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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醍醐灌顶 ...

  •   钟离婉回到自己所居住的破落小偏殿时,已是月上中天。

      可母亲房中仍亮着一盏微弱的烛光。

      她无奈地叹了一声,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进入,反手关紧房门,免得风雪冲进来。

      “娘亲怎么还不睡?”

      这间房很小,站在门口,一眼就能将屋内四个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榻上的女子一脸憔悴,身形消瘦。

      见她回来,秦氏便淡淡地道:“知道你今天要出宫办差,不亲眼见你回来,总不能心安。”

      话落,便打了个冷颤。

      钟离婉连忙脱下身上的斗篷,给她盖上。

      这才注意到,屋里的火盆早就熄了。

      她们娘俩的份例本就极低,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见她们无宠又懦弱,更是变本加厉地贪墨。

      这才月初,炭火已经不够用了。

      钟离婉皱着眉,心道还得想想办法弄些炭来。

      温暖的感觉瞬间将秦氏包围,过了一会儿,她终于不抖了,身上也开始暖和了起来。

      摸着那顺滑的皮毛,她心里五味陈杂。“我记得你出去时,穿的不是这个。又是五公主给你的赏吧?”

      钟离婉低着头替她将被角压实,没有搭腔。

      秦氏仔细看她,顿时觉出不对劲来:“你这脸又是怎么回事?”

      后知后觉地抚上脸庞,钟离婉疼得‘嘶’了一声。

      外头风雪太大,又寒冷彻骨,她都忘了脸上还有巴掌印。想来方才在张皇后处,能这么轻易过关,这伤痕也功不可没。

      “没事。”她冷静地说:“回来路上遇到了钟离燕,她发了会儿疯。但是不要紧,她将要付出的代价,是她这门来之不易的大好婚事。”

      说着,她扯出一抹微笑,想让母亲知道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免得太过担心。

      可秦氏不但没被安慰到,反而来了气,将被褥拍得砰砰响: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有能力,有心机,怎么就不明白,要为自己争的道理!小时候让你捧着钟离初、依附她,事事顺着她,是为了活命!可如今你大了,钟离初再尊贵,也和你一样是个公主,你们早晚都得嫁人!你再不为自己谋划,等钟离初嫁了人,你不还是要落到皇后手里,任她捏圆搓扁!”

      “娘亲不要动怒。”钟离婉伸手替她顺气,淡淡回答:“你既然知道我有能力,也该相信我自有分寸。”

      “你的分寸,就是整日为钟离初和那周文牵线搭桥?”秦氏拍掉她的手,没好气道:“给我句痛快话,那个周文,你到底要不要?”

      钟离婉有些无奈:“娘。”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秦氏叹道:“你分明也对他动了心,是不是?”

      钟离婉不吭声,也不看她。

      秦氏便继续语重心长地道:“钟离初这些年对你是不错,可这些不是你步步谋划,刻意做小伏低,甚至无数次像今日这般,不惜受辱也要为她卖命换来的么?你不欠她什么!何况她身为嫡公主,又有张氏那样偏心眼的母亲,要什么得不到?给你的这些,于你都是稀世珍宝,于她却不过是寻常小物。”

      “不要被这些小恩小惠给收买了。”

      “你若真觉得心里有愧,大不了将来,等你日子好过了,再还给她便是。”

      “可婚姻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秦氏一字一句道:“一个好夫婿,可遇而不可求。断不能因了这些小恩小惠就将人拱手相让,知道吗?我不信这种久居人下,被钟离燕这种蠢货天天欺负到头上来的日子,你没过够。”

      钟离婉忍无可忍地反问:“我抢了周文,就不用被她那样的蠢货欺负到头上了?”

      秦氏一哽。

      半晌才狐疑地说:“不是你说,他有乾坤大才?不是你说,钟离初对他死心塌地?不是说似他这等人物,将来定有大出息?”

      “娘亲。”钟离婉无奈地解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权所覆之地,众生皆为蝼蚁。”

      “周文再如何有乾坤大才,眼下也不过是一普通世家子。我若嫁他,不过是绑在一起被人踩在脚下罢了。”

      秦氏意欲开口说些什么,钟离婉却不给她机会,又说:“周文想要飞黄腾达,就得先入仕,更离不开贵人扶持。这人,只能是张皇后。”

      秦氏沉默良久,倏然一叹:“是我没用。”

      “不打紧,我从始至终都不想嫁他。”见母亲回过神来,她已知足,便徐徐说起了自己的打算:“不论他将来走到何种地步,最高不过大越栋梁,大越权臣。他永远要对皇权俯首帖耳。”

      若想真正不受人欺负,脱离张皇后的掌控,最好的法子便是得到与张皇后相等的权力。

      但这条路注定艰难又漫长,充满了险阻,所以有些话她不想说得太满,便只道:

      “眼下,他与钟离初已然定情,我若横插一脚,只会让皇后对我们更加恨之入骨。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她未必看得上周文做女婿,但绝不会容忍我觊觎她女儿看上的人。”

      “那是对她的挑衅。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自持身份,自诩尊贵,怎会容许我们这样低贱的人,觊觎她掌上明珠的心上人?”她认真地分析。

      从前不想,往后更不想嫁,她不想抢旁人的男人,她有自己的骄傲。但这句话,她顾虑到母亲的处境与尊严,不想说出口。

      秦氏本来听得入神,心有戚戚。但听到身份与尊贵等字眼,心里便涌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愤怒:

      “谁说我们低贱!谁敢说你低贱!你和那钟离初一样,是当今圣上的亲生骨肉,身体里流着的,也是与她一般无二的血!你哪里低贱!咳咳……”

      钟离婉心中暗叹,又是这样,一说到身份之别,母亲便总是这般震怒,理智大失,再也听不进去任何道理。

      “是我失言了,娘亲不要激动。”她忙去倒了杯水。

      这样的大雪夜,搁了许久的水自然是冷得彻骨,她只好捧在手心,暖了半晌,才服侍母亲喝下。

      “皇后断了你的药,我今日出宫,特意为你多买了些。和从前一样,寄放在了小安子处,明日他会想法子给我送进来。”

      秦氏虚弱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也不必为我多筹谋什么,不值当的。你若有心,就争气一些,就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出来!周文不行,那就下一个。总之要叫那对母女看看,谁才低贱,谁才尊贵!”

      钟离婉只好顺着她的话,好声好气哄着她。

      左右她自己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就好。

      ……

      张皇后缓缓放下手中故事。

      心潮澎湃,激荡不已。

      女人登基为帝?

      千百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但为何不能呢?

      她想。

      这个深冬,不论前朝还是后宫,都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因为当今大越国君,永康帝,自入秋以来,便一病不起;

      初时太医们都说,是季节更迭引起的普通风寒,只需静养几日,佐以几副汤药便好;故而,除了御前伺候的几个奴才因为不够尽心而受罚之外,没什么人放在心上。

      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永康帝随后的病情竟愈发严重。

      从开始的低热,到后来的高烧不退。太医们用尽手段才帮他降了温,永康帝随即又昏迷了一天一夜。

      再醒来时,龙体便肉眼可见地大不如前了,连开口说话都费劲,遑论理政。

      于是她的哥哥,国舅爷张旭,兼任侍中,和尚书令陈泰便奉命监国,代理朝政。

      如此过了月余,永康帝的情况仍不见好转,人心难免跟着浮动,各有盘算。

      因为这位登基三十年,妃嫔无数的皇帝,膝下足足有九位公主,却无子。

      这是件世人皆知,却讳莫如深的事。

      也不是生不出儿子。

      不算中途小产滑胎的,永康帝共有过五位来到这世上的皇子;

      可他们要么体弱多病,年幼早夭;要么成年后遇故身亡;

      唯一一个身体康健,长大成人,且深得眷宠的三皇子,也曾被立为皇太子。

      但他于一年前起兵谋逆,事败后,当众自尽。

      曾经永康帝对这个儿子有多么寄予厚望,如今就有多么恨之入骨。

      不但下令将其一脉赶尽杀绝,还执意将其名字从族谱中剔除!

      如此雷霆手段,当时的确震慑住了无数心怀鬼胎之辈。然而储君之位一日悬而未决,暗中的魑魅魍魉又岂能甘心?

      眼看着永康帝如今一日比一日虚弱的身子骨,那些蛰伏起来的势力们难免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这些于张皇后而言终归只是小事。

      就是些躲在暗处的虫子,只会膈应人罢了,根本不能对她产生真正的威胁。

      她出自范阳张氏,赫赫大族,朝中三分之一的势力或间接依附,或隶属于张家。

      树大根深,势不可挡。

      她又当了二十来年的皇后,整个后宫尽在她手,各处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目;

      兄长张旭,正是眼下手握大权的侍中,在朝中一呼百应,只有尚书令陈泰能与其分庭抗礼;

      弟弟张晨,为两万禁军统领;

      她们兄妹三人联起手来,还真没有怕过谁。

      她若有子,皇位必是囊中之物。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膝下只有钟离初这一个女儿。

      想到父兄的打算,她就忍不住叹一口气。

      侄儿再亲,哪亲得过亲生孩儿?

      这女帝的故事,于此刻出现,无疑令她醍醐灌顶。

      是啊,女子为何不能为帝呢?

      故事中的武媚甚至不是皇家血脉,只是与她一般无二的皇后,便能掌控天下。

      她的初儿,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公主!

      不该更加名正言顺吗?

      若此事能成,她的初儿,还有她自己,都将永留青史,受万代人铭记!

      张皇后越想越是激动,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大事,她须得仔细斟酌,该从何处入手。

      张皇后认真想事情的时候,会习惯性地闭目假寐。况且自得到这个故事以后,她便手不释卷,直看到眼下子时过半,心腹蒋姑姑以为她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上前:“娘娘,躺着歇息罢。”

      思绪突然被打断,若换了旁人,张皇后必是要恼的,只是蒋姑姑跟了她多年,对她忠心耿耿,她便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曾睡着。

      蒋姑姑便道:“这纸上的东西再如何了不得,您也要顾及凤体。这都什么时辰了,您快歇下罢。天大的事儿,咱们明早再想也不迟。奴婢方才嘱托过温华宫那边的人了,叫她们看好了六公主,不会闹出事来的。”

      “你倒是提醒了我。”张皇后睁开眼睛,寒光一闪而过:“你先前说,钟离燕看过这张纸,还特地遣散了伺候的宫人?”

      “是。”蒋姑姑回答。

      张皇后眯起眼,毫不犹豫道:“与尚书令陈泰之长子的婚事不适合她了,让她称病,退婚。”

      蒋姑姑毫不意外地点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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