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映像》戊走

62、落日映像

　　阿茂经历了痛苦不堪的论文季，总算在这天顺利答辩，跨过了在滚入社会俗流前的最后一道坎。喻老板前些天给了张画展的票，让阿茂有空去给他那画家男友捧场。阿茂看着喻时泽仿佛黏在顾一腰间的手，就觉得捧场什么的都是次要，特地过来秀恩爱才是重点。

　　票面上印着一只蓝色的鸟，双翅张开翱翔，近乎与天空融为一体。阿茂整理论文资料的时候，这张色彩浓郁的票纸从文件内掉出，成为黑白纸面间的唯一亮色。

　　“‘群鸟’画展……”阿茂突然觉得在今天这样的时刻，去一下老板男友的画展也不错。

　　顾一的画展仍是在芸窗美术馆举办，馆外及内部都精心布置了海报展架。今天天气很好，下午浓郁的阳光肆意倾洒在阿茂的头顶和后背，待到他将自行车停在美术馆跟前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层薄汗。

　　阿茂只看过一两次画展，所以他也不好评判顾一的画展做得是否出色。顺着展馆的路线欣赏，阿茂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群鸟之中，馆内很静，耳边却像是充斥着鸟的叫声。有的鸟儿在树林间自由穿梭，有的鸟儿孤独地立在暴雨中央；有的鸟儿欢愉地衔着耀目的宝石，有的鸟儿凛然飞翔于广阔的大海……从最开始明丽的色彩，到后来逐渐变得温柔浅淡，最后是一幅A3大小的黑白水墨画。

　　画面中只有一只鸟，笔法简略传神地勾勒出鸟儿站在枝丫边缘，展翅欲飞的情态。鸟儿飞向的是什么地方？作者只留下空白的纸面供观者自己解答。以这样一幅作品收尾，实在是有些普通，阿茂却意外很喜欢。在靠近展馆出口的墙面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艺术落脚于每寸生活，意义即创造者本身。”

　　出展馆的转角处，阿茂看到喻时泽和顾一站在不远处交谈，正准备过去打声招呼，走了两步，才注意到两人对面站着一对颇有气质的中年男女。阿茂不欲打扰，原路返回，一个人从入口处回去了。

　　***

　　对于父母的到来，顾一也很惊喜。之前邀请他们的时候，奚歌清还说自己正在忙巡演的排练，难说有没有时间，今天却捧着一束淡粉色的洋牡丹，送到了顾一面前。这算是两人首次以恋人的身份见顾一父母，顾一难免紧张，手心都渗出了汗。

　　“怎么过来不提前说一声啊。”顾一捧着洋牡丹花束，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妈说，就是要突击，给你个惊喜。”说完顾衡又犹豫了下，对着喻时泽问道：“我该叫你女婿还是儿媳，这称呼真是让我犯难了。”

　　奚歌清闻言笑出了声音，直骂顾衡这个教书的“迂腐”，然后对着面前的小情侣道：“都是儿子，叫时泽不就好了。”

　　“行，那时泽，希望你和一一都好好的。彼此照顾，相互扶持……”

　　“好了好了，”奚歌清打断顾衡“嫁儿子”般的长篇大论，“别念了，之前20多年没见你这么唠叨，凯毅还等着我们吃晚饭呢。”夫妻俩忙着赴旧友的约，匆匆和顾一他们告别，便离开了美术馆。

　　喻时泽和顾一站在芸窗美术馆门口，目送夫妇俩上了车。此时已接近闭馆的时间，日光西沉，晕染开天际大片霞彩。橙红色的夕阳笼罩在两人身上，整个天地像是一同泡在内格罗尼酒内，醺醺然透着醉意。

　　“其实……前天阿姨也来过。”顾一看向望着天空的喻时泽，他的脸上也被夕阳映上浅淡的霞红。

　　前天顾一收拾闭馆的时候，郑芝兰正好过来了。两人见面，皆是满脸尴尬。郑芝兰把票递到顾一眼前，他才反应过来，原来郑芝兰也是来看展的。于是，顾一重新让工作人员开门开灯，陪着郑芝兰看完了自己的画。全程两人都没有刻意的交谈，只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郑芝兰望着墙面上的字，对顾一道了句“挺好的”，然后就告别离开了。

　　喻时泽听顾一的讲述，盯着他手里的花束陷入了沉思，然后他也轻声说了句“挺好的”。

　　粉色的洋牡丹沾染上落日的余辉，泛起耀目的光泽。喻时泽忽然想起重新遇到顾一的那天，这醉鬼直愣愣撞在自己身上，像花瓶里插久了的断头洋牡丹。喻时泽跟顾一提起这件事，顾一便把花束扔在喻时泽怀里，骂道：“你才像洋牡丹，对谁都笑嘻嘻的，受欢迎得很！”

　　喻时泽捧着花，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我是洋牡丹，那你是苍耳子吧。”

　　“什么？”顾一没反应过来，怎么就突然扯上苍耳子。

　　“带刺又粘人啊。”喻时泽说完便绽开一个称得上明媚的笑容，落日的柔光照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他成年男性利落的面部线条。

　　顾一极力克制住想要画画的冲动，拉起喻时泽的手，快速地向里走去：“你是不是还欠我杯咖啡？”

　　“当时嘴硬说不要，现在又想起来讨了。”喻时泽无奈地被顾一拽着前行，眼底尽是宠溺。

　　“是啊，不喝今生可惜。”顾一在台阶上回头看向喻时泽。暮色四合，夕阳彻底落进城市建筑的钢铁丛林，天空呈现空旷静谧的蓝紫色调。时光太美好，晚风携着暖意在喻时泽体内回转，他将顾一的手轻柔地包在掌心，彼此交换着温度。

　　喻时泽第一次真切意识到，往后他将同眼前这个人，度过许多个像这样相似又不同的日落时刻。尽管如此，他仍希望将今天的落日连同顾一的话，像摄影机录制影像一样，全部印刻进进自己的记忆最深处。

　　“走吧。”喻时泽跨上台阶，向顾一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