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正岳举丧 ...

  •   江湖上炸开了锅。
      据消息最灵通的暮云堂传信说,德高望重的正岳派宗主郑仪甫外出行至沧州的时候,遇到天道盟欺压百姓,便杀了几个为恶的小首领,谁知道竟然被天道盟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投了毒,不仅将人虏了回去,还百般折辱。郑宗主虽然身中剧毒,却还是拼尽了内力,重伤了天道盟的盟主凌千里,最后寡不敌众,血溅当场,一世英雄,就此落幕。
      这消息就像一瓢热水倒进了滚油里,四下哗然,喧嚣不已。
      天道盟为恶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竟干出了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各门派本就多有同门被天道盟残害,新仇旧怨一时迸发,群情激愤。
      正岳派上上下下一片缟素,为郑仪甫举丧。
      整个润州都悲哀不已,就连乐妓都好几日没有营业了。
      王怀贞忙坏了,但并不慌乱,似是早有准备,找出来师父最喜欢的衣服,放进了棺椁中,为师父预备好了衣冠冢。
      各门派都派了人来吊唁,来来往往,摩肩接踵。
      哭得肠断的郑景嫣,梨花带雨期期艾艾,谁劝都劝不住。众人见她弱女失怙,也难免一声叹息,为她多伤心一分。
      陶松誉作为主事被安排到二门上,招呼前来吊唁的各门派宾客,安排宾客们的食宿,王怀贞反复叮咛,不可失了正岳派的体面,要周道有礼。
      众宾客也都发现了这个清俊的少年,一身孝服,有意与他多说两句,只是这少年话少得可怜,低头做事,多一句都不肯讲。
      举丧第三日,得了消息后,王怀贞带着众人一起到大门外,恭恭敬敬地迎接郑仪凤。
      不多时,郑凤仪轻车简从,只乘一匹快马,带着二十几个弟子,一路疾行而来。
      郑仪凤满眼憔悴,一身黑锦,神色哀婉,却精神不减。
      自从正岳派的当家姑母嫁到了桃花谷,作了谷主白茂重的正妻,桃花谷便和正岳派往来甚密,但这次行动,郑仪甫却没有通知桃花谷,让骤然得知消息的郑仪凤措手不及。
      桃花谷谷主白茂重此时正带着两个儿子白逸仙、白逸臣闭关,郑仪凤主好自己一人先来吊唁。
      众人迎了郑仪凤进门,为她换上孝衣,郑仪凤跪在兄长灵前,郑重地上了香、磕了头,这才将悲伤溢于言表,落下泪来。兄长的身体每况愈下,本就是她日夜忧心的事情,却不想兄长竟然就这样遽然去了。
      悲痛了一阵,桃花谷的弟子们也都来叩拜,正岳派众弟子只在旁边还礼,一直哭哭啼啼的郑景嫣也噤了声,咬着嘴唇,无声地落泪。
      祭拜结束后,王怀贞让陶松誉领着桃花谷的弟子们去安顿,自己则跟着郑仪凤进了密室。
      “跪下!”郑仪凤站在椅子前,面色凝重,声色严厉。
      王怀贞依言跪下,“请姑母示下。”
      “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讲吗?兄长这样突然地死在了天道盟,绝非偶然!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不跟我通个气?为什么会送了命?!”郑仪凤杏眼含威,面露杀气。
      王怀贞有意沉默了一下,让姑母的怒气散一散,也想一想怎么跟姑母讲。
      “姑母,师父,确实是有意去天道盟,也是有意死在天道盟的。”王怀贞的话引起了郑仪凤更大的疑惑,走到王怀贞的面前是,微弯下腰,瞪起眼,“兄长,去找死?就为了打击天道盟?”
      王怀贞又顿了顿,“姑母,可知还阳丹?可知……师父一直在找的宗岚前辈?”
      听到还阳丹,又听到宗岚的名字,郑仪凤几乎要昏厥过去,恨恨地咬着牙,“阴魂不散!”
      两人在密室中谈了许久,直到入夜,王怀贞才跟着郑仪凤出来,送她去内院休息。
      就在郑仪凤与王怀贞密谈之际,正岳派迎来了两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第一位,就是云岭山庄庄主座下九弟子程之风。程之风与小乙一身素服,前来吊唁。虽然弟子们都知道云岭山庄近年来避世,不与江湖中人来往,但来者是客,且来者是云岭山庄庄主的关门弟子,不可怠慢。陶松誉便一路招呼着程之风与小乙祭拜、吊唁、安排茶水,准备客房。
      程之风一路倒还算安静,只是看到陶松誉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便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出来,一双眼睛便粘在了陶松誉身上,像是要一层一层地将他剥开,好好看看里面裹的到底是什么秘密。祭奠完之后,程之风还总是有意无意地与陶松誉搭话。
      陶松誉也只回答“是”,“不是”,“嗯”,从未正眼看过程之风,有礼有节,尽职尽责,将程之风与小乙带到客房,便匆匆而去。
      第二位,便是阜南帮帮主周兴。阜南帮与正岳派向来不对付,这两年又投靠了天道盟,为虎作伥的事没少做。
      正岳派众弟子见到天道盟的走狗竟然送上门来,恨得牙痒痒。
      周兴其人贼眉鼠眼,身量削薄,一双绿豆眼此时在陶松誉身上打着转转:“节哀、节哀,阜南帮也来吊唁郑宗主。”说着,就要往进闯,却被陶松誉拦下。
      “周帮主,请依礼,去了兵器,素服入内。”陶松誉不亢不卑,朗声道。
      “小美人,不是你长得好看,就都依你。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我们一路舟车劳顿,哪有什么素服,就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吧。”周兴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伸手便去扯陶松誉的袖子。
      陶松誉一闪身,周兴扑了个空。
      陶松誉面无波湅,不再言语,却拦在门前,就是不让,任由周兴怎么软磨硬泡,油嘴滑舌,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周兴无奈,只好出手,却招招被陶松誉躲过,便知自己功夫远不及眼前人。
      闹了一阵,周兴这才恨恨地离去,“正岳派的门楣可真是高啊,看不上我们阜南帮这些粗人,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一边叫嚣着,一边带着众人离开。
      正岳派的弟子们气不过,要追出去,被陶松誉拦下,“静观其变。”

      第七日,起灵。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怀贞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身后跟着郑仪凤。众弟子们扶着棺椁,郑景嫣已经哭得脱了相,走在师兄们的后面。
      江湖各门派的宾客跟在正岳派弟子身后,许多润州的民众也自发跟在后面,队伍绵延了十几里。
      行至城郊时,大风起,暴雨至。
      豆大的雨点砸向人群,王怀贞却丝毫不为所动,脚步坚定。师父的墓地是正岳派历代宗主的埋骨之地——北芒山。
      疾风暴雨,吹散了许多来送葬的宾客与百姓。
      但很快,整个队伍便骚动起来。风声、雨声、雷鸣之声,混杂着人群惊恐的尖叫、痛苦的呻吟声,彻底打乱了送葬的脚步。
      “蛇!蛇!有蛇啊!毒蛇!大家小心!!”
      王怀贞与郑仪凤也不得不停下来,回头望去,风雨中,众人都已是落汤鸡,百姓四散奔逃,各门派的侠士们手持武器,正在奋力斩蛇。
      郑仪凤大喝一声,“怀贞,保护棺椁,其他人,跟我来!列阵斩蛇!”随即抽出长刀,左右一挥,便斩下七八个蛇头。众弟子及江湖各门派人士听到命令,迅速形成了一个保护圈,将棺椁与百姓围在中间,瞬间,被截成几段的蛇尸便四处可见。
      但是还有更多的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源源不断地涌了过来,已经有人被蛇咬伤,痛苦不已,躺在地上抽搐。
      程之风早已经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取了两颗小丸药,一颗自己服下,一颗给小乙服下。眼见着蛇越聚越多,心知定然有人刻意驱蛇,与其在这里斩蛇,不如找到驱蛇人,一举灭之。
      念头一闪,程之风便在人群中找到剑挥如星的陶松誉。陶松誉此时已经全身湿透,面对如潮水涌来的蛇群,不见丝毫焦躁,稳稳地用剑气斩杀着一波又一波的蛇。
      程之风一跃,来到了陶松誉身边,“陶兄,这应是一种邪术,与其斩蛇,不如杀了驱蛇人,蛇群自会退去。”
      陶松誉虽然对程之风没有什么好感,但心下以为所言不虚,便与他一起到了王怀贞的面前。郑仪凤正与王怀贞派遣门内弟子向四个方向去寻驱蛇人。程之风自告奋勇:“我们俩个一起向东去寻。”
      程之风轻盈如叶,在风雨中自如前行,陶松誉所长并非轻功,跟在程之风身边却也丝毫不吃力,程之风微微勾了勾嘴角,与陶松誉并身而行。
      风急雨狂,却也挡不住程之风的嘴巴,“陶兄,这一带草场毫无遮挡,不如我们往那边的林子里去,那里更容易躲藏。”陶松誉四下望了望,果然如程之风所言,点了点头。
      “小夫子,你完全可以多讲两句话嘛,话闷在心里,难不成还能蚌病成珠?”程之风觉得逗一逗这个少年,真是乐趣无穷,不管他作声还是不作声,都有趣。
      果然,陶松誉一心向林子里去,并不理会。
      程之风笑了笑,这个人,配上这么个脾性,造化可真是神奇。
      林子被风雨吹打,满是泥泞,并无行人。二人一时立在竹梢之上,一时立于树枝之中。程之风感觉到陶松誉的目光,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林中的一座木屋。
      木屋外里三层外三层站着的,正是那天被陶松誉拦在门外的阜南帮弟子。
      程之风靠近了陶松誉,轻声道:“陶兄,可认识这些人?”
      陶松誉点头,“阜南帮。”
      程之风微微哦了一声,“难怪。”
      陶松誉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道,这个人真是他出鱼溪以来,见到的最九窍玲珑心之人。
      “陶兄,我去引开屋外的人,正岳派的事情,你们自己来。”程之风此时依然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身体却一刻不停地往木屋边上去了。
      程之风出手极利落,折扇已经被他收起,一柄秀气的长剑在他手中流光四射,那些守卫们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被割了喉毙命。
      此时,一个头领发现了程之风,一挥手,便有几十个守卫追着程之风蜂拥而去。
      陶松誉抓住机会,剑起头落,一脚踢开了木屋的铁门,只见周兴坐在一个阵中,正闭着眼喃喃自语着,一条碗口粗的蛇缠绕在他的身上,不停地吐着信子。
      疾风与暴雨从木门闯入,落在周兴身上,吹起他的衣衫。周兴与那大蛇依然巍然不动,旁若无人。
      陶松誉犹豫了片刻,这确实就是操纵蛇群的阵法,但更像是一个陷阱。正在他仔细查看阵法琢磨破解之道时,风雨中传来了金玉般的声音。陶松誉抬头看了看风雨中还摇着折扇的程之风,程之风招牌一样的似笑非笑,“不用诧异,甩开他们又不是什么难事。”
      程之风道:“陶兄,这人你可认识?”
      “阜南帮帮主,周兴。”陶松誉的声音低沉。
      程之风叹息了一声,“看来这阜南帮的帮主当真不值钱,被人做了这阵中傀儡。”
      陶松誉心下明了,程之风也已经看破了这阵法。
      又听程之风道:“你我一起出剑。我刺蛇,你刺人。”
      陶松誉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务必一击即中。”
      程之风撇了撇嘴,收了折扇,“也不说句好听的,就知道说废话。”
      陶松誉先以内力封住阵法的几个阵眼,再缓缓拿起剑,看了看程之风。程之风出剑,他的剑比普通的剑要修长一些,窄一些,薄一些,剑柄镶着宝石,剑身一旦晃动,便有水波纹一样的光芒荡漾,不用想,一定是柄宝剑。
      二人屏息,将几乎所有的内力运于剑上,同时飞出了剑。
      蛇阵蹊跷,且阵中内力强大。无论人或蛇先死,留下的那一个必定疯癫,极速将阵法中的力量反施于破阵之人,同归于尽。同时,外面的蛇群因为失了阵法的控制,也会陷于疯癫,变本加厉地攻击,直到力竭而死。
      要破蛇阵,唯有两个内力相加能与阵中力量相较的高手同时出招,片刻不差地同时杀死人与蛇,并封住阵眼,将阵中的力量封死,方才不至于伤了破阵的人,外面的蛇群也才会恢复清醒,自行散去。
      陶松誉的卧龙剑与程之风的流光剑同时迸出,分秒不差,同时击中要害,周兴与大蛇,哼都没来及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阵法中被封住的力量蠢蠢欲动,陶松誉与程之风各守住几个阵眼,以内力相抗衡,消耗阵中力量。
      约么一盏茶的时间,蛇阵终于平静了下来。
      雨也已经停了。
      陶松誉收了手。程之风也收了势,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汗,感慨地道:“又是被风吹雨淋,又是给人做苦力,我到底是图什么呢。”说完还嫌弃地扔掉了沾着汗渍的帕子。
      陶松誉抱了抱拳:“多谢。”
      程之风抽出袖中折扇,一把打开,似笑非笑的表情,探究的眼神,像一瞬间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小夫子,多说几个谢字来听听。说吧,准备怎么谢我?”
      “尽我所能,义不容辞。”陶松誉正色道,“只是,还需尽快回去。”
      程之风满意地收了折扇,“这可是你说的,不准赖帐啊!知道你怕耽误了时辰,走吧,这就回去。”
      两人一路疾行,回到送葬队伍中,只见一切已经恢复,伤者都被王怀贞安排送去了医馆,四周只有蛇尸,不再见蛇。
      见二人回归,郑仪凤与王怀贞迎上来施了礼,“多谢二位。”
      程之风打开折扇,不紧不慢地道:“不用谢了,陶兄已经应承我了。不过,这蛇阵的来头不小,贵派需得多留心了。”
      陶松誉默默不语,王怀贞似乎有什么想问的,却咽了下去,郑仪凤道:“多谢程少侠提醒,我们出发吧。”
      众人一路将棺椁送到北芒山已经准备好的墓穴中,哀伤不已。陶松誉发现,这个墓穴,是向着鱼溪方向的。
      程之风不时看一看陶松誉。
      陶松誉并非没有悲意,只是没有表露出来。他从与世隔绝的鱼溪出来,先生要他找的第一个人就是郑仪甫。
      郑宗主坦荡磊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他揭开了这些年自己所在又不知的真相。虽然郑宗主已经告知了死志,但以身殉道,却也是陶松誉没有想到的。
      这个人,不愧是先生的终生挚友。宗岚先生的离世,本已令人肝肠寸断,刚刚找到的先生挚友,竟然也匆忙而去。
      世间事,世间人,终究殊途同归,归于太虚。陶松誉不再有眼泪,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仪式完毕,众人归途中,程之风悄悄走在陶松誉身边,将折扇搭在陶松誉耳边,轻声道:“节哀顺变。”那声音里没有半分调笑,满是月光里的清朗与柔和。陶松誉回头时,却不见了程之风,也不见了程之风身后那个半大的孩子。
      耳畔的风渐渐消歇,程之风的悄悄话里没有恶意。陶松誉心中疑惑,这个人究竟是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