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都2：妄火燎原》清崖兮鹤书

53、信念之墓（一）

　　一个月前，星罗城北郊，雷霆特殊战队秘密基地。
　　刚执行完特殊任务的战队队长“雷霆”，和队员们一起，面无表情地将战死队友的尸体用担架抬回了基地。
　　“雷霆”头部伤口流下的血，一直从额头滑落到侧脸，黏腻的，温热的，疼痛又麻木。
　　他看着并肩作战的队员们，一个又一个地变成冷库里，面目青黑，挂着白霜的尸体，滚油烫过的心只得一遍遍地撕裂，而后再度归于平静。
　　幸存的队员们，将死去兄弟的尸首在冷库中一字排开，沉默地做着最后的告别。没有人哀悼，没有人哭泣，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时是他们，明日是自己。
　　“队长。”不知是谁呼唤了自己一声，被炸弹轰得耳鸣未消的“雷霆”，也分辨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只好在喉头含糊地应了一声，迈开步伐，沉重地走向那一排血肉模糊的战友。
　　“去吧，孩子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有光的世界。”头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已然染红了他的半边脸。“雷霆”并不想去处理，即便失血让他头晕目眩，耳鸣更甚。但看着面前已经失去了呼吸和心跳的年轻的队员们，他情愿让自己的血多留一些，妄想借此消弭自己那虚伪的负罪感。
　　“雷霆”伸出沾着血污的手，一个接一个地阖上那一双双不甘的眼睛。他想要悼念，却没办法念出他们的名字，只能将尸体的脖子上戴着的名牌项链一一回收。
　　进入这个特殊战队的人，便不再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有的只是名牌上虚假的代号。而这些代号，在他们战死之后，便会继承给下一批补充进来的战士，循环往复，走上一条没有终点的血腥之路。
　　“雷霆”把尸体上摘下的四条项链握在手中，那冰冷又斑驳的金属，刺激着他所剩无几的感官。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了所有的情绪。
　　被选入这个特殊战队的人，无论是否自愿，他们生平存在的痕迹都会被抹杀殆尽，失去名字，失去履历，失去所有的影像记录，甚至死后都会被秘密处理，无法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墓碑。
　　入此地者，生平尽毁，死后无名。
　　“雷霆”将名牌收走，其余幸存的队员，则冷漠地将那些尸体推进了储藏柜里。等待着身穿防护服的，看不见面目的人来把尸体收走。至于他们将尸体运到何处，没有人知道。
　　不是他们冷血，他们也想反抗，但反抗又有什么用呢？
　　进入这里的人，或是身负巨债，走投无路，又或是家中有亲人重病，急需高额治疗费的苦命人。以命卖钱，是他们余生唯一的选择。既然是一场没有退路的豪赌，投了注，便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嘀嘀嘀。”终端又响起尖锐刺耳的声响，甜美却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响起：“‘雷霆’队长您好，新的任务已发布，请及时查收。”
　　“雷霆”五官扭曲地冷笑了一下，这残忍冷酷的催命符，偏要披上一张天真美好的皮，仿佛这样就能消弭那血腥的本质，真他妈可笑。
　　那四块带血的名牌项链还攥在手里，“雷霆”又不得不在限定时间内点开那新的任务通知。他在心中隐秘地叹了口气，伸手点击了终端上的“接收”按钮。
　　他原以为自己能平静地接收这一个又一个的战斗任务，可当他看到猎杀名单上的名字和对应照片时，他的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心脏如同被冰冻了一般，忘记了该如何跳动。
　　“苍鹰”、“红狐”……他握着名牌项链的手，不可自制地收紧，直到项链的纹路在他掌心的皮肉上印下了清晰的痕迹，他都没有放松分毫。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们……为什么！
　　……
　　而此刻，艾琳和伊诺克的家中，“雷霆”跪在血泊之中，余下半截手臂的断口还在不住地渗血。
　　过速的心跳和澎湃流淌的血液，让他痛苦难忍，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折磨。
　　哪怕是变成基地冷库中一具无名的尸体，也好过变异成一个丑陋的怪物。他情愿消失在这肮脏的世界之中，也不想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以怪物的姿态，出现在病重的妻子面前。
　　早已潜伏在暗处的艾琳，握着一把随她征战多年的小型手枪，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雷霆”面前。
　　“雷霆”看着那双，他送给艾琳作为退役礼物的皮靴，艰难地抬起了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嘶哑着出声道：“好久不见啊，‘红狐’。”
　　“‘白狼’，你突然失踪几个月，杳无音信，连得了重病的妻子都没有去探望过一回，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但是，就在我们几个老队员筹措了医药费，送去给医院的时候，才得知安娜的手术费用已经结清了，甚至还收到了一大笔疗养费。”
　　“我们当时挺开心的，毕竟你没有给‘苍鹰’他们一样，被秘密杀害了。至少你还没有放弃安娜，总有一天，你们两个还能过回正常的生活。”
　　艾琳蹲下身，把玩着手里的小巧的手枪，言语平静得过分，仿佛在诉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你知道吗，‘白狼’，我们给安娜筹集的医疗费里，有一大笔是‘苍鹰’的遗孀伊莲恩出的，她告诉我们，老大一听说安娜生重病，就把自己的珍藏的古董胶片全卖了，他原本想亲自把那笔钱给你的，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们都劝她，这笔钱不该由她出。你知道吗‘白狼’，伊莲恩已经有八个月身孕了，老大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没了丈夫，没了父亲，他们母子多需要这笔钱啊，可伊莲恩却执意要把这笔钱送去给安娜治病。”
　　看着“雷霆”痛不欲生的，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艾琳用枪口抵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语气阴冷地说道：“‘白狼’，哦不，现在应该叫你‘雷霆’队长。你亲手杀死‘苍鹰’，还有那些和你生死与共的弟兄们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会后悔走上这条路吗？还是觉得，无所谓，除了安娜之外，其他人都该死？”
　　“对不起……对不起！红狐……”“雷霆”的眼泪混着鲜血和尘污从脸上滑落而下，悲恸地喊道：“对不起！是我杀了他们！是我！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我反抗任务，他们就会杀了安娜……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没有……”
　　“你有的，‘白狼’。”艾琳收回了枪口，免得他流下的眼泪染脏了自己的宝贝手枪，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谎言：“是你碍于面子，出了事情不肯找我们求助，反而将自己的性命卖给了那些魔鬼。”
　　“是你犹犹豫豫，在接收到任务的第一时间没有选择通知我们，而是畏惧那些人的权势，选择了牺牲我们这些昔日的队友。”
　　艾琳冷笑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你的取舍，你自以为的被迫和无辜，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的借口，填补那可悲又可怜的负罪感。他们是恶魔，而你，是一个懦弱的屠夫！”
　　“雷霆”崩溃地哭喊道：“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杀了我吧，让我赎罪！”
　　“雷霆”用仅存的那只手握住了艾琳的枪口，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可艾琳却没有如他的愿，而是冷酷地抽走了手枪，只留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你不是想赎罪，你是想解脱。”
　　说罢，艾琳便转过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