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入宫 ...
-
“不是官银?这些人竟敢私铸银钱?”
云怀月震惊道。
梅染咬了咬唇,轻轻点头,
“妾也觉是如此。妾怕去钱庄兑银之事被他们知晓,惹来杀身之祸。正好借着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对外声张,是忠义侯世子始乱终弃。”
“如此一来,若是他不杀我,我便可能是胡乱攀咬。若是他杀了我,却更坐实了,他就是我的骈夫。”
云怀月若有所思道:
“那若是他用别的法子杀你,又让你佯装自杀呢?比如用毒,再说你服毒自尽;比如勒死,再将你悬在梁上。”
她愣了一瞬,低头无奈一笑。
这笑容清丽哀婉,看得云怀月都愣了三分,心下感慨,当真是个绝色。
“妾即便死了,朝虞城中的若干仵作,也会还妾的清白。”
“那若是将你溺死,再伪装投河……”
投河!
云怀月忽地一身冷汗。
世间大多皆会觉得流言不堪其扰,继而自戕。
若她,也被这悠悠之口逼死……
那红绸坊、假官银,怕是再也无从查起了。
云怀月望着梅染出神,她虽能屈能伸,聪慧机敏,但她孤苦一人,如今世间怕是难有她容身之处。
“姐姐,你今后有何打算?可会读书识字?”
她低下头,有些黯然神伤:
“妾不知。妾无家可归,亦无处可去。但妾幼时,曾随娘念书识字。”
“你想入宫吗?”
她陡然睁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入宫?”
“是。本宫思来想去,只有宫中能保你无恙。后宫有六局二十四司,女子各有品阶,做事享奉,你可在宫中谋生。”
她低下头思索,小声道:
“可…妾已非完璧之身,如何过验身那关。”
云怀月收起案上那两锭假银,起身道,
“走本宫的后门。”
温琢正在房中读书,见云怀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啪”地一声,书案上便多了两锭银子。
他看着银子,一时摸不着头脑:
“殿下这是要给臣赏银?”
她气喘吁吁,张了张口。
他即刻会意,起身为她倒杯茶水,吹至将温,双手奉给她。
云怀月接过,一饮而尽,清脆的声音却带出愤怒之意:
“呸!什么赏银!这是假冒的官银!”
听完云怀月的转述,温琢眉心微蹙。烛光打在他的侧颜上,更显得他分外专注。
“这假银,应同忠义侯世子无关。”
“为何无关?”她有些不解。
“若是给她假银之人,知晓这并非官银,你猜,她还能活着回来吗?况且,忠义侯府一向馔玉炊珠,豪奢无比,岂会需用假银。”
“嗯…所言在理。”
云怀月沉思时,总是会不经意嘟起嘴,温琢每时看见,便觉得像只小团子,想伸手去捏一捏。
“明日我要带她进宫去,让老师给她在二十四司内寻个活儿,也好生存下来。起码在宫中做事,女子一辈子不嫁人,也是可以的。”
“你倒想的周全。”温琢笑着打趣,“等圣上龙体安康,凭她的姿容,你不怕她届时,变成你的梅娘娘?亦或者变成你的嫂嫂?”
云怀月并没在意后面的话,只被那“凭她的姿容”五字引去了注意。
“你觉得她好看,是不是?”
她不知为何,心头泛上些酸涩,
“倒也是,我也觉得她很漂亮。你若有能力护着她,留下来给你当媳妇,也不枉我上巳日给你簪了玉兰花,求了个好姻缘。”
他一时有些慌乱:
“殿下……臣看梅姑娘,就同赏一卷画,一首词,无关风月。但臣……常常不敢看公主。”
她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我待你不好吗?你为何怕我。”
“不是怕,是……愧疚。”
愧他如今为奴,却总忆往昔。
那时,他与她并不熟识,却是未来唯一能与她并肩而立之人。
如今,虽朝夕相处,逾越在他们之间的却是一道身份的鸿沟。
然而,这些心事他说不出口,只得随便编扯个理由:
“见公主近日行事,臣愧于从前轻信他人,言公主离经叛道。”
“哦……没事儿,我未曾怪过你。”
她夹杂着些许失落,走向房门,又转身道:“明日我得把此事上呈母后。”
“殿下不可!此事只能暗中调查,以免打草惊蛇。”
“那我该如何?”
她回头望着站在案前的他,月光横亘在二人之间,似聚成了一条银河。
他走至她面前,因他本就比她高出许多,云怀月只得抬头看他,见他神色坚定,温声道:
“公主若愿信我,就交与我来暗查吧,待案情明了,再上达天听。”
“好,我信你!”
她莞尔一笑,答得毫不犹疑,转身欲走,不料袖子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公主是臣眼中唯一一个灵动的女子,不是看画,也不是看诗。”
他声音很轻,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说给自己听。
云怀月没有回头,抿唇轻笑。
刚跑几步,回望他一眼,莞尔道:“早些休息。”
她不知道的是,他因她那回眸一笑,在门口呆立了许久,自觉院中落了万千月华。
云怀月带梅染入宫后,李尚仪安排她为司记司女史,做一些执掌文书的活计。
今日太傅授课,她来得早,便与太子等人叙旧,得知这几日她不在时,宫中竟出了两件大事——
一为温家倾覆后,姜后指了其兄姜枫,为庆远军主帅,姜枫其子姜临,为庆远军主将。
二为南彦派使臣来宸,为其太子燕知意,求娶太子妃。
而这太子妃的人选,朝中呼声颇高的,便是云怀月。
“什么!”
云怀月拍案而起,单脚踏在凳上:
“本宫不嫁!谁提得多,便让他自己嫁过去!”
她前脚“厥词”刚放,后脚便见太傅踏进门,瞪了她一眼。
今日太傅所讲,乃是前朝惠娴公主和亲瑜国之事。
她隐隐觉着太傅每句话都在点自己,干脆阖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既而叹大国服饰礼仪之美,俯仰有溃沮之色。(1)”太傅本就不怎么待见她,见她不安分,便道,“昭凰公主,烦请作解。”
云怀月起身,耷拉着脑袋答:
“和亲之人,能扬本国服饰礼仪,让别国为之赞叹惭愧。”
太傅捋了捋稀疏的胡子:
“是也!是也!公主和亲,一可弘扬我大国之风,二可促进两国交流,三可保证国境安定。乃国之幸事!”
她撇撇嘴,学着太傅摇头晃脑的样子:
“非也!非也!宸国豁达开放,与别国交流往来甚密,别国无不仰慕宸国之风;边界军纪严明,无人敢犯;且如今我宸国强盛,何须以和亲,来保一国安宁。”
堂上诸人闻言,一片窃窃笑声。
太傅吹胡子瞪眼,手一拍桌子,道:
“顽劣!把这文章抄写十遍!”
“是。”她不情愿应了声。
温琢办完事回府,透过轩窗,正见云怀月在书房忿忿地写些什么。
她写得入神,虽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但未察觉他来。
他站在她身后,低声唤了一句,
“公主。”
“啊!”
案前那人猛地一惊,笔没拿稳,在纸上划出道长长的黑印,遂又掉在了地上。
“吓我一跳。”
她嗔道,弯腰去捡,恰逢他也弯身,二人竟不小心撞到了头。
她手上沾了墨,仍往自己头上蹭,温琢没来的及拦,转眼间,脸颊上便带了几道墨印子。
温琢拽住她手腕,“公主莫动。”
遂递了铜镜给她:“瞧瞧你,像不像后院那只常溜进来觅食的狸奴。”
她见镜中墨印,一时气也泄了,两人对视而笑。
蓦地,一点湿润覆上了她脸颊。
冰冰凉凉,化在了她的心间。
原是温琢拿帕子沾了水,替她擦去那墨印。
他动作轻柔,目光专注,似是在擦件珍宝。她突觉得脸有些烫,定是这天热得很。
他擦完,又把帕子好好折起,收进袖中。
云怀月不解:“都弄脏了,怎不丢了?”
他笑着摇摇头:
“这是臣的娘亲留给臣的,臣舍不得。公主,你方才在写什么?”
她一听,把那张纸丢给他道:
“今日我进宫,竟听太子哥哥讲,朝中推我去跟彦太子和亲。这篇,便是今日太傅授课内容,他分明是在针对我。”
他眼见这些笔墨,手中捏着这纸,不自觉地用力。
“公主想去和亲吗?”
“自是不想。人人都道,公主享天家俸禄,自要为国家牺牲。你是不是……也如此觉得?”
她目光灼灼看着他,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道理是如此,可他……真想她去和亲吗?
这也是他头一次因自己的私心,直白答道:“臣不觉得。”
她闻言,绽了个大大的笑容:
“我也不愿,我舍不得父皇,母后,老师,青潜,以檀......”
她几是把熟识的人都数了一遍,末了,补了句:“还有你。”
“我并非不愿为国牺牲,只是我觉着,如此牺牲,毫无意义。”
“为何一定是要用女子的终身幸福来交换?我情愿熟读经史,死在朝堂;或是自幼习武,战死沙场。或许谈不上重于泰山,但青史留名,足矣。”
“而不是同和亲公主一般,献祭自己一生,史册里却只见封号,未闻其名。”
“况且,哪个征战在外的将士,家中没有女子替其操劳家事,让在外者无后顾之忧呢?”
温琢听着她的话,忆起了母亲。
他自小有记忆起,便只有娘亲为伴,连“父爱”也是老师施舍给他的。
他喃喃道:“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什么?”云怀月没听清。
“你不会去和亲的,公主。”他声音大了些,“太傅罚你抄几遍?”
“十遍。”她如实回答,揣着手看他,像后院狸奴晒太阳时的模样。
他轻轻笑笑,暗自决定以后要将那只小猫儿养起来。
“臣帮殿下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