处看，就被车下一对全副武装的交警吓了一跳。

　　一名人类，一个仿生警察。还带着武器。

　　“警、警官，这是……？”

　　“你是这辆漕运车的司机吧？”来人笑了笑，“例行检查，麻烦配合一下。”

　　另一边。

　　詹姆斯·卡梅隆的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什么？你要我们提供一亿美元的赎金？这绝无可能！”

　　“哈，冷静点，老兄。现在是我在向你提要求。考虑一下这辆车上的三百名乘客。还有这个小鬼，想必他的养父已经着急得不得了了吧。”

　　被劫持的男孩闻言，苦笑一下。

　　总部气氛胶着。车内监控无法恢复，警方只能接收阮越一人的视频画面。无法确定绑匪人数。阮越在检测到特警直升机的靠近时引爆了密歇根大道的炸弹，眼下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与被劫持列车保持着劫匪可供容忍的距离。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啊，局长。怨就怨辛德勒公司吧。不然我再提供第二个选择方案？”

　　安室透眨了眨眼睛。这不符合逻辑。索要赎金，现金当然不可能，可连一个可供交易的暗网账户都没有提供，未免有点异常。他很快就提出了第二个解决方案，以至于显得索要赎金只不过是为了方案二铺路而已。

　　“你说说看。”

　　阮越调整了一下动作，画面抖动了片刻，开始播放一段被剪辑过的视频：“2040年，我女儿任职于辛德勒公司。7月14号，公关部HR以公事为由邀我女儿赴公司酒宴。我女儿醉酒后被人性侵□□，丧失了生殖能力。公司却反而诬告我女儿在醉酒后泄露公司机密，害的她跳楼自证清白。哈哈啊哈哈哈，她死了，永远背负污名。可你们知道吗！被蒙骗的市民们，你们知道吗？！这一切都是这是辛德勒权色交易的阴谋！”

　　赤井秀一皱眉。

　　“辛德勒公司为了让自己最新研制的机器成功上市，以女色贿赂政府高官！那一批次的机器是非法的、非法的！在没有工会组织介入的情况下，市面上大量流通这批廉价的生产机器，我也因此被解雇、失业，连诉讼的能力都没有了！现在我要求辛德勒公司全线下架这款产品和类似的机器，并向全社会对我女儿道歉！我要求处理贪腐官员和公司高管，我不要钱！我只要公平！”

　　“辛德勒公司不是以智能化机器出名吗？好啊，那我帮着打响那你的名号！不是就智能机器么，全自动么，好么。那现在这帮机器废铁就凭着你们设计的全自动劫持人质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只要我们一声令下，它们就可以杀人啦！这就是那些科技巨头们最棒的产品，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文明！”

　　巡检车与空轨列车保持着相对静止的状态，赤井舔舔嘴角，说出自己的判断：“劫持、爆炸、搜寻人质信息以及入侵仿生人系统，只他一个阮越，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他只有高中文凭。不仅仅是他女儿的问题，他还提出了额外的政治诉求。”言下之意，阮越的行为很有可能不是个人行为，而是团伙作案。

　　如果是团伙作案……安室透眼神闪了闪。受害者亲属报仇、卢德主义者*等等都有一定可能。绑匪人数不止一人。需要尽快调查清楚。阮越的要求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针对辛德勒，一部分针对政府。对前者的要求很容易满足，就看辛德勒方面如何反应。眼下需要尽快对接辛德勒公司。但是第三方一旦牵扯进来，局势势必更加混乱。

　　正思考着，警局总部一阵骚乱。辛德勒公司来人了，为首者来势汹汹，要求与绑匪通话。赤井秀一嗤笑一声，却也不多言语。安室透听见他笑，望向男人发丝凌乱的背影，低头思忖片刻，向朱蒂问道：“谈判团队已经组建成功了吗？”

　　“专家组、协调员、观察员、情报员已经到位，”女警回话，“你也知道局长做谈判者不合适，他应该在决策的位置。所以首席谈判者和第二谈判者目前……”

　　“我来。”安室透说，“我在现场。我申请登车与他面谈。”

　　Tbc.

　　---

　　注释：

　　*卢德主义：卢德主义是指对新技术和新事物的一种盲目冲动反抗，出现于工业革命初期，那时候的工人对于大机器生产的出现认识不足，盲目地认为是大机器的出现使自己丧失了就业，于是憎恨大机器，开始破坏这些新出现的机器设备，以换取就业。

　　本章参考书目：（法）居伊·奥利维耶·富尔，（美）威廉·扎特曼《谈判专家：面对恐怖分子的战略、战术与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