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不眠》谜鹿

16、chapter16

　　她左右手各提了个纸袋子，压根儿没有推开他的空闲。
　　也被他眼睛里赤裸裸的受伤神情给灼伤了，内心生出了些恻隐。

　　约莫过了几十秒，才悠悠开口。
　　“松开吧，我手上东西拿的不少，挺沉的。”

　　听到她说拿了东西，梁潇赶紧松开了自己的手，想要接一下，成晗却先一步往后退了，然后冲他伸出了纸袋子，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书记让我给你们送的，一会儿凉了，你们俩吃吧。我得先回去了。”

　　“我送你。”
　　梁潇先接过了袋子，又往她身边蹭了过去。

　　她刚想说不用，就看到他转过头跑进了值班的棚子里，然后又猛地一下窜了出来。
　　“我知道的，保持距离，我就在后面跟着你，保证不会越界。”

　　那一双眼睛亮亮的，哪怕是在这暗夜里，也有股抚慰人心的力量。此刻更多的，却是毫无底气的试探。
　　而这尴尬的分寸感，也让成晗无法强硬地说出拒绝二字了。

　　“随便你。”
　　她将手揣进了口袋里，低着头往前走着。

　　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影子的距离，她走的快，梁潇就也走的快，她走的慢，他就也跟着慢了起来。直到快到社区门口，还未等她开口，梁潇就会了意，“你进去，我回去了。”

　　“恩。”她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
　　口袋里的手攥的越发的紧了，却只轻声回了句“路上小心”。就进了社区的后院。

　　她贴着墙走，手里的暖贴都被攥的发热，也依旧忍着没回头。

　　梁潇替陈帆值班后的这两晚，恰好是成晗与其他人轮换的假。而他们所商量的调班，因为其他工作上的繁忙也并未在值班表上有体现。
　　两个人几乎没有再在社区有过其他的碰面。

　　五天后的凌晨。
　　被无边黑夜吞噬的街道里。
　　那被一阵又一阵寒风灌进去的简易值班棚子里。
　　一声闷响，刚刚还坐在凳子上的人瞬间便倒了下去。

　　在外面抽烟的赵沛闻声赶紧跑了进来。
　　地上的人一脸痛苦，脸色煞白。

　　“陈帆！”
　　赵沛瞬间就慌了起来。
　　他四下望了望，赶紧先拨通了120急救电话，又匆忙拨到了社区。
　　救护车来的时候，社区的人已经来了一半儿。
　　大家目送医生脸色凝重地将陈帆抬进了救护车里。

　　成晗因着在辖区的小区值班，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社区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几乎全都去了值班点儿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只听说是今天晚上值班的人出了事儿，被120拉走了。
　　所以第一时间赶到了排班墙处确认，立刻吃了一惊。

　　“今晚排的班是赵沛跟梁潇。”
　　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赵沛的声音，那另一个...

　　她突然有些慌了，不敢再细想下去，颤抖着推开了大门，赶紧跑了出去。
　　脑子此刻是一片空白，她只想狂奔过去赶紧确认。

　　前两天刚下过雪的地上还未完全化开，她跑的及，脚下打滑，直接崴坐在了地上。
　　手掌也因为冰碴蹭破了点儿皮。

　　没有给她反应疼痛的时间，迅速地站起来继续往前没头没脑的冲着。

　　远远看见那些熟悉的身影之时，她却有些不敢过去了。
　　如果真是梁潇，要她怎么想？

　　是不能直面自己感情的遗憾。还是惧怕年轻生命凋零的惋惜。
　　她思考了仅一瞬，就完全排除了这第二种可能。
　　如果真的是梁潇，从今天开始，可能她会后悔一辈子。
　　有些无助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蹲了下来，明明就剩下几步的路程，她却再也走不动了。

　　被吩咐着回社区拿东西的何佳，只觉得远处有个身影很眼熟，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成晗。
　　“姐”
　　她半蹲着，何佳只好出声想要确认。

　　听到声音，成晗赶紧用衣服蹭了蹭眼角，抬起了头。
　　“是我。”

　　“早知道你会来，就让你把陈帆的东西也带过来了，今儿也太突然了，听赵沛说陈帆的情况好像很不好。平时看起来那么正常一个人...”
　　何佳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成晗瞬间阴转多云的表情。

　　“怎么会是陈帆？”
　　她提高了点儿声音。

　　“陈帆今天值夜班啊，有什么问题吗？”看着成晗如此震惊的样子，何佳也放慢了语速。

　　“是陈帆..那梁潇又去哪儿了呢”
　　成晗咬着下嘴唇站了起来，魂不守舍地往前走。

　　值班棚子里现在只剩下了他们社区以及其他社区赶来支援的人。
　　她与何佳掀起门帘的时候，正对上其他人探索的目光。
　　刚刚神志不清的脑子瞬间恢复了些清明。

　　“我听何佳说救护车已经开走了，大家没什么事儿可以回去了。这儿我们自己的人已经够了。”
　　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她泛红的眼眶，有人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高强度工作下出现意外情况也是能预料到的，我们都会尽所能去帮助咱们的战友的，你们也放宽心。”

　　“好。”成晗想扯动嘴角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保持沉默了。

　　刘书记因为去了外地出差，是最晚回来的。
　　带着清晨冰冷的雾气走进社区的时候，成晗刚将陈帆位置上的东西收拾妥当。

　　“成晗，别收拾了。”
　　刘书记的声音略显低沉，看向陈帆位置的眼睛也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情况不好，留两个值班的，其他人我们都去医院。”

　　成晗一只手扶住了桌子，“什么是情况不好，陈帆平时看着挺健康的啊。”

　　刘书记摇了摇头。
　　“陈帆的家属已经都在医院了，一会儿我们过去的时候，都不要轻易说话。”

　　上一次被叮嘱不能轻易说话，还是在成晗刚进单位的时候。
　　那时恰逢上面派人下来整改，暗访的人几乎接连不断。几个月下来，还是发现了账面上的一些问题，最后辞掉了一个作为派遣工的会计才作罢。

　　那时成晗尚在服务期内，更是给自己奠定了少说多做的基础。

　　可那次的错尚有他人去承担责任。
　　这次，若是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又该由谁来担责呢？

　　一行人心事重重的来到医院。
　　刚走到三楼楼梯口，成晗就看到了那个让自己记挂着的身影。

　　梁潇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胳膊无力垂在两侧，双眼无神的望着对面的走廊。
　　三楼是医院的icu病房，跟其他楼层的喧闹不同，平静且冰冷的氛围，随时可以宣告一个人的离开。

　　成晗跟在刘书记背后走了过去。
　　刘书记一边走一边叹气，刚走到梁潇身边站定想要开口问。

　　梁潇鼻翼抽动了两下，眼角有泪光渗了出来。
　　“陈帆哥，五分钟前刚走。”
　　他并未抬起头看成晗，而是顺势将脸迈进了手掌里。

　　走廊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人的哭喊与吵闹声。
　　成晗觉得脑子里像空掉了一片。
　　不知道此刻是该开口向梁潇进行确认，还是去病房里找到陈帆的家属给予安慰。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她转过身，看到了从病房里推出来的单架上覆盖着白布，有过几面之缘的陈帆老婆和他的儿子，正站在两侧，冷静的可怕。

　　难以言说的窒息感再一次袭来，成晗将手放在胸口轻轻拍了两下。
　　太突然了，这一刻迟来的理性与自私也将她活生生地吞没。
　　心底最深处竟然生出了那样一种不应该有的想法，她在庆幸，还好不是梁潇，幸亏不是梁潇。

　　虽在特殊阶段，但消息还是很快就传到了江城市政府，这是抗疫以来江城第一次出现因公殉职的情况，自然是高度紧张与对待。

　　组织上甚至派了几个人来单独疏导陈帆家属的心理问题，关键时候不能让任何环节出了差错。

　　从凌晨到当晚，陈帆的实际以极快的速度传满了江城，更登上了各大媒体。
　　人们称他为“江城英雄。”
　　一个城的抗疫热情因他高涨，每个人都纷纷留言要守护英雄所做的事情，相信春天的到来。

　　成晗跟着书记跑了一天，心里虽记挂着梁潇，但也根本抽不出空问候。
　　直到算是暂时解决了所有危机之后，她才稳下心神拨通了梁潇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成晗的耐心将要消失殆尽。
　　电话，终于通了。

　　“梁潇，你还好吗？”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在单位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梁潇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揭不开的东西。

　　成晗赶紧看向门外，“我在单位，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后院停车场，你过来上我的车。”
　　梁潇将门锁打开，把手机放在一侧，趴在了方向盘上。

　　这会儿大厅没几个人，成晗抬头，屏幕映照出来的是自己那张魂不守舍的脸。
　　没来由的惶恐几乎逼的她喘不上气。
　　梁潇不是这种沉静的性格，平静的背后又蕴藏着多少汹涌，她不得而知。

　　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盒牛奶握在手里，她悄悄从一侧的小门绕到了后院。

　　后院的车停的满，成晗几乎是绕了一圈，才找到了他的车。
　　指节轻敲玻璃，她将脸靠近了窗户。

　　梁潇侧身打开了门，望见了她的神色。
　　成晗将牛奶递了过去，“你应该也忙了一天了。喝吗。”

　　他点头，接了过来。
　　一点点扒着塑料吸管的表皮。
　　“我去找陈帆的老婆了。他是因为跟我换班才发生这样的事儿了，我想尽自己所能去补偿他们一些。”

　　梁潇将牛奶放在了方向盘前，转头对成晗说道。

　　成晗的心里一紧，慌里慌张的说道。
　　“梁潇，谁也不想有这种事儿发生的。你现在不要把整件事看成是自己的错误。”

　　他似乎是在强忍些什么，眼角又红了起来。
　　“你知道在医院里，她对我说了什么吗。她说谢谢我，他们这一大家子终于解脱了。我听不懂想要问，她拿出了手机给我看。
　　那些都是些什么啊。
　　是一堆的借贷凭证和陈帆的检查证明，他知道自己身体不适，这一切都是他为了解脱而做的。”

　　梁潇哽咽了几下，将热泪又忍了回去。
　　“我现在觉得我才是害死他的那个凶手，不就是些账么，只要人活着，就可以还啊。”

　　“不，陈帆欠钱的事情，我知道，书记也知道。大家也都想过帮助他，可账却越来越多了。梁潇，如果知情就算是害了他，那么不止你，我们都是凶手。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就当我拜托你，把这事儿忘了吧，行么。”
　　成晗将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想要唤回他出走的理智。

　　梁潇却不动声色的挪开了自己的胳膊。
　　“这就是一场骗局，成晗，我没办法无动于衷。没办法保持沉默。”

　　“啪”
　　清脆的一掌，落在了梁潇的右脸上。

　　泪沿着成晗的脸颊斑驳出几道痕迹。

　　“你要怎么样，你要把现在已经被塑造成抗疫英雄的陈帆，塑造故意去死的诈骗犯吗。
　　我们的公信力呢，群众的信任呢，还有你即将面临的众矢之的呢。
　　梁潇你记住，无论如何，他是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走的，这是事实。”

　　成晗的胸口也起伏着，右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准备下车。
　　“梁潇，别做傻事。我希望你好。”
　　她推开门走了下去，不敢再望向梁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