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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伤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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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到朔北城算不上太远,但是城外一条护城河绕城而过。
平日里一架吊桥联通东西,共行人往来。
此时并非吊桥收上去的时间。
楚清河抱着林影,感受到她的体温在逐渐升高,只恨不能让马再跑得快一些。
“阿爷……阿影难受……”
林影缩在楚清河怀中,抓着他的前襟,小声说道。
楚清河的心沉了沉,搂着她的腰,应道:“阿影再坚持一下,阿爷马上带你去郎中那里。”
林影或许是听到了这一句回应,点了点头,又乖觉地缩回去。
她连生病的时候都不会让人有一丝一毫的厌烦。
楚清河反手抽了一鞭,催促着马再快些跑。
四方的城墙已经出现在眼前,楚清河的心少许松快了些。
但是随着朔北城的临近,楚清河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原本应该放下的吊桥,断在河中央!
距离护城河剩下约莫十丈远,马便停止不肯再往前走。
楚清河看了一眼前方的路,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发现了他们,但双方都一筹莫展。
“是林将军吗?”城墙上的守军喊道。
“是。”楚清河点了点头。
“刚刚的雨势过大,护城河涨了水,我们还没来得及将桥收起来,桥就被冲断了。”
守军扯着嗓子解释道。
吊桥修好,再快也要等到雨停之后,而这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楚清河看了一眼天色,林影又在他怀中不安地动了动,她紧皱着眉头,似乎已经不舒服到了极点。
但她仍然安静地待在他怀中,或许只是因为刚才他说了那一句,阿爷带你去郎中那里。
楚清河低下头,将林影落到脸颊上的头发撩到她耳后。
她的脸已经烧得通红,嘴唇却苍白如纸,如果再得不到医治,恐怕她就要命丧于此。
楚清河没有犹豫,一扯缰绳,掉转马头,向着军营地方向跑去。
他随身带了药箱,虽说内服药不足,但总归是能撑一撑。
只是,总是要有一个人告诉宋嬷嬷,要多一个人知道林影的身份了。
他们放心不下军营中大嗓门的军医,那边又他来戳穿好了。
楚清河下定决心,不敢再多看林影一眼。
这一来一回本没有花上太多时间,但是林影右肩上新换上的纱布又被血浸染,露出隐隐的鲜红。
她如今常穿的仍是一身缟素,那一团晕开的血迹像是平白落在雪地里的红梅,残败得扎眼。
宋嬷嬷还没回自己的住处,又看到楚清河骑着马跑了回来。
她急急迎上去,“公主,这是……?”
“嬷嬷,城外的吊桥断了,一时半会恐怕进不了城。”
“这,这……”宋嬷嬷抓了抓自己身上的合围裙,亦步亦趋地跟在楚清河后面,却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陈禾那边还未将战马悉数找回,正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四处找寻。
他朝着楚清河的方向看了一眼,也皱了皱眉。
楚清河横抱着林影,将她带回自己的住处,平放在床上。
宋嬷嬷放心不下,跟了进来。
她抓着袖口,想了一路,说了半句,“我现在去喊……”
却被楚清河出声打断了。
“嬷嬷,我知道阿影是女子。”
她愕然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清河,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他平静地望了宋嬷嬷一眼,继续说道:“我也知道阿影一直不敢让孟老的大儿诊治,是担心他将自己的身份说出去,这不仅是关系到林家军爵,更关系到她和你们的人命,所以我发现之后,也一直没有声张。”
现在并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楚清河低头看了一眼林影,她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前额,缓声催促道:“我自幼在宫中跟着母妃习得些许医术,嬷嬷若是信我,便去找军医取一些内服外用药来,清热、镇痛之类的功效便可,你告诉他,阿影陈伤开裂,又淋了雨水,高热不退,他应当知晓要拿些什么药。”
宋嬷嬷深深地凝望了楚清河一眼,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楚清河走到营帐外,取了一盆清水来。
林影的伤口最好还需要药酒消毒,但是军营一样纪律严明,别说是药酒,恐怕连寻常的酒水都少见。
楚清河伸手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香囊,看了一眼沉睡不醒的林影,又转头看了看门外。
雨仍旧未停,甚至比方才又大了些许。
他伸手打开香囊,从中取出一枚竹哨,放在嘴边,轻吹了一声。
十二这次来得比平时慢上不少,他闪身飞进楚清河的营帐内时,看到躺在床上的林影,也是吃了一惊。
“将上次十一藏起来的千金酿找来,速度快些,放在门外,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楚清河没有多解释,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是。”十二一应声,又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宋嬷嬷提着药箱,小跑着往回赶,却突然看到从楚清河的营帐中蹿出来一个黑影。
但是等她再看上一眼,那个黑影又消失不见了。
她心中记挂着事情,疑心只是自己一时眼花,她揉了揉眼睛,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楚清河只是坐在床上,轻握住林影的手,绞了帕子,敷在林影的额头上。
听到宋嬷嬷回来了,他方才回过头,说了一声:“辛苦嬷嬷了,将药箱放在这里便好。”
“老奴也留下来帮公主照顾小主人吧。”宋嬷嬷弯着腰,语气谦卑。
“不必,我素来不喜有其他人在,嬷嬷放心,两天之内,我一定让阿影完完本本地出现在你面前。”
宋嬷嬷见到楚清河坚持,不好再说些什么,又看了看林影,终是扶着门框走了出去。
十一原本就将剩下的一坛千金酿藏在城外,十二来去的距离短了不少。
宋嬷嬷走后不久,楚清河听得一声状似鸟鸣的声响,从营帐外抱了那一坛酒,揭开封口,放在床头。
林影许是闻到了酒香,迷迷糊糊地呢喃:“不,不喝酒。”
楚清河上前一步,将她抱起,解开了她的衣服,一边问道:“为何不喝酒?”
“喝酒……误事,不能喝。”林影皱着眉,像是在思考要如何回答。
解开了她的外衫,楚清河才发现,宋嬷嬷方才那短短的时间里,又给林影重新束上了新的束胸,而她的每一套衣服,都带着厚实的垫肩。
楚清河喉头一哽,搂着她清瘦的背,出声哄道:“阿影把手伸开,把外衣脱掉,你背后的伤口裂开了,需要重新上药。”
原本乖顺的林影听到了这句话,像是突然被点燃,不住地挣扎。
“不行,嬷嬷,只有嬷嬷才可以……”
她的手无意识地挥动,朝着楚清河不轻不重地打了几拳。
楚清河担心碰到她的伤口,挨了几下,也没吭声,只是伸出手轻绕在她手腕上,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
“阿影,你还认得我吗?”他柔声说。
林影突然镇静下来,眼睫轻颤。
楚清河眼疾手快地脱掉她的外衫,露出已经被鲜血浸透的纱布。
楚清河一向觉得,自己并没有太多不必要的感情,人与人之间不过是利益与算计的纠葛。
他想让阿娘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假,但更多的是因为她曾经照顾了他十余年。
他付出多少,便换来多少回报,他收到多少回报,便付出多少。
但是林影好像不是这样,她像是朔北城外一望无垠的沙地,一片坦荡赤诚,她付出只是为了付出,若是换不来回报,便换不来,她不回去计较这些在他看来沉甸甸的小事,将周围的一切人事都看在眼中,却也轻轻放下。
楚清河伸手解开她右肩上的纱布,等到了接近皮肉的那一层,他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
几可见骨的纵伤贯穿肩胛,紫黑色的伤痂开裂,翻出其中的血肉来。
而林影只是皱了皱眉,轻哼了一声,再没有其他言语。
他还记得当时在深宫之中看到的那些厉声惨叫,像是深秋冷院枝头停落老鸦的嘶喊。
她们只是因为做了不该做的事,或仅仅是惹了某个贵人的眼,被打了十几板,会吵得人几夜无法安眠。
但林影却不同,她只是闭着眼躺在那里。
原先的挣扎只是因为担心他发现她隐藏着的秘密,但是听到他的声音后,她又给予了全然的信任。
分明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已经知晓了她的秘密。
楚清河取了酒,握着酒杯悬在林影伤口上空,却怎么也不忍心将酒倒下。
只是解开这一层纱布,他便已经觉得右肩随着她一起疼痛,他不知道这一杯酒倒下,她该又有多疼。
楚清河的手深深抓进自己腿上的皮肉中,等感到一阵刺痛,咬着牙,将手中的酒倾倒了下去。
方才她伤口淋了雨,若是不快些清洗,只怕她右手将要废掉。
林影终于有了反应,她紧锁着眉,手下意识想要挡在右肩前,却被楚清河扣住。
“阿爷……阿影疼……”
即使疼到不能自持,林影也只是打湿了眼眶,出声唤道。
“我知道,阿影,再坚持一下,还要重新接骨,再疼一下就好了,阿影,坚持一下。”
楚清河轻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他面对重伤将死的十一都能面不改色地上药,但是面对此时的林影,却只觉得剜心一般疼。
等到做完一切,已至黄昏。
楚清河才发觉自己冒出的汗已经将内衫浸湿,而林影已经昏睡过去。
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珠,拧了一方帕子,浸了酒,反复给林影擦着额头双手。
等到一坛酒用尽,夜已深。
雨停歇了。
门外又传来篝火细碎的声响。
不知是宋嬷嬷说了些什么,一直没有旁人前来打扰。
楚清河掀开门帘,只看到了放在门口的一方食盒。
他提了进来,却只觉得没什么胃口。
他本想再去打一盆清水,又思索再三,和衣将林影拢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