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短篇》榆零

1、宋黎

　　一．
　　我叫宋黎，一个Omega，信息素是满天星，已有伴侣。
　　只是我的伴侣并不爱我。
　　他叫唐奕，是一个强大的alpha，长得也好看，家世也好，独独有一点不太好，对他的伴侣——也就是我，不好。
　　哪怕我们的契合度高达99%。

　　二．
　　我大概能明白他对我的厌恶，他的父亲试图控制威胁到他的唐奕，所以辗转找到了我，并设计把我送上了他的床。
　　我没有办法拒绝，我的Omega爸爸还躺在床上。
　　更何况，我是真的爱他。
　　他在迷乱中标记了我，出于责任感，他将我娶进门，我成了唐太太，却也没人知道我是唐太太，他没有举办婚礼，也没有把我带出去过，别人甚至不知道他已婚。
　　其实我并不难过，真的，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一旦答应，予我的便是他的厌恶与嫌恶，他向来傲气，最恨别人用诡计束缚他。
　　即使这样，我亦是心甘情愿的。
　　人人都知道他不爱我，没有人知道我很爱他。

　　三．
　　他把我安置在郊外别墅，并不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也很少回来，一般回来只是为了缓解他的欲望——好歹我干净，没有外面那些人那么乱，这大概也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了吧。
　　他来的时间很随机，最开始都会带着避孕药，后来我便习惯了，自己在房里备了药，我知道，他觉得我不配怀上他的孩子，与其招他厌烦，不如自觉一些。
　　可我又是真的喜欢小孩子，于是我资助了一些福利院，这么一想，我还是有事可做的。
　　他向来是不屑于搭理我的，而且也不吝啬，，最初领证的时候他便给了我一张卡，只是我从来没用过，我把卡和证放在一块。
　　我闲暇时间太多，也不想当蛀虫，好在我文笔不错，偶尔写一些书，慢慢地也有了一些读者有了积蓄。
　　我总要让自己活得快乐些。

　　四．
　　今天他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和Omega的信息素，没有一种味道是我的。
　　我想像往常一样先吃药，他却好像很急，也许是酒精催发，不等我吃下，他便扑了过来，药洒了一地。
　　早上起来，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时候我会想，他留着我大概也不全是因为责任，可能也是因为我在床上与他很合拍，毕竟几年前标记清除手术就已经很成熟了，他完全可以把他给我的标记去掉然后离婚。可他没有。
　　于是我便抱着一种幻想，他可能，也是有一点点在乎我的。
　　大概只是幻想了。

　　五．
　　前几天我的书出版了，销量不错，所以办了个签售会。我很有空，所以答应了。
　　读者们很可爱，我没想到会有alpha读者，甚至还问我是不是单身，我觉得唐奕可能并不希望我告诉别人，所以我被他缠得熬不住，说了我单身。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网站隶属的大集团的太子爷，叫明祈。
　　他有办法拿到我的vx,我本不想通过验证，但他实在难缠，我无可奈何，便同意了。
　　他很有活力，也很粘人，每天早安晚安都很准时，聊的话题也挺好玩，他比我小，我便只当他是我弟弟。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我没有那个心思。
　　说起来，因为签售会上的小插曲，我还上了热搜。
　　我没什么感觉。
　　反正他也不爱我，这个应该也影响不到他。

　　六．
　　他又回来了，这不太正常，他甚至回来得很早，我刚准备吃晚饭他就回来了。我很少见到他平常的样子，嗯，还是很帅。
　　他竟然上了餐桌，意思很明显，他想和我一起吃晚饭，可平时晚饭都是我自己也只做我一人份，所以我把我那份给他了，说自己在外面吃过了。
　　他却突然问我，适合明祈一起吃的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有些哭笑不得，只如实说，我和他其实不太熟。
　　他仍然面无表情，我却开始妄想，也许，也许，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在乎我。

　　七．
　　我去看我爸爸了。
　　他仍然昏迷着，身形消瘦，可我仍然记得他温润的目光。我跟他说了很多事，例如我的书出版了，例如院里的满天星开花了，却被一旁的月季遮掩了。一些碎碎念的东西。
　　今天明祈果然来找我了，我不明白，他一个公子哥为什么非缠着我，我的信息素浓度甚至远不如一些人，他何必呢？
　　白日里看着我爸爸，我禁不住想，如果我得了绝症，我会怎么样？
　　我一定不会治，我要趁还有自由，去看看我曾经没有看过的东西，然后在快要死掉的时候，选一个晴朗的日子，一个普普通通，不那么喜庆的日子，平静地死去。
　　啊，也只能想想了。

　　八．
　　今天他回来了，这次提前让管家做了准备，但他比上次还早，回来时我还在花园浇花。
　　月季长得旺盛，那几株满天星挤在角落，我觉得可怜，想干脆摘下来算了，他却回来了，一直看着我，我不大习惯，到底没动手。
　　我们俩谁都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我觉得气氛太怪了，只得先开口：“今天怎么回来了？”
　　他偏过头，说：“今天是你的……”发情期。我知道，可是他向来不会管这个，我一直都是打抑制剂过的，而且不是今天，是前两天。
　　我笑着，没有说什么。
　　今天晚餐是厨子做的，很精美，但他吃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真是莫名其妙。
　　最近她太反常了。

　　九．
　　今天来了一个客人，这很不正常。而且是一个漂亮的Omega，月季味，是他带来的。
　　他叫他“奕哥哥”。
　　管家说那位姓齐，是齐家的小少爷，和唐奕一起长大。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
　　他难得向我解释，说清清刚从国外回来，在这边借住一段时间。我只应下，并不作声。
　　我知道都是借口，齐家怎么可能会让自家小儿子没地方住呢？可我什么都没说，这幢别墅，我大概也只是个借住的人。
　　我有预感，我平静的生活要结束了。尤其是看到齐清看到他的眼神的时候。

　　十．
　　齐清比我想的要好相处得多，性格开朗，也不摆架子，和别墅的仆人打成一片，我还挺羡慕，我就无法像他这样。
　　他对我也不错，经常做一些小甜品邀请我一起吃。
　　他经常中午出门，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去给唐奕送饭，我心里其实不大舒服，但我没有立场，只是当作不知道。
　　可他偏要拉上我，让我熬汤一起送过去，我想着唐奕的口味，熬了碗排骨汤。
　　我没去过唐奕的公司，他不希望我去打扰他的生活，所以我不太熟悉，齐清倒是轻车熟路，甚至不需要预约，要知道，当初去领证，我都是预约了的。
　　路上的职工都在向我们问好，不，应该说是向齐清问好，仿佛他才是唐家主人，他才是唐奕的伴侣。
　　可明明我才是。
　　我似乎知道了他此行的目的，可惜他不知道，我向来是不在乎这些的。
　　到了办公室，他说他先进去跟唐奕说一声我再进去，于是我拎着他的外套站在门外，直到太阳偏斜。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真可悲。

　　十一.
　　终于还是来了。
　　傍晚，齐清说想和我一起去散步。我没拒绝，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他在这里住了半个月，越发像个主人，反观我五年的生活，简直像个笑话。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也心不在焉，完全没意识到走到了哪里——知道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水响，接着身旁飘过我极为熟悉的alpha信息素，又是一声水声。
　　后面极为混乱，我看着我的alpha抱着另一个Omega上了车，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想跟上去，黑色轿车却已扬长而去，我没有办法，只能先回到别墅。
　　我神思恍惚，绊到了一块不知什么东西，摔倒在地，手腕剐蹭出一片血迹。
　　我突然哭了出来。

　　十二.
　　我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刚想让司机送我出去，若是以往，我一般会自己出去，但我有些急。那只管家来了，表情冷淡，说总裁请我过去。
　　我有些忐忑，没吃晚饭和早饭的胃有些难受。
　　到了医院，上到病房，我透过窗，看到他坐在病床前，神色温和，是我没有见过的表情。
　　齐清还没醒，我不知道要不要进去，他却已经看到了我，让我进去。
　　我走了进去，刚想问一句，齐清却动了动手指，睁开了眼。
　　他第一眼看到来了唐奕，哑着声音喊了声“奕哥哥”第二眼看到了我，立刻往后缩了缩。
　　我哑口无言。
　　他却仿佛还没发挥够，泪珠直接滚了下来，说：“嫂子你别怪我，我以后一定离奕哥哥远一点，我、我马上就搬出去……”
　　我一脸惊愕，下意识看向他，却对上他冰冷的眼神。
　　只一个眼神，我便懂了。我的身体好像更难受了，眼前一阵发黑，我咬着牙，尽力地站着。
　　我听见他安慰齐清，说不是他的问题，又转过头，让我跟他道歉。
　　我很想哭，但我没哭出来，我鞠了个躬，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奢望了。

　　十三.
　　我从医院出来，日头已经很高了，我身心俱疲，找了个地方坐下。
　　我脑子里一团糟，又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会跟我离婚吗？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非常心痛，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昏沉，我没什么感觉，也可能是，心早就碎完了。
　　几年的共处，还抵不过一个拙劣的阴谋。
　　我多下贱呐。
　　医院并不是一个让人觉得快乐的地方，我缓了很久，发现我哭了，可在医院附近，控制不住落泪的人太多了。
　　多我一个好像也没差，于是我便不在忍，放肆地哭，仿佛要把这几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可能我哭得太惨，有人给我递了张纸，我抬眼望去，却发现是明祈。
　　他没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陪着我。
　　等我终于停下来，他刚想问什么，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十四.
　　我的Omega爸爸终于醒了，他坐在床头，目光温柔且悲伤。
　　他用眼神告诉我，我于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要离开我了。我坐在床边，他把我抱进怀里，终年被病魔折磨的身体十分消瘦，但还是非常温暖。
　　他说了很多话，精神挺好，也全是碎碎念，像是某一天下午的家常，直到他说到自己的身后事。
　　我又想哭了，他摸摸我的头，还是像以前那么温柔。
　　“小黎，不要难过，爸爸只是要重新获得自由了。”
　　我哽咽着不说话。
　　“你也还自己一个自由吧。”他说着，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笑里有些心疼：“去找一个爱你的alpha，好吗？”
　　他知道唐奕，我编造了一个完美且浪漫的故事，毕竟我身上的味道瞒不过我的爸爸，可我从没说过那个alpha是谁，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去找一个爱你的alpha，我将这句话记了下来。
　　爸爸的声音渐渐弱了，最后，他抱着我的手松了。
　　这世上，我没有真正爱我的人了。

　　十五.
　　我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
　　我将爸爸葬在了我的alpha父亲旁边，目的是将父亲葬下时就买好的。
　　我爸爸与父亲的感情很好，只可惜造化弄人。
　　爸爸并不想让太多人打扰他，所以葬礼很简单，我甚至没有告诉唐奕。
　　不过他应该也是知道的吧，爸爸的医疗费一直由他负责。
　　但他没有来找过我，也是，估计是在陪齐清吧。
　　这几天我一直睡不着，胃也不太舒服，总是吐，明祈说我可以说是出去走走，旅行总能让人心情愉悦。而我也在思考着爸爸留给我的那句话。
　　也许我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反正他也不在乎。

　　十六.
　　我想和他谈一谈。
　　我给他打了一条信息，这是我难得给他发信息，我问他说：今晚能回来吗？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我好久没回别墅了，发现仆人几乎都对我爱答不理，我去花园浇花，听到几个女仆在说话。
　　“这个Omega怎么还回来？齐少爷还在医院呢！”
　　“就是！这个恬不知耻的Omega，仗着总裁负责任就赖下去，明明齐少爷和总裁才是天生一对！”
　　可不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天生一对。只是与我无关。
　　我收拾好为数不多的东西，坐在书房里等人。
　　胃还是有点不舒服，管家还是比较敬业，为我准备了晚饭，但我没什么胃口，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后来还吐了出来。
　　我坐着，发着呆，想着这几年的时光。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学校的讲座，他在台上谈着，我在台下仰望他，信息素的牵引让我止不住心动，我几乎可以为他献祭一切。
　　再一次见到他，他被药物激得失去理智，我真的将自己献祭了。早上，他便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他的助理过来了，于是我就稀里糊涂结了婚。
　　潦草的开头似乎注定了潦草的结尾。
　　刚搬进别墅时，我以为这是他的家，每天等着他的到来，等了一周没见到人才知道，这仅仅只是他众多住处中的一个而已。
　　成婚的第一年，我怀有莫大的热情，每次他来都会很热情，只是他来得不多。但有一次，他带回来一枚很精致的戒指，我高兴了很久，每天都戴着，差不多两三年吧，我才偶然知道，这是他一个朋友求婚失败太难受然后扔给他的，他放在别墅也仅仅只是忘了拿走。
　　这么说来，这五年，他好像没送过我什么。
　　我的胃突然抽痛了一下，抬眸望去，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我去看手机，他没回。
　　入秋了，我的手很凉，可能也不只是手。

　　十七.
　　我关了大灯，只开了一盏小灯，继续坐着等。
　　我和他契合度很高，本来应该是天生一对，只可惜……也罢。
　　三年前，标记清除手术成熟，那一段时间我特别害怕，很怕他给我一份离婚协议，然后给我安排手术，但他没有。
　　但其实结局也差不多。
　　十二点的钟声突然响了，我的梦也该醒了。

　　十八.
　　我收拾东西，此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睡了，我将别墅钥匙放在玄关挂勾上。
　　秋夜很冷，冷的我整个人都有些晕。
　　我走到外面，保安正打着盹，我安静地出去，又走了一段，才打开app想打个网约车，却看到明祈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我想了想，发了条信息过去，哪知他下一刻便来了电话。
　　他很快就过来了，目光担忧，我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能不能帮我安排标记清除手术。
　　明祈懂了，他应下来，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还有些积蓄，想去江南看看。我想自己静一静。

　　十九.
　　我觉得我在做梦。
　　明祈很快安排好了手术，他陪我一起去检查，医生却说，我怀孕了，要做手术只能先打胎。
　　我愣了很久。我没想到我从前想了那么久的东西，在我已然放弃的时候，就这么来了。
　　我还是留下了这个孩子。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家人陪着我，这个人是真正爱我的，不需要我小心翼翼，哪怕他如今只是个胚胎。

　　二十.
　　我没有选择坐飞机，而是买了火车票，我的读者问我有没有想好下一本书要写什么，我觉得，也许我可以写一些人间烟火、悲欢离合。
　　我的宝宝很安静，没有让我受太大的苦。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家三口，高大的alpha父亲，温柔的Omega爸爸，还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Omega爸爸跟我说，他们的女儿三岁了，想带她出去玩一玩。他脸上的笑很幸福.
　　其实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悲惨的事，只是我遇到了罢。

　　二十.
　　我到了江南，走了好多地方，然后再一个小镇上住了下来。
　　我的宝宝已经五个月大了，医生说，因为没有alpha父亲的信息素安抚，宝宝有些虚弱，所以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住了下来，不再旅行。
　　把房子租给我的是一对老夫妇，感情很好，年轻的时候都是大学教授，退休了便回老家养老。
　　院子里有一棵槐树，枝繁叶茂，老太太说来年春天会开一树的花，只是如今正是冬天，叶子落了不少。
　　江南冬天并不下雪，只是比往常要萧索一些，但即将过年，也渐渐热闹起来。
　　我第一次自己过年，以往我会去陪爸爸，在除夕夜精心准备一桌菜，他总会回来，除夕夜是我难得的与他共进晚餐的时间。今年虽然是自己一个人，但我还是包了饺子。
　　我的房间窗口外是一条小河，很清澈，此刻映着红烛光，分外漂亮，像承载着人间烟火。
　　宝宝突然动了一下，让我知道，我不再是孑然一身。

　　二十二.
　　小镇上的生活很安宁，我早上出去散步，买几笼小笼包做早餐，然后去街口听邻居们用着吴侬软语聊着家常，或是看老人们下棋，有时兴致来了，他们还教我唱了几曲黄梅调。
　　下午睡过午觉，便开始我的创作，在流水潺潺中。
　　小镇入夜后，只剩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没有城里的霓虹灯。
　　时间与安逸是很神奇的。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难过，甚至谈不上心死，对于他，我大概只是失望攒够了，也不想再困于那个地方了。
　　我还爱不爱他，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