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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照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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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仅剩他二人,云怀月一勺又一勺喂着粥,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他如玉的面容上。
此时,他双眼紧闭,黑长的睫毛随之轻颤,双唇抿成线,静静地躺在床上,有梦中惊悸之状。
白皙的肌肤在散落的黑发映衬下,似无血色。
缱绻的烛光照在他侧脸上,虽病着,但清隽不减。
她从前只知他生的好看,却没觉得有何特别。
她爱好之一,便是欣赏美人。
身边长相出众之人甚多,叶岚风不羁风流,青潜面若朗星,就连公主府的下人,也皆是她挨个自宫中挑出来的,因此世人以为,她府中面首无数。
但不知为何,每次看到温琢受伤的模样,她心中都会升腾起一种似是怜惜的情愫。
那日狱中救他如是,今日亦如是。
她放下粥碗,见外袍的袖上沾了擦拭留下的粥渍,自言自语道,
“还好现下天还未热,穿了三层。”
她起身解开腰带,打算脱掉脏兮兮的外袍。
还未脱掉,“吱呀”一声,青潜端着药碗,推开房门。
撞见这一幕情景,很是讶异,“啪”地反手将门关上,在门外揶揄道,
“无意打搅殿下好事,只是殿下,他还病着呢,须得先吃药!”
云怀月反应过来青潜话中的调侃意味,脸上染了红晕,开门出去,在廊上拽着青潜耳朵。
“你又不是不知老子外袍脏了,老子穿了三层,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揍你!”
“公主公主,错了错了!”青潜忙讨饶。
待云怀月放手后,他又道,
“你要自称也是自称老娘,老子一般是男子的称呼。”
云怀月作势打他,他忙举起药碗,
“叶神医熬的,仅此一碗,碎了可就没了!”
云怀月瞪他一眼,伸手接过药,又想起那日在茶楼,拿回府还未点评的十篇文稿,
“你去书房,将我们那日选的文稿给我送来。”
青潜见有脱身之法,忙应下,飞身越过屋顶。
她回到温琢房内,又照之前喂粥之法,将药喂下。
青潜将那些诗文放在书案上,蹑手蹑脚关上门,带走了药碗。
她摸了摸他还烫着的前额,起身给他寻了个冷水浸过的布巾。
敷好后,坐在他的书案前,开始翻阅起那十篇文章。
“不看不知道,如今方能体会太傅之不易啊!”
她握着毛笔,看着这些词赋发愁。
她于诗文上无甚造诣,只能体会“狗屁不通”,“写的不错”和“登峰造极”。
“登峰造极”者寥寥,至于这“写的不错”中的佼佼者,该如何分个高下?
阅着阅着,她只觉这些纸上的字一个个蹦了出来,在她眼前旋转跳跃,拼成了一个“睡”字。
于是她趴在温琢的书案上,进入了梦乡。
清明将至,淅淅沥沥的春雨便在夜里落入人间。
“即便是棋子,也能和别的棋子自成天地。”
温琢似是在梦中听到了她飘渺的声音,混着雨声,逐渐摆脱了梦魇。
他昏沉起身,拿下额上的巾布,用手探了探,仍有些烫。
还未下床,便见书案上趴着只着中衣的云怀月,正在呼呼大睡。
一旁放着她的外袍,袖上沾着些粥渍。
他看向手中的布巾,她这是......亲自照拂他吗?
温琢一向觉得她十分灵动,如今睡着也丝毫未折。
她带着清浅的笑意,不知正做什么美梦,似是感到夜里的几分凉意,她打了个寒颤,缩缩自己的身子,想把自己团起来。
温琢怕寒凉扰她清梦,想把自己那床被子给她披上。
走了两步,觉得自己用过的东西,怕是会沾污了她。
他转身走向橱子,取了床新被,轻轻披在她身上。
随后搬了张椅子,静静地坐在她对面,凝望着她的睡颜。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静谧,如此一辈子,也是好的。
目光扫到她压在身下的纸张,又收回了方才的想法。
她有她的理想,怎能将她囿于这一片天地中。
云怀月朦胧睁眼,见他正坐在自己对面,眉目淡然,青丝随意搭在肩上。
她腾地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
“你怎坐在这里,快回去躺着,叶岚风可没让你下地。”
说完,便想去扶他,却不小心碰到他针刑的伤处。
他猛地一疼,下意识缩回手。
云怀月见状,颇为讶异,
“你手指有伤?他们对你用刑了?”
他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没有。公主多虑了。”
她并没当即戳穿他,转身拿起书案上的纸笔,
“那好,你来给我写几个字。”
他抿抿唇,忍着痛提笔写字,笔力虚浮,不似从前的锋芒。
他自觉心虚,低头尴尬笑了笑。
云怀月伸出手,“给我看看。”
他只能听话地将手放在她柔软的手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根根分明,握笔的指节和掌心处略有薄茧。
只是,云怀月看见指缝中布着细密的针孔,心中也是一揪。
若不是他方才没忍住痛,怕是无人知晓,他受了针刑。
云怀月怕他忆起刑讯时的痛苦情景,不敢细问,开口道,“疼吗?”
“不疼。”二人异口同声,“抱歉,殿下。”
她早就知道他会如此回答,故意学着他的语气,果真如她猜的一模一样。
云怀月叹了口气,嘱咐道,
“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去去就来,不许再碰到伤处。”
他点了点头,眼瞳中只倒出她一人身影,应了声,
“好。”
云怀月回到房间,翻箱倒柜,在角落里找到了蒙尘多时的小瓶子。
起身又换了套鹅黄的衣衫,便奔向温琢的房间。
“喵!喵!”
在转角的廊下,见到檐下躲雨的小猫,她一把将它抱起来,
“小朝朝,跟我去找他玩!”
她抱着小猫,刚进门,便迎上了他坐在床边的目光。
他竟真如她所言,一直在乖乖地等她回来。
她放下朝朝,小猫一下就跳上了椅子,歪着脑袋看他俩。
她冲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
“喏,我给你带了这个。”
“这是何物?”
“治外伤一绝!你的伤处若是不愿让旁人知晓,我帮你处理就是了。”
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执起他的手,双手间的碰触,竟让他觉得,伤痛已好了大半。
她拿棉絮蘸着药,轻柔地涂在他指缝中,再用纱布层层包上。
她神色专注,几绺碎发遮在眼前,也无暇顾及,只摇了摇头,试图将碎发甩开。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碎发轻柔地拨至耳后,整理了一番。
云怀月抬眼,刚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脸上顿时腾起几分热度。
“那个......这药膏是不是颇为凉爽。”
她摸摸鼻尖,试图缓解横溢在她二人之间莫名的情愫。
他收回目光,点点头,温声道,
“这药浸在伤口时,颇有舒缓之感,不知叫什么名字。”
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答,
“云片膏。”
“云片糕?不是个点心吗?”
他眼睛弯弯,盈满笑意。
“我幼时贪玩,总有磕碰,叶岚风便制出来这药膏。他拿与我时,还未起名,问我该叫什么。我当时正在吃云片糕,便随口答了,谁知他还真将这名字,写至了他的《药典集》中。”
他突然想起那日,她同叶岚风斗嘴的场景,心下竟有些酸涩。
所有人比起他,都更配与她并肩而立。
他低落回应,
“公主似乎同叶公子很是熟稔。”
她并未多想,回答道,
“叶岚风是太医令叶瑜之子,老师是他姨母,所以我们自幼玩在一处。”
“包好了!”
她端详着她的“作品”,他手指纤长,却被包了十个圆墩墩的纱布,指缝都无法并拢,显得十分滑稽,一时笑出了声。
温琢看见她的笑颜,心中的酸涩瞬时散了几分。
只要她开心就好。
小猫跳到床上翻肚皮,云怀月摸了摸它肚子。
“它这是饿了,向公主讨吃的呢。”
他欲起身,云怀月先一步把他按在床上,
“你说在哪儿,我去拿便是。”
“橱子最下层,有一个包裹,里面有臣配好的肉干。”
云怀月蹲身找到包裹,里面放着切成小指甲大小,已风干好的肉干。
依稀能辩出有鸡有牛,还有一些零星已剔刺的鱼肉。
小猫见到包裹,忙兴奋地跳下来,在云怀月脚边蹭来蹭去。
“朝朝,来吃好吃的!”
小猫翘着尾巴凑过去,大口大口吃起来。
他坐在床前,看着眼前的画面,是他十几年都未曾有过的温馨景象,也是他今后生命中的可遇不可求。
“小猫听话吃饭,你也该听话睡觉了。”
她蹲在地上,抬头冲着他笑。
他闻言,躺在床上,盖好被子。
云怀月喂完小猫起身,却见他睁着双眼。
“谁睡觉时睁着眼啊?”
“鱼。”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
还未等云怀月发作,他便闭上了眼睛。
复又睁开,小心翼翼看着她,
“那臣明日醒来,还能见到公主吗?”
“你安心睡,明日我定来看你!”
他佯装闭眼,却偷偷漏了个缝,目送那抹鹅黄身影消失,终是合上眼。
这一觉无梦,他却觉得比任何梦境都甜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