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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神(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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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共工的府邸早就备好,只去过一次他就嫌太大,不愿意待,硬要挤到林隐的将军府。
也正好林隐还有事与他商量,就随他在府里乱窜。
午时用膳,他姗姗来迟,林隐已经用到一半。
“吃东西真麻烦,还好神仙不吃五谷也能活。”共工瞧她不紧不慢的夹菜,倒也好奇:“好吃吗?”
“来人,给水神摆上碗筷。”
下人动作很快,他拿着筷子挑挑拣拣,左瞧瞧右看看“记不清多久没吃这些玩意了。”
林隐用筷子压下他的,警告:“要吃便吃,挑挑拣拣别人怎么吃?”
共工安安分分用起筷子,状似无意提起:“姜子牙的太公庙倒是壮丽磅礴。”
“我正要与你说,你的庙宇已经提上日程,只是供奉的神像还拿不定主意,筑缮司送来好些图纸,待会你与我去书房,选个自己心仪的。”
他立马变脸,严肃说:“现在就去吧。”
“不吃了?”
“不吃了,难吃死了,也不知你是如何咽下去的,还不如多喝点水。”
“我这里的厨子是宫里出来的,先皇千挑万选的。”
“那也难吃!”
他敷衍回话,推搡着林隐往书房走。
然而,一张图纸被无情扔掉,从林隐面前可怜的飘到脚下。
林隐拖着下颚,望着散落一地的图纸头疼。
“你都快折腾半时辰了,还没选好?”
共工不拘小节坐在地上,面前是他筛选出的五张神像,他若有所思的紧盯着。
“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我立刻命筑缮司重画送来。”
“罢了,浪费时间,这些就不错了。”
“不必勉强,北辰的神官配得上最好。”
“真不用,就这张吧。”
他扫开桌上的笔墨,把图纸放到林隐面前。
画上的共工腰直胸挺,左臂如抱鼓,眼神坚定的投向前方。
确实过于单调了。
林隐一思索,压着衣袖提笔蘸墨。
共工凑近了些,视线与她一致,看她的落笔走势。
片刻后,林隐将笔放回笔架,立起纸张打量,点头表示满意。
“如何?”
在她简单勾勒下,共工的神像已经是踏浪而来的画面,脚下浪花滚滚,赫然是波澜壮阔、气势逼人的风景。
没得到他的应声,林隐狐疑回头,却见他心不在焉。
“不喜欢吗?”
共工被唤了回来,摇头,“不,正是我心仪的图纸,堪称完美,我只是觉得不真实,我竟然真成了北辰神官。”
下凡后,他执着于寻找颛顼,漂泊了许久,突然就安定下来,还真不习惯。
“从今以后,北辰便是你的家了。”她似乎看出共工所想,又补了一句:“我已经派人去寻找颛顼的下落,你只管安心待在北辰。”
“家……也不错。”他扬着笑:“那将军府也是我的家了?”
林隐难得柔和了下来,“自然。”
“既然如此,家里的东西也是我的了?”
“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府中的下人。”
“哦,我目前只有一个需求。”他带着期许的目光看向林隐:“你府中那只兔子,我很中意,你将它送我吧。”
“玉兔是阿岁的,你去问她,不过她与玉兔相依为命,恐怕不会愿意。”林隐突然回想到一件事,审视他:“阿岁说小兔子这几日恹恹的没精神,是不是你在搞鬼?”
“我只是稀罕它,找它玩勤了些而已。”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语气不以为然。
林隐憋火,猛拍桌子,“还而已,如今北辰正是多事之秋,阿岁是我最得力的副手,你让小兔子生病,害她去照顾,你是觉得本将军与你一样闲吗?!”
“北辰,不至于就阿岁一位能人吧。”
“此话也没错,既然如此,阿岁的活你来替了!”
“什么?!你可说了我归顺北辰只听从你的号令,可没说要做这些杂事!”
“这就是本将军的命令!”
一整日,共工都在林隐的使唤下度过,林隐听了他一整日的埋怨,但都当耳旁风。
水神的赐封一下,很快成为各国的饭后闲谈。
北辰又多了一位神仙助力,北辰百姓欢呼庆幸,就等着各地的水神庙竣工,好上香供奉。
北辰神官最大的庙宇都在盐州城,共工每日会偷跑去水神庙瞧两下,林隐都看在眼里。
没有神仙不希望自己受万人朝拜,他们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对他们而言,这或许不是必须,但会是他们内心深处的渴望。
他们永远记得,从古至今,神仙是因被需要而存在。
盐州城的水神庙在林隐的亲自督促下,最先竣工。
当日,北辰皇帝带领百官亲临庙宇,作为首位给神像上香的人。
在他之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林隐,共工混迹在前来观礼的百姓中,目光灼灼。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受供奉了,心里总有股异样的情感。
林隐手握三香跪拜,缓缓起身朝香炉走去。
香正要被她插进去,突然砸下几块碎石,把香火砸灭了。
她一怔,看向上面的神像。
就在此刻,在众目睽睽下,她的眼皮子底下,石像从玉冠到胸口,出现了几道如经脉一样的刺眼裂痕。
神像裂开了!
一时之间,水神庙失去了本来的肃穆,只剩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朝拜礼被迫中断。
林隐急切回到将军府,遇到人就问水神在哪,结果被告知水神不在府中。
她只好差人出去找,不久回来消息。
出门时,迎面碰到回来的阿岁,她脸上一言难尽。
“短短几刻,就有不少传言了,闲话最多的,是水神不应在北辰,神像在朝拜当日开裂,可能是上天示警。”
林隐紧握拳头,青筋暴起,猛的捶在墙上。
“好一个推波助澜,落井下石,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在故意搞鬼,绝不放过!”
“将军,我们要即刻查清吗?”
“不,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水神,我怕他多想。”
蔚蓝上空,一群白鸽结伴翱翔,宁静而美好。
忽然,水箭的穿透声打破了这片宁静,领头的鸽子被刺穿,有序的白鸽群顿时被打乱,作鸟兽散。
湿透的白鸽掉落在地,被捡了起来。
‘驾,驾,吁——’
突兀的声音引得共工回头,他手上拎着白鸽,木讷的见林隐骑马赶来,脸上很焦灼。
下马后,林隐没有停顿,朝他大步走来。
“你怎么……”
“你信我,我定然给你一个交代!”她把手搭在他肩上,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算了,我也……不是很在意,都多久没被人供奉了,供不供,都一样。”
“别胡闹,我答应你的,必须做到。”她支起三根手指,义正言辞:“三日,给我三日,我绝不让你失望。”
他凝神不语,等的林隐百感交集,就怕他说出撂挑子的话。
良久,他低笑一声,打破过分安静的氛围,“恩,我信你。”
林隐暗暗放下心,连连点头。
共工表面大大咧咧,但林隐照样猜不透他的心思。
“诺,给你。”共工把手里的白鸽拿到眼前。
“给我的?”
“不然呢?只有你们凡人才会吃,我们神仙才不屑吃。”
林隐轻勾了下唇边,真心实意笑道:“多谢。”
盐州城西有条河,洪水过后,国库拨款给百姓修葺,工匠就在那条河取水,河对岸是大片庄稼,可以穿桥过去,那里有农民耕种的身影。
两边各自忙碌,显的这条河格外热闹。
而在这时,一位伛偻老太爷拄拐走来,见到的人都狂喜,上前打招呼,还有人想去搀扶,但都被他婉拒了,尽管如此,也阻挡不了大家的热情。
“呀,贾祖爷这是要去哪儿?”
“您慢着些走。”
“贾祖爷身子还是这么硬朗,不愧是半通天啊。”
“贾祖爷今年具体贵庚啊?我这记性,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其他话都没令贾祖爷停下脚步,唯独这一句,他停下了,双手支在拐杖上,笑的慈祥。
“百岁有九。”
在北辰,过百岁的老人屈指可数,百姓间流传着,过百岁活的越久看的越多,因此被称半通天,在百姓心目中的位置只稍逊神仙。
他只停脚留下自己的年岁,继续步履蹒跚走着。
走到桥下,要上去时他却突然坐下了。
有个工匠看出他是累了,连忙倒了一碗水拿个饼子过去。
“你老人家就该在家享福,出来看那些麦子做什么,您儿子孙子都在呢。”
贾祖爷把饼子撕了,沾沾水慢慢嚼。
“这麦子就是命啊,洪水一闹,不看一眼我还不安心。”
“得咧,您就放心吧,咱们北辰还指望您这位半通天稳着呢。”
贾祖爷被逗的呵呵笑,他想看河对面在忙碌的儿子孙子,可不知看到什么,他蹭的站了起来,精神矍铄得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
“贾……贾祖爷,您这是,怎么了?”
“神,神仙!”
在工匠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贾祖爷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虔诚的向那条河磕头。
“神仙?!在哪呢?”
工匠迷迷糊糊跟着跪下。
渐渐地,注意到这边的人越来越多,都聚拢了过来。
连贾祖爷的儿子都放下农活跑了过来,他试图扶起贾祖爷。
“爹,你做什么呢?哪有神仙!”
“贵儿,神仙,神仙在那!”满是褶皱的粗手指着河里,“神仙,我们北辰的神仙!”
“河里边有神仙?”
“什么神仙?都没瞧见个角啊。”
“贾祖爷是半通天呢,没准河下面真有东西呢。”
……
众人七嘴八舌,几个能说上话的一敲定,派两个年轻力壮会水的下去一探究竟。
贾祖爷仍跪着不愿起来,说等神仙叫起来才可以,把他儿子急的打转。
不稍片刻,两个年轻人游上岸,都是一脸震惊,被吓得不轻。
“是,是神仙!”
“有神仙,好大一位神仙呢!”
大家面面相觑,赶紧安排人去上报官府。
很快大批官兵出动,打捞河下的神仙。
众人齐心协力,当神仙被打捞上来时,纷纷傻眼。
这不是水神神像吗?!
完好无损的水神神像,确实巨大。
而这时贾祖爷终于舍得站了起来,像是神志不清了,拉着边上的人自言自语。
“水神佑我北辰,佑我盐州。”
“水神佑我北辰,佑我盐州。”
他反复提起这句话。
有人忽然清醒,惊诧说:“水神到来之日,不就是洪水退却之日吗?”
“好像,确实如此。”
“莫不是上天示警,这才是佑我北辰的神像?!”
“定然是如此,半通天,通的不就是天意吗?”
“水神佑我北辰!”
人群中慷慨激昂响起这句话,在场众人接连跪拜,连官兵都不例外。
此事一出,下边的官员立马上报。
林隐赶紧让许二元下旨,引神像回水神庙,替换掉裂开的那座。
朝拜礼被重新提上日程,庆幸的是这次直到礼成都没再出幺蛾子。
而神像在河中打捞一事不胫而走,朝拜礼后前来供奉的人只多不少,香火与隔壁姜太公庙不相上下,谣言一事也不攻自破。
这日林隐借故要共工跟她出门,路过水神庙时停下脚步,颇有感慨。
“你这水神庙,真是越发热闹了。”
“还是大将军王手段了得。”共工胳膊肘压在她肩上,嬉笑:“真为难那老人家,年过百岁还要辛苦演戏。”
他重的可怕,林隐嫌弃的将他推开:“确实是为难老人家了,但你击退雨神,治了洪水也是事实,你对北辰有功,也是事实,我只是将真相公之于众而已。”
共工坦然一笑:“这是自然,不然,我凭什么让他们敬仰供奉?!”
“看来,你是满意我这个交代了?”
“满意,当然满意。”
他远观从水神庙出来的百姓,那种满是期许又欣喜的神情,怎么会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