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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湖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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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
小师妹……
谁在……说话,小师妹是谁。耳边仿佛有声音,不太听得清楚。眼皮好重,好想睡。脑子里似乎有声音,很像是马儿跑起来的马蹄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说话。神龙帮,那是什么,我是要去参加帮主的寿辰吗?我好像遇到袭击了,马车翻了,满天箭雨,火光冲天。似乎还有一艘船,船沉了吗?胸腔憋得难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模糊间有白光闪过。在强大的窒息感中,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嗓子呛得生疼。
“小师妹,你可算是醒了,师姐刚才给你喂了水,不好意思,呛到你了。”一个温柔女声传入耳中。
我没有细听她说的什么,突然睁开眼导致我的眼睛受了强光,有些疼,只得闭上眼适应片刻,耳朵和脑子翁鸣一片。好一阵才缓过来,耳边是拧毛巾水滴落的声音。
“是不是不舒服?都是师姐不好,方才见你一直不醒,表情痛苦,便给你喂了水。”她动作轻柔,给我擦着脸。
我这才抬头打量起这个温柔的女子,眼似秋水,眉如黛,唇如朱砂,肤若脂。有些眼熟,特别她那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裙,更是眼熟,我试探着叫了一声:“温师姐?”
女子轻笑:“好了,你这个小懒虫,看样子是没事了。今日有新弟子入门,赶紧收拾随我去见掌门。”话落,就端着水盆出去了。
掌门?脑子里忽地现出一个整日打盹的人脸来,没个掌门样子。我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套与温师姐一样款式的蓝白长裙,细看下衣摆、袖口、腰际都缝有精致的立体蝴蝶。我闭眼回忆了一下穿法,然后开始往身上套。
稀里糊涂套了半天,也只套了一半,这可没办法,这衣服既熟悉又陌生,说不上来的奇怪感。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温师姐放下手中的空盆,表情带着无奈,朝我走过来,替我穿着剩下的衣裳:“你呀,还是这么不喜欢穿复杂的衣裳,可是今天不行,派里来新人可是大事。”
我调皮眨了眨眼,仿佛是习惯性一样,向这个女子撒着娇。她替我整理好了衣裳,拉我到铜镜坐下,给我梳着头发,嘴上训斥着我,脸上却是笑意盈盈:“师妹,你越发懒惰了,刚入门时的刻苦都去哪了。”
我笑:“那也是温师姐你惯的。”
她替我插上最后一支发簪,轻敲了一下我的头,脸上有些温怒:“贫嘴!”
温师姐这个人话很多,却让人讨厌不起来,反倒亲近得很。折腾了好一阵才慌慌张张来到大殿,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排列整齐的站着。温师姐拉着我轻车熟路的往人群钻进去,找地方站好。我吸了吸鼻子,我好像不是第一次来迟,却又好像就是第一次。
上堂有位不认识的师姐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向掌门汇报着什么,我没有听,仿佛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掌门眼睛半眯着,良久才打了个哈欠,吩咐弟子给新入门的小师妹派发武器。我微微偏头,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小师妹,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脸,只能从背影大概推测这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可算是说完了,又一个不认识的师姐领着新来的小师妹走了,大概是去祭祖,顺便再讲派中的不知道讲了多少遍的故事。李渔,我脑子里冒出这个名字,大概我也听过那个故事,比如说,入派的时候。
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干脆不想这些,因为我听到了温师姐在叫我:“小师妹,这边,一起去做课业。”我应了声,欢欢喜喜跑过去。
要死了,我浑身脱水一般,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这课业压根不是人做的,开始就一直背背背,然后就一直画画画,再然后就一直打打打,我现在看到青荷师姐的脸就想跑路。但是奇怪的是,若让我再来一次,我确是愿意的。我与温师姐道了别,打算回住处休息一下,在看看派中风景。
这些风景我好似看过又好似没看过,这种有又没有的感觉从我醒来一直都有,有着有着就习惯了,也就不太在意了。话说这派中真是好看啊,早上走得急,不,是飞得急,都没仔细看。河水哗啦啦的淌着,几点荷花点缀其中,阳光柔柔的照着,煞是惬意。
走着走着,就走到一片花林子里了,树上一簇一簇的开着白花,微风一吹,顿时花落如雨,心情也没由来的好起来。我正准备回去了,却见一穿着入门弟子服的小妹妹站在桥头,欲哭不哭的模样。
见我来了,“哇”一声就扑了过来,扑我怀里了。越哭越大声,鼻涕眼泪等物蹭了我一身。我不着痕迹的把人往外推了推,面上和蔼,内心咆哮,我的衣服啊,很难洗的。
“你是今日入门的小师妹?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我嘴上这样问着,脑子里却是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每个入门的弟子都是这套经历吧。
小丫头依旧哭着,抬起头来看我,我也终是看到了这小师妹的样貌,小小的鹅蛋脸,带着点婴儿肥,两只大眼睛蓄满了泪。可爱也是也是真可爱,但是此刻不可爱就是了,她那两条鼻涕直流到了下巴,有一滴滴到了衣服上,中间还连着一条长长黏线。我费劲的控制着要把人推出去的冲动,尽量柔和的问道:“师妹莫哭了,给我说说吧。”
那丫头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从自个暗袖中掏出一方丝帕,将脸上的物什擦干净。还好还好,还知道自个擦干净,我带着些许欣慰庆幸着。
“我方才见到了好多染了瘟疫的人,想要帮忙,却误入了一处幻境。在里面,也有染了瘟疫的人,可那些人却伤害了想要救他们的孙盈,后来李渔杀了他们。我有些分不清对错了,那些村民或许是错了,可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李渔或许错了,可村民杀了他的挚爱。”小丫头说到这,忽然看我,一双眼里满是真挚:“师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
我微微偏头,躲开这丫头的目光,有些心虚,什么孙盈李渔的早八百年就忘了了个干净。不得已,我摸了摸小师妹梳了两个发髻的柔软发丝,装作高深莫测道:“一切决定取决于你的内心。”
丫头的脸上挂着半懂不懂的神色,随后豁然开朗,喜笑颜开:“我明白了师姐,谢谢你,师姐!”
啊呵呵呵,明白了就好,虽然我也不明白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师姐我叫罗洛,有机会再见。”这位罗洛师妹开心向我挥手道别,蹦蹦跳跳的跑没了影。
到底还是个孩子,但愿我那一番话没有误人子弟。
这日子真的是一天比一天难熬了,每天除了课业还是课业,都快长虫了,再好的景看多了也是会腻的。这日我与温师姐正钓着鱼,说是修养身心。
温师姐望着我掩唇轻笑,一副了然的模样:“几日前罗洛小师妹去了金陵城,她一个小娃娃怕是应付不来,师妹不妨去金陵提点一二。”
我心花怒放,温师姐真是个好师姐,我要是个男子就好了,我一定娶了她:“温师姐不和我一道去?”
“居庸关来信了,蛮子打进了城,怕是伤了不少人,我得去看看。”温师姐说着,眉眼沉重起来。
居庸关,我试着在脑海里扫荡着相关信息。可这次不知为何,无论我怎样回忆,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
“温师姐何时去居庸关?”
“大概明日。”
我微微皱着眉,有些不知怎样抉择。
温师姐一下就看出来我在犹豫什么,温柔的拍拍我的肩:“居庸关危险,你尚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是老老实实去金陵城吧。”
我思索片刻,终是答应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反悔,我草草收拾了包袱,提着我的灯,骑着我的马,踏上了去金陵城的路。
待我到了金陵城,已然是几日后,我颤颤巍巍的下了马,两条腿酸软不已,短时间内我怕是再也不想骑马了。
“哎!少侠?许久不见,你怎的也来了金陵城。”
突然有人唤我,我转身,来者身着紫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看着有些许欠揍。若要问我为何知道他口中的少侠是我,那就要来源于我的脑子了,记忆中他们都称呼我为少侠。
“师姐!”
紫衣男子身后探出个脑袋来,俨然是我那前几日来了金陵城的罗洛小师妹,见到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原来这位小少侠口中的师姐就是少侠,你可从来未与我说过你有位师妹。”这位紫衣男子与我说话的语气很是熟络,仿佛认识了许久。
我使劲的在脑海里寻找这个人的记忆,可还是一无所获,反倒是一穿白衣的男子渐渐清晰起来,手摇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总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觉此人面貌应当是洵洵儒雅。我对他似乎很是亲近,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
罗洛小师妹跑过来拉着我的衣袖:“师姐,是破招说他认识你,我才跟着他的,他好啰嗦,我一点也不喜欢。”
“诶?小少侠,这你就不对了,我好心好意一路护着你,你倒反过来说我的不是了。”破招忿忿不平道。
罗洛小师妹对破招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过来对我道:“师姐,这个人他好不要脸,明明是我一路在护着他。”
破招见谎言被拆穿,尴尬的笑了笑:“我与少侠许久未见,今日我请客,带你们去找点乐子。”
小师妹终归是小孩子,很快就将刚才的不快抛到了脑后,凑到破招面前问找什么乐子。破招神秘的笑了笑,夸张的用了一大堆的词语形容起来。
我的脑海里随之对应出要去的地方,越发觉得此刻站在我身旁的不应该是破招,而应该是那身着白衣,手执折扇的翩翩公子。不知为何,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就一阵阵抽痛。
琅轩玉盆景,那是什么,我似乎在找这个东西证明一个人的清白,那个人究竟是谁。在我神游天外期间,不知不觉就跟着破招来到了点香阁。台上一美艳的花魁跳着优美的舞步,引得台下一阵喝彩。我瞅着那花魁的脸,一个名字也自然而然冒出来──花魁方莹。
琅轩玉盆景!是了,这个东西在她那!按耐不住心底的焦急,我提着我的灯就咣咣给了方莹两灯。方莹被我打到在地,客人四处逃窜。我却顾不得这些,一个轻功窜上去按住了方莹,语气可以说得上是狠戾:“琅轩玉盆景呢?琅轩玉盆景在哪?”
方莹一脸的迷惑:“这位少侠,奴家不知道什么琅轩玉盆景。”
猛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脑子里抽离,我茫然松了手,喃喃道:“没有琅轩玉盆景,它没有失窃。”
“师姐……你怎么了。”罗洛小师妹看着我,眼神躲闪,有些害怕。
我吓到她了,深吸一口气,我调整好情绪:“没事没事,我离开一阵,破招,照顾好我师妹。”
运起轻功,我照着记忆中的路线飞到了鸡鸣寺塔顶,见那个红衣飒沓的女子依旧站在那,我欣喜的跑过去,唤着:“玉剑公主!”
那人转过身来,眉眼未变:“少侠?怎的有空想起我了。不过许久不见你竟是连我的名字都唤错了,我是昭华。”
我一时愣在那里,昭华……是谁。
昭华看我脸色不对,连忙询问:“少侠可是身体不舒服?”
“不不不,没有。”我连忙摇头,几乎是跌跌撞撞的下了塔顶,昭华似乎还在唤我,我却没有心思去理,脑子里是初到江南时见到的那个眉目温柔白衣女子。我连忙雇了马车,一路下了江南,来到严洲城外的一处茶馆。
那棵不知道多少年的古树一直在那,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以前热闹了,旁边的茶馆一股萧索之意,幸而我想见的人一直在那。
“少侠。”那人眉目温柔,落落大方,向我微笑着。
“蓉蓉姐。”我心里涌上酸楚,废了好大劲才叫出这个名字。
却不料她好看的眉毛轻皱,复又温和笑道:“少侠,蓉蓉是你给我取的新名字吗?但是我更愿意听你唤我枕雪。”
枕雪吗?可我不记得你有这个名字:“我不是有意的,我还有事,下次找你听故事。”
我急匆匆的走了,不顾苏枕雪的叫喊。路边忽然有个渔民叫我,我并不认识他,打算略过,他却忽然拉住我,一脸的不高兴冲我道:“你个小娃娃一阵子不见就装不认识我莫问了,看我不打到你认识。”
心底的烦躁涌上来,我一把推开这个渔民,运起轻功走了。忙忙碌碌间找到了我要找的那个人。依旧一身红衣,满满的书香女子气,我却不敢上去开口喊了,只是望着,直到她发现了我。
“少侠?怎的不过来。”女子疑惑。
“轻眉?”我缓缓叫出我脑子里方才出现的名字。
女子失笑:“不过是许久未见,还害羞了。”
我笑道:“没有的事,我就是顺路过来看一眼,就先告辞了。”我不理会陆轻眉挽留的眼神,提起轻功飞了个没影,她终究不是红袖了。
漫无目的的走着,路边上有一红衣女子和一邋遢大叔正吵得面红耳赤。
“黎夜明,我仇雪佩今天就是跟你没完了!”红衣女子暴怒的跺着脚。
邋遢大叔一脸的不在意:“去去去,别打扰我啊!”
是胡铁花大哥和金灵芝大小姐啊,现在的他们好像与我不熟呢。江南的景色很好,和以前一样,却又不一样,我逐渐心灰意冷。
浑浑噩噩间我记起那个白衣儒雅公子喜欢过一个姑娘,我便启程去了中原,见了张洁洁,她依旧做着圣女,对我却没有了以前的关怀,只有仇恨。在一处瀑布上,我见着了曾经的蝙蝠公子原随云,他也变了名字,别人都叫他无双公子。南无生倒是没变,就是缺了记忆,他暗香掌门的名字兰花先生倒是变了,改为君先生。
越是见了熟人,我的心里就越是恐惧,他们似乎变了也似乎没有变。我在中途听说了居庸关的事,以那个人的性格,他一定会去。于是,我启程去了居庸关。一路战火连天,我本不想管,忽然想到那个人怕是不会坐视不理。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每日有源源不断的伤员送过来,而我每日用云梦医术救活源源不断的人 。直到有一日,蛮子退兵了,可我没能见到那个我想见到人。
这天晚上,我独自坐在城墙上看着夜景,月亮很圆很大,美得让我找不到形容词,我也没有心思去形容。之前我给罗洛小师妹寄过信,她说她是听说了玄沙舵主过寿辰才来到江湖的,那神龙帮又是什么。
江湖不是我来时,我亦不是来时我。
“小友。”
一声轻唤传入耳中,我猛然回头,那人一身白衣,折扇轻摇,洵洵儒雅,恍如隔世。我颤抖着,嘴唇不受控制吐出两个字。
“香帅……”
那人只是温柔的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小友糊涂了,我是清崖。”
记忆忽然纷至沓来,恍如一梦。
听闻神龙帮帮主大寿,大宴武林。
我乃万福万寿园金灵芝金大小姐!
于彼高岗向阳生 ,哦?楚某何德何能,竟得如此花签。唯有纵情山水,折花入酒,方能不负这一程春色。
应是幽客引忘川 倒也符合暗香的处事风格。
爱悠悠、恨悠悠、思悠悠,何时有尽头?无尽无休。
江湖很大,却大不过人心。
此夕月中独自芳,此生凉薄自私有什么错,好人又不会有好报
只为情深偏怆别,晴风晚度去时芍药才堪赠,看却残花已度春。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然糊了满脸。
“唉……”清崖轻叹,“小友,大梦一场,也该醒来了。”
我不懂,究竟是我梦见了这个江湖,还是这个江湖本身就是一场梦。
近日来我极为喜欢这江南的茶馆,尽管它不复往日热闹非凡,我却独独喜欢这里。蓉蓉姐,不,枕雪姐在一旁给我讲着这个江湖的新故事,我没有太仔细听。
“师姐!”
远远的,我看到罗洛小师妹在向我招手,她正从严州城里出来,飞快的向我跑来,可爱的小嘴嘟起,正忿忿不平。
“师姐,那个书生好不讲理,明明就没有什么万里听风,他偏偏说有,我理论不过他,气死我了。所以师姐,到底有没有万里听风啊。”
我讶然,原来并非是不存在的吗?想起几日前清崖说的大梦一场,我忽然豁然开朗,心思一片清明。原来他说的大梦一场不是这个大梦,我还以为他一切都知道,记得的终究只我一个人,可笑,可笑,既然是梦,确实是要早点醒来才好。
“小师妹,我要走了。”我十分淡然到。
“啊?去哪?”罗洛小师妹不解。
我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笑到:“我也不知道去哪,但是不回来啦。”
罗洛小师妹颇为不舍的望着我。
抬手揉了揉她绵软的头发,算是道别吧,我深吸一口气,闭了眼,复又睁开。眼前场景已然变换,入目的是头顶的水晶灯。我笑起来,越来越大声,脸上有水珠滚落,滑进嘴里,苦得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