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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四部 恍如隔世 二十五 ...

  •   冷冷清清的码头上,赶船的人并不多,所以并没有对船期的一延再延形成骚乱,或者百无聊赖地在候船室里四下游荡着,或者在椅子上闭目打着盹,或者小声地窃窃私语着,只有一个中年妇人带着的小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蹦蹦跳跳地欢叫着,大概是第一次坐船,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面对着母亲喝斥,依然喋喋不休地大声问道:“妈妈,什么时候才开船,什么时候才可以坐大船呀?”
      若珩在那妇人的对面靠窗坐着,心里也怀着同样的疑问,她拉开了窗户的一道缝隙,牛毛般的细雨在料峭的斜风中扑来,粘在脸上湿嗒嗒的,有一种海腥的味道。堤下的海浪一阵急,一阵缓,一阵高,一阵低,撞在堤岸上,发出澎湃的声音。天地间雾气腾腾,仿佛进了煮沸了水的洗澡室里,潮湿昏蒙,彼此之间赤裸相见,却看不清对方的真切模样。又有一阵冷风吹过,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寒颤,卓辉看见了,连忙脱下外衣为她披上,又拉上窗户,道:“你要当心身体。”若珩拉了拉外衣,笑道:“我没事,雾还是那么大吗?”卓辉道:“是呀,看样子还要再等一会儿,估计到中午就差不多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吧?”
      若珩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还是坐一会儿吧。”她呆愣愣的,有些伤感。香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如今要离它而去了,是怀着满腔的伤痛离去的,尽管有人相伴,总也脱不了禹凉吊影的寂寞,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慌乱弥漫在心间,那一缕缕哀伤的情绪,紧紧地缠绕着她,没法挣扎。起雾了,船开不了了,是成心要绊住她吗?即使留下来又有什么用,生命点滴即逝,她却没有未来,等到雾散云开了,终归还是要离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地听见“当当”的钟声敲响,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刺耳,若珩分不清倒底敲了几下,只觉得心在一点点地往下沉,恍惚十年前在上海圣玛丽教堂的钟声回响,见证着一场婚礼的举行,而今,是另一场婚礼,只是剧中人变了模样。命运的急流湍湍而过,谁又能替谁做主,也许这桩婚姻是她一手促就的,也许与她并不相关,事已至此,却再不能改变。她禁不住心里的惘惘情思,鼻子里酸酸的,眼眶里湿湿的,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盘旋了一会儿,泪还是落了下去,在烟雾迷离里,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就那么一滴,落完也罢,已经干涸了。
      卓辉望着若珩脸上辗转不定的情思,突然道:“其实…也许还来得及。”若珩有些茫然地“嗯”了一声,不明究竟。卓辉鼓起勇气,道:“昨天完上,我去找过以薇。”若珩听到“以薇”的名字,立刻警觉起来,急道:“你又何必如此呢?”卓辉歪头笑道:“你先不要着急,我只是向她道别,告诉她今天不能参加她的婚礼,因为我们要离开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仔细看着若珩的神色,她脸色煞白,似乎有不尽的伤恸,他的心里更加酸楚了。命运待她如此残酷,她一直坚强地支撑着,面对亲人的刺激却是不堪一击,所谓的心如止水,恐怕都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吧?
      若珩突然道:“以薇问起过我吗?”卓辉摇了摇头,道:“没有。是我临走的时候告诉她的,说你和我一起离开香港。”若珩渐渐地恢复以往的平静,淡淡地“哦”了一声,半晌才道:“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可卓辉知道她其实还是很在意的,因为在这样孤寂苍凉的结局里默默离去,倒也希望在故地温暖的旧家里还是充满了怀念与关切,她是未曾被人遗忘的。
      卓辉感到很矛盾,其实很想静静地和她一起离开,到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地生活,然而理智又告诉他,这样做很自私,因为她并不幸福,她在离世前最想生活在一起的人,不是他,可惜那个人并不知道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一切,现在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扭转这一切。他忧郁不决,就算他把一切都说出来,事情也未必会朝他想象的方向发展,也许还会使她痛苦绝望的心里再雪上加霜。
      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卓辉,是那个肯为她付出一切而不求丝毫回报的人。经过反复地思量,他还是去了,可她的丈夫并不在家,结婚的前夜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害他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只好又赶到以薇家里。
      他一进门就看见赫然挂在衣架上的结婚礼服,映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更加触目惊心,再加上金桂那一派喜气洋洋的幸福模样,反倒令他无法说出口了。天色很晚了,他起身告辞,在送别的门口,他才突然道:“若珩的身体不好了,同她在一起,我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太长了。”他望着以薇目瞪口呆的模样,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她倒是没有留着他问个明白,他有一点侥幸心理,似乎可以心安理得地带着若珩离开了。可这会儿,望着若珩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的令人伤痛欲绝的凄怆,他又有些动摇了。
      若珩仿佛想摆脱此刻的尴尬,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卓辉抬腕看了看手表,道:“已经快十一点了,雾已经散地差不多了,估计一会儿就能上船了。其实,若珩,其实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若珩当然明白卓辉的意思,真的来得及吗?可惜生命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了。她苦笑了笑,道:“你说什么傻话,我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只是,还要拖累你一段时间,我很是过意不去。”卓辉听到“还要拖累你一段时间”,心里酸楚难奈,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只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若珩的手,便默然了。
      雾已经悄悄地褪去了,天空中聚着大团大团的云彩,被风刮散了,露出青灰的底色,渐渐地,又变成了蔚蓝色,太阳拥着杏黄色的霞光透了出来,地面楼阁林立,碧水萦回,如同明镜照出来的一般清晰。候船室里三三两两地涌进来不少人,一会儿,声音嘈杂,瓮瓮做响,好象在闹市一般。有一个小贩推着小车高声叫卖着:“叉烧包,蒸饺,烧麦…”卓辉远远地看见了,扬手招呼着,可那小贩在和一个中年胖男人交涉着,于纷乱的人声中没有理会。
      卓辉只得对若珩道:“你坐一会儿,我去买一点点心带在船上吃。”若珩道:“要开船了?”卓辉点了点头,道:“雾散了,船公司刚刚挂出牌子,开船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呢,你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起身朝着那个小贩走去。
      还有半个多小时了,若珩的心里轻颤着,“啪”地有样带着羽毛的物件打中她的面颊,让冥思静想的她吓了一跳,只听得那个母亲大声喝斥道:“哎哟,你这个孩子作死呢。哎哟,小姐,可真对不起。”若珩摸着那个掉在怀里的物件,是个羽毛键子,她伸手向前,道:“小朋友,喏,还给你。”
      小女孩站在若珩手指相反的方向,有些奇怪地望着她,再看看中年妇人,眼睛一眨一眨的,突然跑到了母亲身边。那中年妇人也有些诧异,仔细端详一番,才知道若珩是个瞎子,忙推推小女孩,道:“你怕什么,阿姨看不见的。喏,过去拿呀。”然后又小声嘟哝了一句:“哟,眼睛那么漂亮,竟然是个瞎子。啧啧,瘦得吓人来。”
      若珩将键子还给了小女孩,听见那中年妇人的低语,微微一笑,也不介意。那小女孩接过键子后并不离开,依旧好奇地盯着若珩观看,半晌才道:“你…你真的看不见吗?一点都看不见吗”若珩微笑着刚要回答,却听见一个男人高声叫道:“若珩…”声音是熟悉的,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该来的,真的…真的躲不掉吗?
      卓辉走到那个小贩的身边,听他在为几个铜板和那个胖男人吵个不休,似乎是他有两个蒸饺的皮破了,汤汁散了,胖男人非要他再饶上两个,算做补偿,他却不肯,坚持自己的蒸饺没有问题,非要胖男人付上两个蒸饺的钱。好不容易等他们吵完了,还是小贩做了让步,卓辉笑道:“麻烦你,给我来一笼蒸饺,一笼叉烧包,一笼烧麦。”说着将钱递给了小贩,道:“不用找了。”
      小贩忙不迭地接过钱,眯眼笑道:“噢,谢谢,这年头象您这么慷慨的大爷可不多了。”说着狠狠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置若罔闻津津有味却吃着蒸饺的胖男人。卓辉笑了笑,身后一阵异常的人声骚动,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回头望去,不由皱起了眉头,在若珩坐着的地方,围上了一群人,若珩反而看不见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小贩刚刚递过来的叉烧包也顾不上拿,拎着只装有蒸饺和烧麦的纸袋跑了回去。
      卓辉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只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若珩在那个男人的双手下瑟瑟地发抖,满脸的痛苦不堪。他刚要上前,却有只手急急地抓着他的胳膊,歪头一看,是朗星。她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出你们的下落。是他一再地逼我。而我…而我才知道…冯小姐竟然是看不见的。”
      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一刻也不闲着,卓辉哪有心情听朗星这些抱歉的话,一个箭步冲过去,扳过那个男人的肩头。那男人猝不及防地转过身,趔趄了两步才站稳了身子,果然是劭康。他来到若珩身边,轻轻地揽住她,柔声道:“没事的,你不必担心,没事的。”
      劭康望着眼前态度亲呢的一对男女,心里一股急火“嗖”地变成了怒火。他为了她,跑道南洋,连续几日寻找那个和她血型相同的人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似乎又是一个骗钱的假消息。他本想继续找下去,可又担心她的病情的发展,失望之余只得匆匆地回到香港,差一点儿还发生了交通事故,这些奔波劳累都不算什么,没想到他从交通事故现场赶往医院,她竟不见了,他才真正火冒三丈起来。现在看来,她是打算和别人的男人私奔了,哼,真是顶罗曼蒂克的一件事。
      劭康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仿佛自己是一个滑稽可笑的小丑,费尽心机地用滑稽可笑的动作来吸引观众的笑声,可观众并不领情,冰冷着脸,在台下轻蔑地观望着,让台上的人好不寒心。他注视了若珩一会儿,一字一顿道:“跟我回去。”
      若珩还给劭康的只是一个简单而有坚决的“不”字,掷地有声,给他的心上重重地一击,他皱着眉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脸上爆出了青筋,上前粗暴的拉着若珩的胳膊,道:“走,跟我回去。”若珩被拽疼了,大声呼叫:“不。”卓辉上前揪住劭康的衣襟,道:“你放开她,你别碰她。”
      劭康挥手就是一拳,正打在卓辉的下巴上,卓辉用手一摸,血迹斑斑。劭康挑衅道:“你不服气?我就是要让你奈何不得,谁也别想把她带走。”说着冲站在人群前沿的几个彪形大汉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大汉上前迅速地拽住了卓辉的胳膊。卓辉不肯就范,随手和那几个大汉撕打起来。
      劭康腾出手,拖着若珩就往外走。朗星在一旁叫道:“劭康,你不能这样。”围观的人群纷纷闪到一边,惟恐惹祸上身,可又抑制不住看热闹的本性,依然热切地观望着。若珩在慌乱间抓着一根栏杆,牢牢地抓住,再也不肯放手,大声呼叫:“卓辉,你在哪里?别打了,别打了。”劭康也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拉住若珩胳膊的手,看她泪流满面,心有不忍,却仍然强硬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嗯?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难道你不要命了吗?”
      若珩没有听懂劭康的真正含义,突然有一种任人宰割的绝望,泣道:“你叫他们住手,是我错了。我答应你,跟你回去,你让他们别伤害他,我都依了你。”卓辉在混乱中大声道:“若珩,你千万不要答应他。”他虽然强悍,也架不住几个彪形大汉的围攻,早已经伤痕累累了。
      劭康眼看着一个誓死反抗,一个苦苦哀求,心里的妒火象毒蛇的衅子样子一样蹿地老高,一旦蹿出来,便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不咬伤了人,是收不回来的。他怒道:“就为了这个男人,你就为了这个男人,这么委曲求全,我就恨你这份委曲求全。若珩,你知不知道自己有病,是不能离开医院的。这个男人真的对你好,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带你离开医院的。你…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若珩松开了抓住栏杆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汹涌不尽的泪水,道:“好,我告诉你为什么。放了卓辉,这事与他并不相干。”劭康对若珩虽然绝望但却果敢的神情有些诧异,但还是挥了挥手。卓辉正被其中一个大汉踢中了腹部,痛地躺倒在地,另外几个大汉拥上去,拽起他,将他按在一张长椅上。
      若珩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地道:“劭康,之前你曾经问过我很多次同样的问题,你为自己的猜测折磨我羞辱我,我却还是一样,为什么呢?十年前,我和一个男人结了婚,后来他不要我了,我便离开了他。”劭康上前一步,柔声道:“难道就为了你之前结过婚吗?可我并不介意呀。”
      若珩摇了摇头,便把从前的一段故意说给他听,这个故事在她的梦里徘徊了整整十年的光景了。她本想使自己更心平气和些,然而讲到了她童年的阴影,她知道了自己的丈夫竟是亲姊妹的心上人,她永远都不能和亲生父亲相认,她的眼睛瞎了以后,如何下定决心离开自己的丈夫,她那些个不能成眠的夜晚,她人生的何去何从,她的辗转挣扎时,她还是心意难平,反倒是这几年所受的苦不算什么了。往事悠悠,一幕幕又重现在眼前,她再也说不下去,复又抽泣起来。
      劭康越听越诧异,慢慢地脸上的激动平复了,只显得有些苍白,她一直隐藏在心底的那些令他困惑与痛苦的真相,现在终于知道了,很奇怪,之前强烈的嫉妒没有了,却有一种凄凉的悲哀蔓延开来,她活得这么苦,只是为了成全他人,到如今苦得连性命都不保了,那个人就那么值得如此深爱吗?他走过去,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在这个时候,给她一点安慰。
      然而,她却在他的怀里道:“劭康,我和他分开了,人生对于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无所谓了,就算今天被你抓回去,囚禁一辈子,继续忍受你的折磨与羞辱,我也不在乎。因为他,在我的心里,一辈子都在。”这坚定真挚却又带着绝望的情感告白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喧闹的候船室里,异常清晰地送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一石激起千层浪,波浪汹涌。
      劭康缓缓地放开了若珩,定定地望着她憔悴的面容,道:“你真的要让我放了你?”依照他的性格,原打算死也不放手的,可最后还是在死亡的威胁下退步了,也许他已经无能为力,可至少在感情上应当给她一条生路来走。
      若珩有些心软,道:“我知道自己亏欠你的太多了,我本来是真心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可你那会儿偏偏…”劭康抓着若珩的手,急切道:“真的有那样的一刻?”若珩点了点头,道:“是。我是想要…不,是真心诚意地想要报答你…可你那会儿却…”
      劭康颓然放开了手,道:“报答?为什么我以前非要计较得那么清楚,非要弄懂你的真心呢?我很明白之前我那样对你,就算我现在后悔,也回不到当初你想要报答我的时候了。若珩,那个人是谁?”他瞥了一眼在长椅怔怔地出神的卓辉,继续道:“他凭什么可以得到你如此真心的爱,却不给你幸福,让你在这些年飘零在外,吃尽了苦头,你难道一点都不怨他?”
      若珩摇了摇头,道:“怨?不,虽然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却永远记得当初结婚时的承诺…”话音未落,却另有一个哽咽的声音颤抖道:“冯若珩,你是否愿意嫁程贺文为妻,一生都敬重他爱护他,无论疾病健康,都与他相知相守,不离不弃,矢志不渝。”
      若珩呆呆地听着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上海圣玛丽教堂,她期待了十年的男人对她说出过同样的话。她推开了劭康,无比坚决地推开了劭康,转过身来,在泪雨中,看不见那个人的模样,却在这样的时刻,抛去了一直沉郁在心里的所有负累,只为前面的那个让她等待思念的人,喃喃道:“贺文,贺文,是你吗?”
      沉浸在刚刚剧情里的人似乎偶没有反应过来,赫然发现候船室里又多出一些人,每个都衣着华丽,中间突出位置站着一个身穿礼服面带痛苦的高大男子,更令人惊奇的是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穿白纱的新娘子,更紧跟着一群目瞪口呆的人。
      不知为什么,贺文这一生总是见到若珩被别的男人紧紧拥抱的背影,他冲进候船大厅,又看了这一幕,还是晚了一步,在婚礼上被新娘子拒绝之后匆匆地赶来,还是晚了一步。他颓唐无奈地转过了身,想要移动脚步,却又动弹不得。
      对面站着参加婚礼的人,他的父母,叔叔姨母、他的兄弟妹妹,他的朋友,还有那个放他一马的新娘子,只要他往回走一步,走回到他们中间去,就立刻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他艰难地向前跨了一步,却在极度迷乱矛盾痛苦绝望中听到了她的真情告白。他之前想的太简单了,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的巧合与波折,她与心程竟然会是亲姊妹。
      他缓缓地转回身去,依然望着她在别的男人怀抱里,隔了十年的遥远路途,受尽了相思与懊悔的折磨,方才看清他妻子的真心。他在她的婚姻誓言里一步步地走近了她,他让她苦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只是为他一句真心话:“我愿意。”他在十后才看清她的心,也必须让她看清他的。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她额前的一绺头发。她苍白瘦削的脸上,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嘴唇轻轻地颤动着,他一把将她拥进怀里,一句“终生相守,不离不弃”说得已是泣不成声。
      他们就那样旁若无人地在众目睽睽的惊愣、感叹、痛苦、嫉妒中再次缔结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这誓言隔了十年,依然没有褪色,只可惜却隔了十年,难道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爱的比别人深吗?
      贺文终于明白若珩当年为木俊所做的事,只是以为他爱的是她父亲的女儿,所以她才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他痛苦道:“珩珩,我想你那时候的灰心失望大约都是为了我的缘故吧,可是珩珩,我是爱你的,我以为你是知道的。”他现在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极自然的,并没有费多大的气力,为什么年轻时就那么难以开口呢?
      贺文告诉若珩,自己当年不肯和从小订亲的未婚妻结婚,只是为了在火车上偶遇的女孩,直到后来极不情愿地结婚,也是为了在火车上偶遇的女孩,以为她已经有了心上人。直到在礼堂上,他发现自己的新娘子竟是火车上偶遇的女孩,简直是欣喜若狂,情难自己。可是新婚的当天,她却冷冰冰的,使他又想起在车站上她和木俊在一起的一幕,这情景一直哽在他的心里,成了结,只有若珩才能解得开。
      若珩现在才知道她和贺文一直生活在误会里,为了彼此的自尊骄傲着,矜持着,疑虑着,因为彼此间的心病而纠缠至今。她苦笑着,真想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一场。两人默然无语,任由似水流年在那里哗哗流淌着,青春最美的一段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劭康被若珩拒绝了以后,恼她,怨她,恨她,可就是忘不了她。起初是她的冷若冰霜刺激了他,可后来他渐渐地了解到那冰冷的外表下却是一颗善良、亲切、柔弱的心肠,他为了这个无依无靠的的孤苦女子牵动了心里的柔情,想要以自己的力量来帮助这朵纯洁的铃兰花。可到最后,她拒绝了,很严重地伤害了他的自尊,他原来是一个多骄傲的人呀,这是第一次想要和一个女人结婚。可她根本不需要他,对他不屑一顾,把他的一腔柔情与怜惜给揉了一个粉碎。
      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爱她,还是可怜她,可他的心里分明很痛。这伤痛就象十几年前母亲去世时带给他的刺激不相上下。他曾经酗酒,想用酒精麻醉神经,然而等到酒醒了,又忍不住去她居住的楼下,去偷望她的身影,只盼能再看到她的笑语盈盈。
      他不管她从哪里来,在他们相识以前她究竟有怎样的人生。他只是想和她结婚,他只是想这一辈子可以时时刻刻把她留在身边,陪她说话解闷,听她弹琴,看她比朝霞还要灿烂的微笑。可是她竟是结过婚的,她并不是他想象里贫苦无依的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以她优雅的谈吐,卓荦的姿容,他早就应该想到的。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她竟是程家走失了的少夫人,是程贺文的妻子,
      此刻,他望着她被贺文紧紧拥抱在怀里,既妒且痛,他印象里的她,因为眼盲的缘故,始终对身外之人与物心存戒备,冷淡漠然是她的一层保护屏障,即使后来与他相熟,仍不能释然。他从来没见她如此地放松了自己,完完全全依靠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全然忘我,仿佛只要给这人抱住了,这世间的任何风浪与惊险都不足为惧,只要有这人就足以了。
      他想着,不由得心神激荡,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突然有一只温腻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劭康侧身一看,是朗星。
      朗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将手掌握地再紧一些。劭康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长叹了一口气,他这时也急需一个依靠,幸好身边就有一个。原来人在最软弱的时候,女人往往比男人要坚强。
      贺言走过来,边擦眼泪,边顿脚,道:“若珩,你真傻,那会儿大哥他根本就没有和心程结婚呀。”若珩闻听此言,在泪水中抬起头,有些震动和迷茫。偏偏心程也走过来,从贺文手中接过若珩的手,紧紧地握住,无限感慨道:“若珩,你未免也太傻了…其实你根本不需要为我付出这么多,我们…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只不过是爸爸收养的女儿。”这个消息对若珩来讲太具有刺激性了,她做的一切算什么呢?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觉得身体里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苏醒时麻药消失后那一种锥心的痛楚,在这个时候痛得有些稀里糊涂的。
      以薇望着这一幕,不知是痛苦多一点,还是安慰多一点,也许她该装傻装到底的,即使卓辉跟她说过那些含糊不清却让她胆战心惊的话。当时,她保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却受尽了一夜良心的煎熬与谴责。婚礼当天,她一步步地走向那个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新郎,内心充满了伤痛和嫉妒。之前所有的种种都是她给予自己牵强附会的安慰,在这个本应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却掩盖不了本来残酷的真面目。她的错误就在于她所爱的人并非是深情专一地对她,她只是他深情专一相待之人的替代品,既然这样,不如狠下心,及早结束了它吧,这一场闹剧。
      她的灰姑娘变公主的美丽童话破灭了,在神父问她愿不愿意时,她的新郎突然说了一句“对不起”,她已明了一切,不是她的,如何能强求?她鬼使神差地跟着说“我不愿意”,满堂皆惊,只有她的新郎仿佛是如释重负的。她很庆幸自己的解脱,于是便告诉他爱人的下落,然后一同赶了过来。在她结婚的这天,却见证了她的新郎和别的女人的婚姻誓言,也算荒唐,不过她终归是个局外人了,还是离开吧。她在黯然转身的那一刹那,猛然听到贺文的叫声:“不要。”她一阵心里一阵狂跳,转回身,却见若珩倾倒在贺文的怀里,不醒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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