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三千》冷香蝶

10、抉 择

　　穿过竹林，越湖过川，一路上，筠庭驱马带着我没有半刻停歇。他决定，要带我离开长安?
　　“如今，我们要去哪里？”
　　这一次，我很清楚武严城绝不会放过我，正是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和我在一起的所有人都会被牵连其中。
　　“去洛阳……在那里先避一避风头再作计议。”筠庭应道。
　　“我不去！”我不能离开长安，因为……子虞还在那里。
　　离开了长安，我或许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停下！我不会离开这里！”
　　我伸手抓住他紧勒缰绳的右手衣袖，再次重复了一遍，“停下来！”

　　“上官姑娘！！”
　　“筠庭，送我回长安！去皇宫！！那里才是我最好的归宿……不要再同我扯上关系！我不想看到子虞难过……她还在等你回去接她……”
　　“回皇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但我不能一直逃。
　　天地之大，我早就没有家了，但子虞不可以没有……

　　马儿的脚步从疾驰渐渐缓了下来。继而，停下。

　　“你可想清楚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

　　天莫名地开始下起雨来。筠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驻足在原地。雨水将马上的我们都打了个湿，直到水珠顺着头发滴落下来……
　　马蹄终于开始往回走。

　　“凛儿，你知道么？……你让我这辈子都亏欠了上官家！”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其实他收留了我这么久，至此都不惜拼死相救，又何来什么亏欠一说？
　　但这句话却是筠庭留给我的最后一句。

　　在我们往回走了不多久，武严城所统领的御林军已然赶了上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子虞。
　　她只身驾马，随在御林军之后，在她身旁紧随的一匹仍是林士轩的坐骑。
　　夺目的娟红素罗裙，裙摆衣袂上沾溅了点点泥浆，她的头发也已经湿透，脸色骇人得苍白。
　　她驱马赶上前，愣愣地目光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她只是上前，看着我，什么话都没有说。

　　“武严城！我随你回皇宫！”我松手下马。
　　“哦？”他的胡子似乎也随着他的声音翘了翘，一脸犹疑状。
　　“我说到做到！”迈出步子，我朝他的位置走去。

　　“刀！”他向身后兵卒手中取过一把刀。
　　“好！既然你已决定回去自然很好，不过，为了避免意外，我要你自断手筋！”
　　“锵——”
　　刀被稳稳插在距离我咫尺的脚下泥土，刀光闪过我眼前。

　　“武将军！上官家即使沦为宫奴也由不得你滥用私刑！！”
　　是身后筠庭的声音。沉重的语音隐匿着其中浓重的杀气。

　　我伸手触及面前的刀柄，抬头望向子虞。她的目光依旧，没有冷漠亦没有留恋，只是很寂寞……

　　“对不起……”

　　冰凉的雨丝自发间滑过脸颊，滴落。
　　右手起，刀光闪过，锋利的刀刃在我的左手腕上深深划破一个口子，血溢四溅——
　　好痛！锥心刺骨的痛！在下一刻自左手逐渐蔓延全身……
　　随着剧烈的痛楚，我的左手再也无力挥动分毫，甚至连五指都无法连动，剧痛伴着血和深深的无力……我的左手也许就这样被废了，再也无法使用……

　　我的举动可能太过疯狂，以至四周的人都尚未反应过来。子虞睁大的双眸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眼神。她……还在担心我，一定还是担心我的……

　　“上官凛！！”
　　筠庭即刻从马上跃下，将我已摇摇欲坠的身体扶住。
　　一股真气自我的背后缓缓输入，即刻我的模糊的目光也定了定。
　　子虞没有从马上下来，她只是看着我，担心地寂寞地……看着……
　　雨水隔开了我的视线。
　　近在咫尺的我们……难道已经远在了天涯……？她竟连扶我一把也吝于给予了么？

　　“子虞……对不起……”
　　原谅我，欺骗了你，现在又丢下了你……

　　冰冷的秋雨触及肌肤，好冷。
　　左手的痛已经麻木，好像全身都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是依稀还能听到武严城带着得意的语气命令筠庭放手，随后一只手将我的头发向上拉扯起来，扯得我鬓角生疼，才让我微薄的意识又略微清醒一些，依稀睁开眼睛，却是武严城凹凸的脸。
　　只觉头发被提起，脚下落空，继而便再也没有了意识，仿佛已经落入了黑暗的深渊，在深渊的底座，也许……就是所谓的地狱！
　　而我，再也听不到，也看不到……我的子虞。

　　子虞

　　又是一个冬。今年的初雪，好晚呢。
　　小白乖乖的躺在我的腿上，暖暖的，软软的，很惬意的样子。
　　好像我的世界又开始了永无止尽的冬季。漫长，寒冷。
　　师父决定离开长安，我想他很难再回来了。

　　“留在林士轩身边，他会照顾你……和我在一起只会让你受苦……”
　　他说。留下这句话后，他便走了。
　　长安已经不是他的久留之地。

　　临走前，他却留给了我一支紫金簪子，花型刚好是彼岸花的样子。他还记得我喜欢青岳后山的奇花，是特意为我打造的。
　　而我却没有开口说一句道谢的话。莫名的，我竟开不了口。

　　“子虞小姐！”
　　有丫鬟过来替我梳洗，打断了我望天的呆滞。她一边从一个檀木首饰盒中挑簪子，一边自顾自叨念着。
　　“你看，这是爷让人送来的翡翠碗碟，琉璃杯，紫玉壶，还有……你看这是一支自西域觅来的蛇锥金步摇，还有这些金玉器都很别致，小姐可喜欢……？”
　　我拾起那支金步摇，反复看了看。
　　“这支金步摇看来价值不菲……”
　　我随口道了句。
　　“是呢！这支簪在不同天气时都会有不同的变化，阳光下的话会变化五彩色泽，阴雨天时会变作琉璃状，这是爷入宫时，宫监大人特意留了给爷的，可都是进贡的上品呢！”
　　小丫头子显然很崇拜林士轩，一直在我耳边爷、爷地叫个没完。
　　“小姐要选这支么？”
　　“不了，还是原来的紫金簪就好……”

　　入夜，林士轩回到仙居。
　　自那天淋雨后，我便开始发烧，时断时续，一直没有好过。人懒动，便也越发喜欢一个人发呆了。

　　“子虞，那件事你还在怪我？”
　　林士轩在我身旁，刚从刑部回来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一脸的风尘仆仆。
　　“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要知道他们找到凛儿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在这之前，我所能做的只有保护你……而凛儿的事，你也应该明白我们谁都保护不了她，你如此一意孤行只会送掉一条命！”
　　“……凛儿现在武将军府上养伤，听说尚未清醒，所以进宫的时日也被延迟了下来……”

　　“是么……”

　　“你不想知道她的近况么？她……”

　　“不想知道。”我打断他的话。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这不正是她所想要的么……

　　“子虞……”他搂紧我，将我拥进怀里。温暖的体温，清雅的香气。
　　“我答应了筠庭，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相信我……那件事我真的不得已……”

　　“……那件事，我不想再提……”

　　“你……喜欢我么？”
　　我突然觉得好无力。如果说女人享受是理所当然，那么就让它变成天经地义罢。毕竟，我只是一个人了。
　　林士轩抬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发，脸颊，温柔的注视。
　　从这么近的侧面看他，我很难否认，他真个是一个俊逸出众的人物，又是温柔多情，若同他在一起，以后的每天定会是别样的一番情状。如果师父所给我的只是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的传说，那么眼前的林士轩带给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虞儿，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了……只是，在你的眼中从没有看到我……”
　　“……你知道么？呵……你是第一个选择从我身边逃离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让我害怕失去的女人……”

　　“呵……同你在一起这么久了，才知道你竟是这么会说话的。”
　　我笑笑，埋进他的臂弯。

　　外面，天终于开始下起雪来。纷纷扰扰，飘飘摇摇，纯白的初雪飘落漫天。
　　每每这样的雪，总会让我想起那一日，我们的相遇。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