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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年级二班,王晓萌 ...

  •   “我叫方易。”这个有着非常抚慰人心的声音的人说:“灵山,你的记忆又开始模糊了吗?”

      谢灵山没注意听,他正发着神。

      刚刚他摸到自己脖子上一手血,接着他被这个自称方易的人带到了床上躺着,随后伤口被妥帖地重新包扎好了,而谢灵山并没有看见自己伤口的模样。

      于是现在谢灵山神经性地反复触摸绷带,以此确认伤口存在。

      “灵山。”方易又叫了一次,继续问:“你还记得之前的经历吗?包括你的梦?”

      “我,不太记得,但是,梦还记得。”谢灵山看向方易的嘴角,缓缓说着话,其实他并不想现在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交谈。那个伤口不知道深到什么地步,谢灵山总觉得声带都快被割断了似的,说话抻着疼。

      “半天前,你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打碎了一个杯子,并割开了自己的右侧脖颈。”方易微笑着说:“伤口大概三厘米长,但其实不深,应当是你自己的防卫机制在阻止你。这是我的失误,你已经超过半年没有自残的倾向,使我疏忽了这个杯子。”

      “没,关系。”谢灵山眨了眨眼,以示原谅,然后安安静静地躺平了。

      “好好休息,灵山,”方易为他掖好被子边儿,然后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已经又些泛出粉红的绷带。方易说:“祝你有个好梦。”

      方易关上了灯,一股奇妙的、使人安稳下去的气味把谢灵山裹起来了。

      谢灵山目送月光下的黑影走出房间,合上门。

      咔嚓,他闭上了眼睛。

      “谢灵山?谢灵山?嗨呀,怎么又犯病了!”

      声音嘈杂起来。

      谢灵山的脑仁里头突然像被丢了个炮仗,被这几声叫唤点燃,砰地炸开,一阵猛烈的刺痛一下子把他从迷蒙中炸醒了。

      “嚯,醒了!这回醒挺快!老邓,你来看看!”

      这声音的主人又开始叫起来,谢灵山被吵得烦,皱眉,睁开眼,瞪了过去。

      床边站着两个人,一个看着年长些,有些书卷气,穿着一身工装,挎着包,一个看上去二十几。谢灵山的直觉告诉他年轻些的那个就是那扰人好梦的“炮仗”。

      “我是周其何,”不自知扰梦的年轻人对上他的目光,立刻开始自我介绍:“你的搭档,现在时间紧任务重,这是报告你先看。”

      随即一份大概十来页的纸质报告落到了谢灵山手上。

      “我本来昨晚就想给你,哎,结果你一转头人不见了!”周其何倒吸一口气,一副后怕的样子:“我们商量着出来找你,结果根本门都出不来了!谢灵山,你运气真特么好,要不是今早上老邓看见你睡巷子里头,我们真以为你没命了。”

      “先停一停,”谢灵山点了点手上的报告,打断了他,皱着眉说:“我开始看了。”

      报告翻开,首先就是一张暗红的照片,照片里头是一个看上年纪不很大的成年男人,身体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咬开了个洞似的,肚子瘪下去,旁边流着乱七八糟的脏器,男人特有的某样器官被挖空了,显出一种野蛮的令人作呕的腥臭。这具尸体躺在平安古井旁,为这本该祈愿祈福的井平添凶煞。

      照片翻过,是一些文字资料,谢灵山扫一眼,堪堪看完一页半。

      李致平,男,二十五岁,平安镇镇小三年级教师,未婚,父母居住在A市,鲜少回平安镇,其他无特殊社会关系。曾于一年前因过度体罚学生遭学校处分,但并未降职。之后就是李致平酗酒以及死亡的事件。其他是一些详细的李致平求学经历、工作情况和人际交往,还有小镇居民的基本信息和对李致平的评价,多数居民也只是表示对他没什么印象。

      仅此而已,这名引发了后续怪诞事件的受害者,人生只能说乏善可陈。

      谢灵山合上纸页,不知为什么,突然被右边脖子上一阵尖酸的痛牵动了,他用手掌捂住痛的中心,揉了揉,突然面露疑惑,问:“王晓萌在哪一页?”

      “王晓萌?”周其何拿过资料,用指尖飞快确认了一遍,肯定地说:“平安镇没有这个人,至少她不涉及此次致命信息。”

      谢灵山缓缓眨了眨眼,那种疑惑的神情突兀地消失了,他仿佛没有问过这样一个问题似的,开口说:“我需要再去看看平安古井。”

      周其何拽了一把老邓,推说:“你把老邓带上,他是会里特批的心理方面的顾问,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老邓也好及时通知我。”

      随着周其何的动作,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老邓温和地笑着示意了一下。

      三人很快在平安古井前一条街分散了,周其何带着资料准备再去镇小看看,谢灵山和老邓则在此直行,往平安古井去。

      周其何走后,老邓跟在谢灵山后头慢慢走着,眼看快到古井,老邓往前疾走了几步,把谢灵山拦下了。

      “谢灵山,”老邓温和地说:“关于这次任务,甚至周其何,你应该有很多问题。”

      谢灵山抿了抿唇角,带出一个怪异的笑。

      “很多问题,”谢灵山缓缓地回应:“包括周其何、任务、致命信息,还有我自己。但是周其何虽然知道我记不清,却没有解释。”

      “因为这是你第一次真正忘记所有有关怪诞的信息,”老邓说:“来之前我问询过所有和你一同执行任务的工作人员,他们都知道你的问题,但他们都明确地告诉我,你不会忘记任务,包括所有你亲自执行的致命信息。”

      “所以你有了一个推断?”谢灵山语气冷了下去。

      “我带来了你的手册,”老邓从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谢灵山:“虽然未经你的允许,我不应当翻阅,但周其何说这本手册在你完成任务后是公开阅览。上面记录了相当有效的信息,我建议你走向平安古井前,先看一遍,十分钟,你应该可以看完。”

      谢灵山顿了顿,接过手册。

      手册已经有些旧了,看起来被翻阅过很多次,但依然被保存得非常完整,至多开始几页有些毛边。谢灵山接过手的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将它捧在左手,手册被放置在最合适他翻阅、最恰当的角度,合适得近乎明确:这就是谢灵山常用的手册。

      老邓说:“手册只是备用,但你似乎对平安古井没有任何防备,我据此推测出你的记忆问题又有了新的变化。”

      手册第一页夹着一张小纸片,上面的目录与页码字迹一致,看起来是别人顺手放置的。

      谢灵山依照目录,飞快翻到“致命信息执行记录”的第一页。

      【A级工作人员阅读须知。
      致命信息由且只由A级工作人员执行,其他工作人员发现致命信息应就近、就快通知A级工作人员并立刻撤离。
      未经了解事件全貌,不可执行任何致命信息或伴随危险信息处理。致命信息执行处理中,伴随危险信息不由B级人员处理,如有B级或其他工作人员处于规则内,请谨慎认知,保持安全。
      致命信息执行记录一天一则,记录如有缺失,请谨慎认知后续记录。
      以上为总则。】

      手册一页页翻过,记录有致命信息执行的条目只有十几条,内容也很少,谢灵山一字一句看过去,却并没有什么收获。除了被反复提起的“规则”二字,这些所谓的致命信息执行,鲜少有共同点。很快,手册中关于致命信息的记录已到末尾。最后一页只写着八个字。

      【遵守规则,保持道德。】

      “遵守规则,保持道德……?”谢灵山低低地读了一遍。随着这些声音,突然好像从记忆的深海中浮现出一些模糊的概念,但这概念既不与什么记忆相联系,也并不具现,谢灵山还没来得及捕捉它,它就又落回深海中了。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近乎是立刻,谢灵山就意识到这个概念潜藏在他的意识中很久了,但他从没有捉住它。

      谢灵山把手册合上,递还给老邓,随后说:“走吧,去平安古井。”

      “你已经有头绪了吗?”老邓挑了挑眉,把手册放回了挎包里头,跟了上去。

      谢灵山一边走,一边摇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回想着刚刚看过的内容,心里总是生出一些奇异的动摇。

      【……10月17日,更改规则为:非祭祀直接参与者不可食肉。死亡人数:3人。死亡原因:触发更改项规则,溯源为规避祭祀,规避目的为不触发祭祀者非定性规则。10月19日,增添规则为:三更不醒梦,醒梦不试灯。死亡人数:0。死亡原因:三更点灯。10月20日,致命信息回收。】

      “不,我好像有一点想法了。”又走了几步,谢灵山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心里那种奇异的萌发的念头,他侧过头,嘴角咧开一些,神态微妙地从笑中显露出些疯,他轻声说:“平安古井,我想下去看看。”

      老邓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谢灵山突然加快了脚步,走过两步之后,近乎急切得跑起来,没几秒,他就已经快跑出这条街,前方再转个弯,不过二三十米就是平安古井。

      老邓暗骂一声,一边飞快掏出手机给周其何打电话,一边跟着追过去。

      谢灵山站在平安古井一边,也没在意那一大滩李致平留下还没清理的污黑痕迹,他上半身一俯,定定地望向漆黑的井中。

      井口很小,大概能容纳一个成年男人下井,但也仅止于此了。但井底却很远,井栏上是数道极深的绳痕。谢灵山尽力看着,视线里全是黑暗,甚至有些异样的仿佛在发光的白斑。没一会儿,也许是他的眼睛适应了,突然看清井的内部无数细小的刻痕尽是“平安”二字。这些刻痕有些被绳痕覆盖了,有些长出了八字龙,叶片将字遮了。

      谢灵山抬起头找井绳,他四周看了遍,低头才发现自己脚边的平台上就盘着一根乌黑的井绳。

      井绳通常较粗,并不好固定,谢灵山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它稳稳栓在井架上。

      这一会儿,谢灵山又四处看看,确认不会有人跟过来,才把井绳一端在自己手臂上绕了几圈,余下的丢进井中,接着爬了进去。

      黑暗的影爬过他的脚面,接着是小腿、腰、胸膛、头顶,谢灵山稳了稳身体,试探性地又往下滑了一段。

      ……

      似乎有些细微得能引起皮肤微凉的流水的声音。

      谢灵山也不知道滑了多远,井绳已经到了末端,他使劲儿晃了晃,一脚蹬上井壁,那回音不太远,于是他松了手,几乎是瞬间落到了井底。

      眼前似乎亮了一些。

      谢灵山感到眼前似乎有些光,那层光仿佛一层流动的白蒙蒙的翳,使他即使感受到光,也什么都看不见。幸好井底虽然宽了一些,但也只有那么一些空间,谢灵山摸索着往边上一靠,就已经摸到了井壁。井壁湿漉漉的,不像是石头,倒给人一种能摁动的温润感。

      谢灵山走了一步,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于是他蹲下去探索。

      手指首先撩到一层薄薄的水,然后摸到了一张长方形的金属质地的东西,上面似乎凸出了一些字,但谢灵山不太能认出来。

      接着他摸到了一些东西,很熟悉,柔软的,细腻的,滑的,介于冷与温热间的东西。

      下一秒,谢灵山眼睛剧烈地疼痛起来,随着他不受控制地快速眨眼,眼睛挣开了那层白翳,看见了井壁。

      那是无数层叠起伏着的肉,既光滑又粗粝,内里却不断鼓动着,把涌动的鲜红的液体从井壁泵向更深处。肉上被“平安”的伤疤爬满了,这些像虫一样的伤疤随着鼓动也歪歪曲曲地流着向四周爬去。

      平安、平安。

      谢灵山的思绪无法控制,他反复在脑海中放映着这两个字,密密麻麻、扭曲变形,最后竟然又具现为爬满井壁的疤痕。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谢灵山吞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鼻间淌过的水的清气已经变成了有些腐臭的味道。

      一段冰冷的肉缓缓游上他的脚腕,死死裹紧,勒得近乎割开皮肤,又似乎跟着再往身体上游上去。谢灵山一挣,却只感到背心被推,狠狠栽下去。他扑进那具柔软的肉里,四周一下子拥挤起来,层层叠叠的疤痕中,透出像是在注视他的违和感。

      越来越多黏腻的东西淹没过来,谢灵山发了狠,攥紧那枚金属牌,一下一下,扎进身下的身体中。

      “王晓萌,你去死吧!”谢灵山不自觉地嘶吼出声。

      周围猛的安静了。

      滴答。

      头顶投下灰暗的光。

      “谢灵山!你在下面吗!”老邓的声音在头顶,经过狭长的井,有一些回音的意味。

      “不在吧,他怎么下去?妈的,一转眼就不见了!”这是周其何的声音。

      谢灵山抬起头,那是空荡荡的、遥远的井架。

      “好家伙啊老邓,我让你看人,你转眼就给我看丢了!”

      低头,是一侧已经扭曲了的小腿骨。

      然后他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是一枚沾满血迹的铭牌——源自他自己被尖锐的金属割开的手心和被扎出一道一道血痕的腹部,因为干净的井壁和井底什么也没有。

      铭牌上头写着:三年级二班王晓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三年级二班,王晓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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