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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见过暮云堂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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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之风挑了两匹千里马,与陶松誉一路奔驰。
天子重长子,百姓爱幺儿。谢庄主最是疼爱关门弟子,虽然不放心程之风在外面游荡,奈何拗不过这最小的徒弟,只能由他去了。只是叮咛了许久,又嘱咐他再过几个月就该行冠礼了,切不可贪玩误了大礼。
陶松誉看着谢庄主,心中一阵潮水涌上,哀伤一下弥漫开来。
宗岚先生去世,带给陶松誉的悲痛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有时汹涌,有时平静。当先生入土为安,陶松誉洒下漫天纸钱的时候,是他肝肠寸断最痛苦却也最清醒的时候,他知道,先生没了,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个面容,没有这颗心,没有这个声音,没有这般神情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感受和体会又是另一回事,每每回到空荡的茅舍,推开门,叫声先生,那种椎骨蚀心的空,才是人间最痛的苦。
时间会让伤口逐渐愈合,谢庄主殷殷叮咛虽然与宗岚先生不苟言笑迥然不同,但陶松誉心中的仍起了阵阵水波,他的宗岚先生终究是没了,再也没有人这样叮嘱牵挂他了。
二人疾驰一日,天黑时寻了个客栈住下。离北境越来越近,身着胡服的北狄人也就越来越多。
夏季,正是边贸是繁忙的时刻,大陈的丝绸、茶叶、瓷器源源不断地涌向边境,北狄的毛皮、山货、马匹、药材转眼就销售一空。听说京城里今年流行紫貂,所有的貂皮都水涨船高,紧俏异常。
一到秋季,北狄人常常南下抢掠,大陈只好关了边市,却仍免不了年年被洗劫的命运。所以很多大陈商人,只在春夏两季来到北境,秋冬两季各回各家,被人们叫作“两季商”。
此时,两季商们大多在北境,客栈都住得满满当当,陶松誉与程之风在稍微偏僻的小巷子里寻到了一家客栈,也仅有两间下房。
程之风把千里马交给店家,拉着陶松誉净了手,在挨挨挤挤的客堂里找了张桌子,要了些当地酒食。
旁边的一桌,有一个彪形大汉正在大声讲话,二人细听,原来说的是大陈朝中的风云。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什么时候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好话题。
只听那大汉说:“暮云堂,知道不?天下消息出暮云。暮云堂的消息,上次沧州救灾免税赋的事情,就是当今圣上亲自发的政令。算起来,圣上已经满十六岁了,也是可以亲政了。”
旁边喝酒的一个商人,穿着考究,端着酒,道:“咱们小商小户的,管他娘的谁坐江山,只要能太太平平地做生意,养家糊口就行啊。”
大汉摇了摇头,“你想一直当这两季商啊,什么时候咱们能一年四季想什么时候做生意,就什么时候做生意,不怕丢了命,也不怕丢了钱,才好呢!”
那商人笑的有些不对劲,道:“你哪是怕丢了钱,你是怕丢了那北狄的美人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一桌哄笑。
程之风看着端坐而食的陶松誉,笑道:“这里没有桂花酿,却有奶酒,要不要尝尝?”
陶松誉没理他,吃完饭,便要上楼。
程之风一手拽住陶松誉的手腕,“走,带你看北狄的美人去!”
两人也不骑马,程之风带着陶松誉在熙熙攘攘的夜市小街上穿梭,陌生人接踵摩肩,耳畔各种声音喧嚣热闹,食物与人的混杂气味不断地扑鼻而来。
陶松誉有些新奇,他从未在这样的人间烟火里好好行走过。
不多时,程之风停下了脚步,逗弄地笑着,看着陶松誉。陶松誉抬头,四层的华楼胭粉飘香,匾额上书“春满楼”。
陶松誉停住脚步,青楼,是只在书里看到过的地方。
话本里,青楼中的头牌永远美丽又哀怨,总是在攒钱要为自己赎身,要寻一个有情郎,托付终身。老鸨总是凶恶的,无故就会鞭打可怜的姑娘们。
一个笑意迎迎的精致女人徐娘半老,看向程之风道:“公子,里面请啊!”
程之风大力一拽陶松誉,两人走了进去。
并没有话本中那些呼天抢地的故事。
春满楼里,客人不少,但并不喧闹,厅堂中一位半蒙着面纱的姑娘正在随着乐声起舞。
胭粉香气氤氲,熏得醉人,姑娘们来来去去,也并没有衣衫不整,都客气得体地与客人打着招呼,仿佛他们是来这里走亲戚的远房表哥。
程之风挑了个安静些的雅座,专门叮嘱了要甜酒,也要烈酒。于是陶松誉终于喝上了桂花酿。
二人观赏着厅中的舞蹈,喝着酒。舞蹈的姑娘柔若无骨,腰肢细软,一时有如中原舞姬甩袖,一时有如北狄舞姬摇花手。
程之风意态慵懒,注意力大半都在陶松誉身上。陶松誉虽然面无波澜,内心却有些新奇地看着姑娘的舞蹈。
“怎么样,喜欢吗?”程之风有些调笑地问。
陶松誉不再看舞姬舞蹈,看向程之风道:“说吧,为什么来这里。”
“我是好色之徒,不可以吗?还想拉你一起下水,不可以吗?”程之风觉得人世间有趣的事情又多了一件,那就是逗着陶松誉玩。
陶松誉不语,既不看程之风,也不再看向那舞姬,轻轻啜了一口桂花酿。
“好啦,赖不逗你玩。不过,现在不告诉你,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程之风灌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说,“松誉,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来北境?”
陶松誉的目光沉寂了下来,看向远方,却没有聚焦于任何一处。“来寻我父母的坟茔。”
程之风不再嬉笑,“陶将军与陶夫人的……坟茔?”
陶松誉点点头。程之风绕了绕手指,询问道:“可知令尊令堂葬在何处?”
陶松誉摇了摇头,宗岚先生没有提过,郑庄主后来也没有找到。
“一片树林,茂密的树林。”这是郑庄主回忆中唯一的提示。
程之风啜了口酒,“北境别的没有,树木多的是,随处都是一片又一片密林,这可不好寻啊。可有其它记号?”
陶松誉继续摇头,虽说当年郑庄主是寻着记号寻到了先生与母亲,但时过境迁,就连郑庄主自己也没有找到当年记号,何况他人。
程之风无奈地看着陶松誉,“小夫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北境吗?”
陶松誉也不知道,宗岚先生让他自己选择人生的路,可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却总是有些恍惚,这是他的出身他的命运吗?会不会是先生和郑庄主搞错了呢?来北境寻找父母的坟茔,也许是寻一个见证,求一个思考与面对的时间。
“先生留下过记号,就是后来正岳派郑庄主用的。”陶松誉极为认真地说。
“有记号就好,但十几年前的记号了,怕不好寻。松誉,你可懂得这些记号?”程之风的脸上的调笑已经收起,修长的眼睛里已经有了章法。
“懂得,我画给你。”陶松誉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多少也摸得住程之风的思路,知道他若决心要做一件事情,思虑必比一般人周全。
程之风站起身,抽出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目光虽然一直停留在陶松誉身上,却又像在专心想着别的事情。
半盏茶的功夫,陶松誉画好了常用的十几个标志,交给了程之风,并稍微做了解释。
程之风听完,啧啧赞叹,这暗号简直就是一门新的语言,可见宗岚之大才。
这时,厅中那个舞姬结束了舞蹈,来请两位公子入闺房一叙。几个路过的客人艳羡地看着他们,程之风得意地甩着扇子,陶松誉却好似毫不知觉。
进了楼上的房间,竟然已经有男男女女十几人在等待。
舞姬关了门,与那些人一起跪拜,“见过堂主。”
程之风脸上没有笑意,抬了抬手里的扇子,露出少见的威严。
若不是自小的涵养功夫,陶松誉此时一定会惊掉下巴,这个程之风,究竟有多少身份。
众人起身,程之风坐在主座上,又以眼神示意陶松誉坐在另一主座上。
腰细如柳的舞姬眼中似乎有泪光,娇娇地开了口,“堂主,属下许久未见您了,您可好?”
程之风嗯了一声,问道:“北狄如何?”
另一男子答道:“禀庄主,北狄今天遇灾,先是大旱,水草不长,再是瘟疫,死者数众。若不是大陈的岁贡,恐是撑不到秋天。”
程之风点了点头,这些之前小乙都已经传过信了。“北狄王呢?”
那个男子继续答:“北狄王从去年冬天就患了咳疾,迁延至今,愈发沉重,北狄王的三个儿子明争暗斗,甚于以往。”
程之风微微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兄弟们辛苦了。天下消息出暮云,都是靠你们的。”
众人一齐跪下,“是庄主恩德。”
程之风又一抬扇子,从袖中拿出陶松誉刚刚画好的记号,递给舞姬道:“小舞,让兄弟们全力以赴,在北境密林中寻找这些记号,越快越好。”
小舞双手捧过,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道:“庄主放心,密林中的猎户也有我们的人,应该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