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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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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恋
Fa' che mi rispecchi, ti prego, ti prego
nei tuoi occhi affinché la tristezza non abbia la meglio
【映在你眼中的我。】
【仿佛沉浸在无数的悲伤中。】
背包沉得把肩膀压出印迹，手提箱的滚轮也涩得像是生锈。我就这样一步一踉跄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刚刚下飞机的不适留在身体的每个角落，连耳朵都还在嗡嗡地鸣响。
迎面走来了陌生的行人，表情温和语气亲切。
“需不需要我帮你？”
……我微笑着摇头……
虽然自己还没有成人，但是已经承受生活的重担。我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
昨天早就在悲伤以前结束，现在就心无旁骛地活下去吧。
我看着手上的纸条，上面的铅笔痕迹已经被汗水浸湿。那是我将要去的地方。
“你好！那个，我是将要住在这里的……那个……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和你提起……”
眼前的少年一头颜色纯正的黑发，眯起的双眸投来安静而沉着的视线。他微微偏了偏身把我让进屋内，还贴心地接过我手中沉重的行李箱。
“你是温蒂对吧？嗯我知道了，从今天起请多指教哦。”
“啊，请多指教！”看着他这么理所当然地提着行李箱，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从第一面的印象上来说，这个人应该很好相处吧。
他把箱子放在房间的角落，回过头来。我急忙对他鞠躬。
“可能要给你添很多麻烦，实在对不起，我会做家务也会做饭，因为从小就对医学感兴趣，所以需要的时候也可以负责包扎和治疗——”
“不用那么紧张啦，是我会给你添麻烦才对，以后还要请你照顾哦。”
他坐在沙发上。
“如果想要自我介绍的话，还是坐过来说吧。我的名字是灰·乌鲁帕斯塔。”
真是个温柔的人呢。连名字都这样深邃安静。
像是即将下雨的天空，像是山上漂浮的晨雾。我并不讨厌灰色，相反来说，还很是喜欢。
因为它是能够包容一切的，温和的颜色。
把肩膀上的背包丢到椅子上，我顺从地坐在他的对面。沙发十分的柔软，让疲惫了24小时的身心都放松下来。
我这时才发现，坐在眼前的人，长着一张十分好看的脸。眼睛里面的光线既温柔又犀利，隐在黑发后面展现出令人安心的耐心。
他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
为什么会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呢。
“说了不要紧张啦。”
“啊，那个，我没有紧张……”
“难道是我看上去很像坏人？”
“没有！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呃，从小就有些怕生……”
“我理解。那么，你叫温蒂是吧？二楼有多余的房间，你想要上去看看吗？如果不满意的话，和我交换卧室也是可以的。”
“不用麻烦你了！那个，我是说，我住什么样的房间都好……其实你能让我住下来我已经非常高兴了……”
“那你要感谢艾露莎哦。那个人的话，就算我对她说不行，我讨厌和别人住在一起，也是绝对不会让步的吧。更何况，一直一个人真的很无聊。”
“呵呵……”
我仍旧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把视线从他的脸上撤离，转而聚焦在他身上。
虽然冬天已经快过完了，但是天气还是很冷。这里并没有开空调，暖气的热量也有些不足。
眼前的少年穿着高领的毛衣，外面罩着的白色外套也竖起了领子。黑色的裤子包裹着瘦而直的双腿，脚上则踩着一双拖鞋。
这就是……大人的感觉啊。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的衣服看，难道上面有什么污渍吗？”
“啊，没有！我只是……有些不由自主地就……”
明明只是小心翼翼地瞥视着他的衣装，却被这么轻易地发现了。这个人的直觉真是准确啊。
“说起来，你今年多大了？看起来好像还没成人。父母就这么放心让你在外面闯荡？”
“那个……我从小……就没有父母……”
我不知道灰搞得清搞不清没有父母的意义。在我的概念中，父母远不如朋友重要。
他微微有些惊讶。
“这样啊，对不起。我也是……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呢。”
“诶，是吗？”
也许是彼此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我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这时我想起他问我的问题，慌忙做出了回答。
“我今年16岁，请问……”
“23。不过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些伤害你的事情的。”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我却觉得有些奇怪。23岁的年龄，又是这么富有魅力的人，难道他就没有女朋友吗？如果有的话，让我住下来岂不是很困扰……
他笑了起来。
“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熟悉彼此啊。是熬夜坐的飞机吧？现在困吗？”
说起来，真的有些累了。
“你的房间还没布置好，如果想睡觉的话就先用我的吧，行李什么的等你睡醒再收拾也好。不用在意我，反正已经醒了，我一会还要去晨跑。”
“真是太谢谢你了。”
我又对他鞠了一躬，跟着他踩上了二楼的台阶。
这时我心里的不安和惶恐全部消退了。真心地觉得，能和这个人住在一起，真好。
【似乎将要就此消失，远远地看见你的瞳孔。】
【疼痛的胸口的悲声，因忽然打响的钟惊恸。】
经过几个星期，我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因为亲戚留下的钱财，我既不用去打工也不用去上学，只好天天待在家里。奇怪的是，灰好像也并没有工作。
这样一来，我们的接触时间就比平常的同居者多了很多。
今天是星期三，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学生们涌去上学，心底有着薄若烟雾的欣羡。但是我也明白地知道上学对于我来说太过遥远。
他坐在沙发上削苹果，电视里的无聊节目时不时发出嘈杂的笑声。
他忽然轻轻喊了一声，我转过头去。
指尖上正渗出鲜血。
我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问他有没有事，得到的只有他的微笑。我要去拿创口贴被他阻止了。
他把指尖放在唇间轻舔。
“这点小伤没关系的。”
“可是好像切的很深……”
“我有时候会笨手笨脚的。”他向我展示他的手指，我才发现他的手指上有着很多小的伤疤，只是因为已经快要愈合了所以痕迹很淡，只留下斑驳的白色。
“一个月以前才开始练习削苹果，进步很慢。现在虽然削的还不错，偶尔仍旧会像这样割伤自己。”
“是这样啊……那个，果然还是包扎一下比较好吧。”
我瞥到刚才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没事的，以前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如果你看到我洗澡时的背影估计会吓到的哦。再说，那时候也不是一个人……”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我却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
洗澡时的背影……是说背上的伤口很多吗？
“抱歉，请放心。我并不是什么黑手党哦。”
“啊……没关系的。”
这样温柔的人，就算是黑手党我也不会担心。
“你对我有些好奇吧？”
又是这样敏感的直觉。我知道摇头是骗不过他的，就只好乖乖地承认。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请问……你的后背……可以给我看看吗？”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实在无理，但是他却爽快地答应了。
我看着他背对着我翻起了毛衣下摆，皮肤上横过零落的伤痕。虽然都不严重，但是聚集在一起的画面也有些触目惊心。
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
“那个，这是……怎么弄的？”
“以前很喜欢打架……”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积攒下来就变成这样了。”
“是这样啊……灰先生竟然喜欢打架，好像完全看不出来呢。”
“咦？那你对我的感受是怎样的？”
被这样直白的问，我有些说不出口。
“就是，比较安静沉稳，也比较温柔。”
“呵呵……要是从前和我认识的家伙听到你这么说，他会笑死的。”
“原来灰先生从前和现在差距这么大啊。”
“其实你叫我灰就可以了。早就决定把以前抛弃掉，现在只要平淡地活下去就好。”
是的，他和我做的是一样的选择。
所以，我才会对他感到如此的亲切吗？
“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热血沸腾过，不过现在觉得那些都像是上辈子的故事。唯一留下的就只有用不完的钱，所以你看，我现在也不需要出去工作。”
对于灰这个现在才23岁的青年来说，年轻究竟是怎样的意味？
生活经验过于缺乏的我无法理解，就只好简单地回答。
“是吗，那就好。”
【叹息零落间，微笑消隐时。】
和陌生人住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
我是因为能和灰住在一起，才有着这样幸福的感受。他不仅是一个直觉很灵敏的人，更是一个很体贴他人的人。从第一天他帮我拎过箱子，我就知道灰一定向来如此。
他说他不会做家务，那次打扫卫生却让我大开眼界。那天我正好出门去买必需品，回来的时候地板已经擦的发亮，物品放的井井有条。上到二楼我才看到他拿着布和纸巾正在细致地擦拭着窗玻璃，汗水从额头上挂下来。我过去帮忙他也不让，说未成年人做这种事情太过危险。
他有时会喝酒，喝醉了也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就只是趴在沙发上半醒半睡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我担心地想要把他摇醒，他看着我的脸，目光却像是穿透了我的身体看向另一个世界。这时只要让他睡过去就好了，第二天早上灰就会完全恢复正常。
他还会吃治头痛的止疼片，但是并不上瘾。他说这是以前的伤给他留下来的纪念，所以他宁愿经常让它痛起来，借此怀念从前。所以我也放心地让他去吃，只是偶尔查看一下装着药片的瓶子，防止他失去控制而吃药过量。
这样平淡的日子过去了几个月，我终于忍不住想问问他。
这个晚上他像平常一样靠在沙发上读报纸。
我看着报纸上黑体的【A岔路口再度发生交通事故，三人丧生】的标题。
“只是觉得很奇怪，那个……灰先生，你没有女朋友吗？”
他的脸从报纸后面露出来。
“都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叫我灰就可以啊。女朋友吗……好像是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的词汇呢。”
“这样啊。我觉得……灰先生一定会受到很多女士的喜欢……”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开心啊，不过很可惜。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有喜欢的人了。”
“诶？从前有过喜欢的人吗？”
他认真地点头。
我有些犹豫，却还是继续问了下去。
“和对方交往了吗？”
他偏着头想了想。
“怎么说……应该算是吧。”
“好厉害……不过也是，我就觉得像您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有人喜欢的。”
“所以说，从前的我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很招人讨厌啊。”
“但是对我来说，完全无法想象另一个让人讨厌的灰先生啊……对方是怎样的人呢？”
他笑了起来。
“应该说，和我一样讨厌。”
“咦？”
“大概因为彼此太过相似，所以才相互吸引的吧。”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灰先生会找一个温柔的，总是在包容自己的女孩呢。”
“心情好的时候，那家伙也会很温柔。”
我看着他脸上出现怀念的表情，黑发遮挡住他的眼睛。
可是如果继续问下去，会不会碰到这个人的伤口呢？
“好羡慕啊……是从什么时候交往的？”
“你这样问我也想不起来……好像莫名其妙地就在一起了……”
“咦？没有对对方表白就在一起了？”
“最开始是相互讨厌的啊，我喜欢上那家伙时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喜欢我，怎么敢大声地去说喜欢你。估计那家伙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就一直没有表白。”
我开始困惑了。
“那么……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你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吗？果然还是未成年人啊。”
“啊！那个……那个不是的，我并不是对灰先生的过去有这样的兴趣，只不过既然说到——”
“我知道的，不用那么紧张。我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明确的，就像在一眨眼之间，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就从天敌变成恋人了。”
“真是难以想象……”
“啊，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的确说过，他已经把过去全部抛弃了。
那么，那个人，那个让灰他如此喜欢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很好奇对吧？”
“咦？”
“那个我喜欢的人……现在怎样了？”
“啊……”
几乎已经习惯了一眼被看穿，我反倒不怎么惊慌了。
“我们分手了。”
“分手？可是不是喜欢着对方吗？”
“也许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就算是彼此喜欢……也会不得不分开。各种各样的因素。能够走到最后的人，少之又少。不过我觉得，我们算是比较幸福的一种分离吧……”
他说的话隐藏着太深的寓意，我无法听懂全部。
可是我却看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悲伤。
“灰先生……现在还喜欢着那个人吗？”
“喜欢。很喜欢。我这样的单相思很可笑不是吗？因为那个人又感受不到。”
“不是单相思。”
“不是吗？”
“虽然已经分手了，那个人也一定知道灰先生仍然喜欢着他对吧？毕竟曾经对彼此那么执着……”
“恩……你这么说也对。”
他又微笑了起来，是平常那种开心的笑容。
我觉得能看到他这样的笑，就已经足够了。
【应该沉陷下去。还是应该自我拯救。】
【幻想在心中爆发，却无处寻得回答。】
已经是初夏的天气，那个人却仍旧穿着高领的衣服。我问他觉不觉的热，他也只是摇头。偶尔还会说穿高领的衣服会有安全感这样奇怪的话。我自己当然已经换上了短衫和短裙，出门的时候一定会打遮阳伞。他却穿着看着都热的长袖，还把自己暴露在太阳底下。我知道问他他也不会给出清晰的答案。
之前在报纸上出现过的A岔路口离我们的街区并不远，去超市的时候要经过。因为这里经常发生交通事故，所以我们经过的时候都会很小心。车辆整齐有序地在眼前流动，我耐心地等着对面的红灯转换颜色。灰则是在我身边吹着口哨，视线偶尔停留在路边立着的白色牌子。
注意安全。
灰在我身边低声说，这种事情如果命运中注定，就算再怎么提高安全意识也是没有办法的。
知了在树上唱出安宁的气氛。
门铃响了起来，我开门看到穿着制服的人。他交给我一个单子，我粗略地瞟了一眼，知道是水电费这类的事情。因为我对它们并不熟，平常也是灰去管这些事情，所以我只好让那个人在门口等一会，自己上楼去找灰。
他在他自己的房间，门微微开着。我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进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他的卧室，却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条围巾。在他手指间流过的白色围巾，上面有着奇特的方格，像是放大的鱼的鳞片。
他看到我盯着那条围巾不放，笑着说。
“喜欢吗？”
“不是那种喜欢……就是觉得，这条围巾好特别啊。”
“的确。对于我来说，无论是它自身，还是它代表的意义，都是很特别的。温蒂你也有这样特别的物品吧？”
有的。
格兰迪涅在我7岁时留给我的礼物，我一直都把它放在天鹅绒的小盒子里珍藏着。
恍惚中我几乎忘了自己上楼来找他的目的，慌忙把单子交给他。
“那个，收费的人来了……他正在楼下等着。”
“这样吗，我知道了。”
他把围巾叠整齐，放到床头的抽屉中。
我跟着他下楼时，忍不住感叹。
“那条围巾的样子真的好奇怪……”
“虽然不是很好看，但给人印象很深刻，对吧。”
“恩，可我觉得很不错……灰先生为什么不戴上它呢？”
“戴上？那不是属于我的。”
“咦？那它……是谁的？”
“它当然属于过去。”
留给我一个淡淡的微笑，灰走到门口去开了门。
我听着他和那个人的交谈声，心里开始流窜忽上忽下的不安。
为什么，每次提到过去，他都会表现出那么神秘的表情？
这个表情温和善良的人，到底有着什么过去？
【绝对没有错，心的答案一定存在在这世间。】
【不再让别人叹息，继续寻找着温柔与坚强。】
秋天的天空又高又蓝，我仰起头来望着它。云朵的形状像是只会出现在美丽的画幅上的花。
叶子已经渐渐变得红黄，给清爽的空气带来几分暖意。
我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在整理书柜。因为我们两个每天并没有什么事要做，所以主要的娱乐项目就是看书。他会去书店买现在最畅销的爱情小说回来，等到看完再做一番长吁短叹的点评。我却觉得那些流行小说本身的框架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反倒是一些特殊话题的书更加让我感兴趣。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看小说，他笑着把书合上，然后说其实自己也不怎么喜欢看，只不过以前被一个朋友影响了，就再也改不了。他还补充说那个人是很漂亮的美女，要求她所有的男友都要去看恋爱小说。我好奇地问她是不是灰所说的喜欢的人，却换来他一阵大笑。
看到了和她交往的那么多人的下场，我怎么敢去追求那个女人。
他是这么说的。
而愈发堆积起来的书自然让家里变的很乱，他平常也无心去整理，书柜早就不堪重负。今天估计是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才心血来潮做这种事情的吧。
我摘掉帽子和手套过去帮他的忙。
我们按照书的各种类别把它们放在书柜的各个层上，再依照高矮顺序排队。直到最后一层，都是一些没用的资料和废纸，据他所说那是他曾经努力赚钱时的衍生物，我看着那些数字和表格叹气。
棕色的硬质封皮。上面画着田园的风景。
他翻开那本相册看了看，又很快合上。一张照片却飘了出来落在地上。
尽管他迅速地拿了起来，我还是瞥见那上面的两个人，黑色同樱色，奇特而融合的配合。
他一定看到了我胆怯而好奇的目光。
“啊……被你看到了呢。”
既然这样，就干脆直白地说吧。
“那个人是……从前的你吗？”
“恩……”
他不置可否，我当成默认。
“那个，站在你旁边的那个人……”
他点头。
“如你所想。”
“樱花色的头发呢。”
他笑了起来。
“你觉得很稀有？其实樱色头发根本就没什么啊，去染的话也可以。只不过这家伙是天生的。”
“啊……”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刚才迅速藏起照片的动作还在我眼前回放。
这个人，说着要抛弃过去，其实对过去比谁都要在意吧。
灰和那个樱花发色的人，到底出了些什么事呢。
我不知道作为一个和他住在一起的人是否有资格好奇心如此旺盛。
“还是挺怀念的。”
他把相册放到那一片废纸和资料中间。
“那个……那些不是要扔的吗？”
“这个扔掉也可以的。”
“怎么能这样……和那个人的照片，不是很珍贵的回忆吗。”
“已经没有那么珍贵了。如果我一直把他烙印在脑海中的话。”
很正当的理由，我却觉得如此荒谬。
“不要那样看着我啊，我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来纪念那个人了。”
“我不希望你丢掉它……”
“是吗。”
“对于你来说，虽然可以……尽情回忆，但是记录过去的东西也是重要的。”
我努力地组织着语句，试图让他明白我的初衷。
而他只是淡漠着表情。
“过去已经被我丢掉了。”
“不，它只是……沉淀在你心中了。”
“沉淀在心中？”
“无论看到那些照片是会高兴还是悲痛，只要不是淡然，那么就证明你仍然珍惜着过去，或者说……想念着那个人。如果连照片都要丢掉，那么你就彻底无法回头了。”
他怔了一秒。
我不知道我这样语无伦次的叙述能否让他明白。
“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手中拿着那本相册。
“谢谢你，我会把它好好留着。”
我的过去……
我也没有舍弃掉不是么。
格兰迪涅。夏露露。我爱的，我在意的那些人。
他们以死亡的方式让我永远地记住。
而夏露露的蝴蝶结，同格兰迪涅给我的翅膀型生日礼物放在一起，被我当成最珍贵的宝物。
那本相册，对于灰来说，也是同样的意义。
我对他笑了笑。
心中的不安再度晃动。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
给我的感觉，就像他马上就要消失在空气中一样呢。
【你的坚强与脆弱，全部想要了解。】
今天天气预报报道说外面有5级的大风，所以我窝在家里看电影。结局的时刻男女主角带着安谧的微笑相背而行，我在屏幕前茫然若失。自己现在对爱情的理解还太过浅淡，更何况电影虽然反射了真实，其自身却并非真实。
门突然被撞开，我看到他跌了进来。外面的狂风挤过狭窄的玄关吹了进来，我眯着眼睛跑去关了门。他翻身仰躺在地摊上双手捂着头。
受伤了？
“那个，你怎么了……灰？”
他看着我，眼神就像喝过酒那样。
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好烫！你在发烧……”
生活常识在我脑中飞速闪过，然而面对着他时却手脚无措。
他的脸上满是汗水，支撑着站了起来。
“大概是……昨天晚上一直都没有睡，……然后着凉了……头上的旧伤也很痛……”
我扶住他的肩膀。
“现在先好好休息，那个……你能走到二楼么……？”
他似乎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摆了个V字型手势让我安心。就算发着这种程度的烧，他也没有把体重完全交付于我，而是努力凭着自己的本能踩上一个个台阶。
好不容易把他安置在床上，我跑下楼去拿水杯，药物，体温计和冰袋。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安然地睡着了，于是我帮他盖好被子，再拨开他的头发，在额头敷上冰袋。
他抓住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
等去看他的视线，微微睁开的眸子里，又充满了那种茫然的，恍惚的，让人心里暗痛的光芒。
等了许久他没有说一句话。我也不敢挣脱开手腕。
只试着叫他的名字。
“灰？”
“……”
“认的出我来吗？”
“……白痴……”
“咦？”
“竟然丢下我……一个人就离开……”
我现在确认，他是把我当做那个他爱过的人了。
他仍旧微笑着，眼睛里也没有泪水的痕迹。
“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想嘲笑我……”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如果换做那个人，又会怎么回答？
“可是……不这样的话……我活不下去啊……”
他心中最隐秘的伤疤，从来都没有给我看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暴露出来，让我有些不安。
于是我轻轻抽出手腕，把他汗水浸湿的头发用手指梳理整齐。
我用着想象中的那个人的语气，轻轻地对他说。
“只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他的眸子依旧惨雾一片，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我的话。
我只有接着说下去，却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
“如果熬过现在这段痛苦的时光，或许就会变得幸福起来吧？从前的痛苦，谁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就像你无法决定你的人生一样。既然有着再度幸福起来的可能，为什么还要纠缠着过去的事情呢？回忆和痛苦和甜蜜都是相伴的，但是没有必要让自己沉陷在悲伤中。时间也许不会冲淡一切，但是你的心……会在悲伤中逐渐坚强。”
那些我失去的人们。
在那场战争中失去生命的，对我来说如此重要的人们。
如果你们在天堂上看着，一定会对这样的，已经坚强起来的我，露出赞赏的表情吧。
不知不觉眼泪落了下来。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睡着了。
【几乎就要触碰到你的手指，却无法传递这样的思念。】
【尽管一直恐惧着一切将在明天毁灭，但是绝不放手。】
图书馆的灯光如此明亮，给人安心的感觉。这里很冷清，人稀稀少少，让我更加放松下来。
手里拿着一本几百年前写出来的经典小说，慢慢地读，直到看到结尾把它合上。
感觉充实填满了心间。
太阳的光线从东窗踏到西檐，我摇了摇僵硬的脖子，把书塞回它从前的位置。
如果现在不回去，灰他应该还不会担心。
我能在这里呆到6点。
温柔的图书管理员姐姐走了过来。
“你好像一直在看啊。”
“啊，那个，因为那本书很好看呢。”
被陌生人直视让我有些慌张，但又努力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的眼睛。
就像夏露露教我做的那样。
“这样啊。现在来图书馆看古典小说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呢，大家都去报刊区了。”
“报刊区？”
“就是那边。”
顺着姐姐的手指，我看到远处有一个房间，用透明的玻璃分割开，能看到里面似乎有一排排的架子，还有模糊移动的人影。
“一直没注意到，图书馆还有这样的区域……”
蓝头发的姐姐失笑。
“果然是小孩子啊。要不要去那边看看？我们这里收录的杂志很全的。”
我想如果再拿一本书来看，估计也看不完了，于是索性跟着蓝头发的姐姐到隔壁的房间去看。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报纸和杂志，我无心地翻看着。写真杂志我并没有兴趣，只是看着这里最流行的晚报。来这个城市已经将近一年，我想更深入地了解它，来决定自己以后的人生。
不知不觉时间被我翻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灰那一天。
现在想起来，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一年一直和他在一起，却还是没能看到这个人的内心。
他究竟封印了些什么。
报纸迅速在我手中翻过。直到显眼的黑体标题映入视线。
【A岔路口的惨案，一人丧生】
我看着报纸说不出话。
【死者被一辆卡车撞倒，全身多处骨折。送往医院一小时后，医生宣告救治无效死亡。】
惊慌和疯狂冲昏了头脑。
【据目击者称，当时卡车突然失控，越过红灯冲上人行道。死者为了救下一名樱花发色的少年，扑上前去才被卡车撞倒。被死者救下的樱花发色少年从医院失踪，至今行踪不明。】
为什么。
为什么。
【死者名叫灰·乌鲁帕斯塔，现急寻其亲人善后。】
如果这是真的。
那么和我同住一年的人，又是谁？
如果灰为了救下他所爱的那个樱花发色的人而死，那么在我面前展露悲伤的表情，给我讲起他曾经爱过一个人，在二楼的房间抚摸白色格子围巾，在我面前迅速藏起那张相片的人。
他给我的感觉如此温暖，如此真实。
幽灵……
不，那不可能。
那绝对不可能。
我曾经触摸过那个人的指尖，那样的触感怎么可能仅仅是虚幻。
报纸被我失手掉到地上。
蓝发姐姐在我耳边焦急的呼唤像是微弱的潮声，冲刷不掉充满心脏的恐惧。
只有真实在耳边轰鸣。
那个叫做灰的黑发少年。
他早已死去。
【心。疯狂疼痛。】
————————————————————————————————————————————
他困倦地望着闹钟，花了好几分钟才看清楚上面显示的数字。昨天晚上艾露莎来过，说温蒂不知出了什么事，今天晚上先住在雷毕家，他也就放下心来。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有些恍惚。那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纯黑发亮的发色，一瞬间回忆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波。
墙上挂着的日历被他打了个红圈。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洗漱间，昏昏沉沉地刷牙。晨光从窗户里面漏了下来，把视野中的一切照成浅色的绿。他低头吐掉嘴里的泡沫时，忽然发现黑色的头发底下已经露出了淡淡的樱花色。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想到上个月因为发烧而忘记染发了。
凉水洗过脸后，神智清醒了许多。
他的视线停留在镜中，自己的脖子上那条丑陋而扭曲的伤疤。
如果那天那个人没有扑上来的话，自己不会留下这样的伤疤，不会留下时时头痛的后遗症，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活。
他穿上高领线衣，把那条伤疤遮的严严实实。
他想起那个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不是什么我爱你，也不是什么你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甚至没有叫他的名字。
却让他几乎当场崩溃。
围巾。相册。
全都被他放在床头。
不是为了收藏，而是为了忘却。
为了舍弃自己。
【本以为愿望可以实现。】
【惊觉时已是梦醒时分。】
如果想要活下去。
如果想要心平气和地，毫无愧疚地活下去。
就只有变作那个人。
那是他的想念。
权当是止渴的鸩毒，致幻的罂粟。
在一个人的世界中上演着那个人的生命，就好像可以否认从前发生的一切，彻底扭转时空。
他对着镜子练习那个人的表情，那个人的微笑。
他用着那个人的语气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喂，白痴火焰，不要哭了。”
【面对着孤独仓皇四顾。】
【我祈求着最后的光明。】
几乎就要触碰到你的手指，却无法传递这样的思念。
曾经失去你的回忆让我战栗不止，但是我绝不放弃。
不知道已经抵达那个世界整整一年的灰，此时此刻是不是会想起他。
三秒钟以后，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片恋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