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凤凰花 ...
-
后台很安静,空无一人。
引导员带着叶莺坐稳,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
叶莺摇了头:“你不用在这里看犯人。”
“……”引导员吸了口气,她对叶莺的脾气早有耳闻,“那我出去了,您需要我的时候,可以按一下这个。”
引导员把一个呼叫机器放在叶莺手里,退了出去。
四周安静下来了。
死一般的沉寂。
叶莺鼻尖窜入些许香气,她皱了皱眉。
是花香,还混了些花香味道的香水,这香水拼了命地想为花香提些味道,它或许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不理想,两种香气冲在一起,俗不可耐。
叶莺伸出一只手去,循着花香飘来的方向摸索,很快触到桌面上一个稍显突兀的东西,是个花束。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在叶莺耳中形成清晰的节奏。
视觉消失后,她其他的感官变得尤为灵敏,极容易辨出这脚步声是个陌生人,不是剧院里她接触过的任何人。
叶莺想到了聂姝说的“新助理”。
脚步声在她前方停了下来,叶莺几乎下意识地判断出,这人离她大概一米远。
“你是新助理?”叶莺语气很淡,混着寒气,“这花是你让人放在这里的?”
“……”
来人没有说话,但叶莺察觉到一道目光锁在她身上。
这个人在看她。
叶莺的喉间发出轻不可闻的嘲笑:“呵。”
她一把抓过花束,握在手里,突然指尖扯出包装纸上的丝带,用力往外扯。坚韧的丝带在她的指节上勒出痕迹,她沉默着,额上青筋凸起,双手各拽住包装纸的一侧,往两边撕扯。
像一只无声无息的老虎,在撕扯她爪下的猎物。
花束的丝带、包装纸、胶带被她扯得乱七八糟,花枝摇摇欲坠,早已不成形状。
她仍不满足,一把握住花杆,仿佛使了浑身的力气去拉、去扯、去撕,毫无章法,疯狂成癫。
花瓣脆弱地坠落,绿色的花叶也掉了,全数落在她的蓝色裙摆上,插花泡沫下方的水露出来,浸湿了她的衣服,脏兮兮的。
这束花被她摧残得四分五裂、破败不堪。
叶莺手上用力一甩,把最后那把东西甩在地上。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一直笔直地坐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沉默地发疯,沉默地歇斯底里。
“滚。”
从叶莺喉间积压出一个字来,是对着这位“新助理”说的。
“新助理”也一直沉默着,惜字如金。
叶莺没有听到这个人离开的脚步声。
下一瞬,陌生的气息迫近,布料摩擦声细细簌簌,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光裸的肩膀上有温度落下、覆盖,一件外套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为她驱散初秋的凉意。
淡淡的松木香气萦绕过来,大概是这件衣服带来的。
“……”叶莺浑身僵直。
从来没人敢这样做。
没人敢对她这样。
猝不及防的震惊令叶莺一时没了应对之策,右手手心里却被塞进一方软绵绵的布料,应是一方手帕。
叶莺这才觉察到疼。
她的手在撕扯花束被花杆划破,即便花杆上的刺已经被处理干净,但留下的凹凸仍伤了她的手。
钢琴家的手,比命还贵。
她却从不爱惜。
叶莺后槽牙咬得狠,脸颊的骨骼凸起。
她指尖拽住肩膀上的外套,往地上一扔:“滚。”
又是这个字。
很快,叶莺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
她陷入一种无能狂怒的状态中,手边抓到什么就砸,砸得稀巴烂,碰撞声、碎裂声在安静而空荡的环境里有了回响,挺骇人的。
“怎么了怎么了?”
聂姝的声音渐渐近了,还混着其他人的脚步声。
“我的小祖宗!你又闹什么!”
聂姝奔上前来,抓住叶莺的手,又回头去说:“麻烦你们,快拿急救箱,请医生过来!”
“叶莺,你是想废了你这双手吗!”聂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按着那方手帕,按在叶莺的伤口上。
叶莺看不见她的手正在淌着血,不算多,浸染了白色的手帕,触目惊心。
叶莺笑了一下:“废了不是更好?”
“……”聂姝没法与她沟通。
“小刘,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把叶小姐的外套拿来。”
叶莺听见聂姝对什么人说话,又听见那人回应了一声“好的”,是个年轻女人。
聂姝对叶莺说:“小刘是我给你找到新助理。”
新助理?
叶莺能从脚步与气息感受出这个小刘不是刚才那个人。
叶莺脸皱了一下:“刚才在这里的是谁?”
聂姝:“刚才?谁?我进来的时候没有人。”
叶莺:“……”
刚才那个被她发了一通脾气,又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的人不是她的新助理,那是谁?
“呀!我的天,礼服被弄脏了。”聂姝瞧着蓝色裙摆上点点污渍,痛心疾首,“算了算了,明天送去洗衣店。”
“姝姐,这件西装外套是你们的吗?”小刘的声音传过来。
叶莺的眼皮跳了一下。
聂姝看了一眼,说道:“不是。可能是其他工作人员的,你去问问剧院的人。”
一切很快收拾干净。
地面被清扫干净,叶莺披着自己的外套,右手缠了一圈纱布。
这伤口大概是疼的,但叶莺已经麻木了。
聂姝与剧院的人交接好工作,又给他们发了个大红包,对今天叶莺大闹后台的事表示歉意,对方并不在意。
他们对艺术家尤为宽容,尤其是像叶莺这样的天才钢琴家。
叶莺能来歌乘大剧院演出,是他们求之不得的福气。
聂姝回头去看安静坐在位置上的叶莺,她这样安静的时候,看上去脆弱又无辜,毫无攻击力。
聂姝长长地叹了口气。
接叶莺的车很快开到剧院后门,聂姝扶叶莺上车,回头去喊小刘。
叶莺嘴皮动了一下:“给她结报酬,明天不用来了。”
聂姝:“谁?”
“新助理。”叶莺身子往后仰,靠进皮椅里。
聂姝有些生气:“祖宗,你这又是为什么?”
叶莺:“不为什么。”
“……”聂姝拿她没办法,“还不到一个月,你已经换了五个助理,我看浮城已经没人能给你当助理了。还有你这双手,你再这么胡闹,我看没有任何保险公司愿意保你这双手……”
聂姝细碎的唠叨声随着汽车引擎声响起渐渐弱了。
叶莺偏过头去,靠着椅子闭上眼睛。
其实闭不闭眼睛,也没什么区别。
她的世界都是黑暗的。
一直是。
*
聂姝工作到深夜,有电话打过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赶紧接起来。
聂姝:“查到了?”
“……连总的特助打来电话,叫我们不要查了,是他叫beautiful的人把‘深海’拿给叶小姐的。”
“深海”就是叶莺在华美晚会上穿的那件高定。
聂姝:“……”
聂姝缓了片刻,回了句“知道了”,挂断电话。
聂姝知道对方说的是谁。
万名集团的总裁连川。
万名集团是酒店业领域数一数二的企业,总部在浮城,分布遍布全国。
连川是新域文化的幕后老板。七年前,时任万名集团总经理的连川主导了收购新域文化的计划,不动新域文化的组织构架和管理,也不动任何人员,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签下叶莺,送她出国深造。
当时聂姝已经是新域文化的金牌经纪人,连川指名道姓,要聂姝放下手头所有工作,陪叶莺出国深造。
那时连川是怎么说的?
“以后,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想做艺术家,你们就按艺术家的路子培养她。她想做明星,你们就按照明星的路子培养她。”
最后,叶莺没有选择做艺术家,也没有选择做明星。
她选择赚钱。
“我需要钱,很多钱。聂姝,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艺术家了。”
这就是叶莺的决定。
这些年来,连川未再直接干预新域文化的事务,也未再出现过。新域文化的新员工甚至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老板是连川。
聂姝曾以为叶莺与连川关系匪浅,可这七年来,连川没有联系过叶莺,两人毫无交集。聂姝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叶莺,她与连川的关系。
叶莺来了句:“谁?没听过。”
聂姝无法理解连川的动机。
这是七年以来,连川唯一亲自出马的一次。
亲自叫人把“深海”带给叶莺。
聂姝难免产生不好的联想。
叶莺拥有美貌,拥有一双能惊艳肖邦国际比赛评委的手。她看不见,独自生活很困难,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依靠。
她美丽又脆弱,年轻又无助,在聂姝看来,叶莺很容易沦落为权贵的掌中玩物。
悠扬的琴声随风入窗,聂姝回过神,行至窗前,看向琴房的方向。
聂姝常会到叶莺的别墅来小住几天,美其名曰“看着叶莺”。这栋别墅位于浮城郊区半山的“梦溪笔谈”别墅区,安保牢固,可以有效防止狗仔窥探隐私。
更可以让叶莺远离喧嚣。
聂姝叹了口气。
她又在夜半醒来,醒来后进琴房弹琴,彻夜不眠。
她总是这样。
聂姝不知道还要多久,叶莺才能从那场噩梦中醒来,才能不再自深夜醒来。
才能一夜好眠,一夜好梦。
或许永远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