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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fiv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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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暮云合壁,人在何处?
八年以后
下雨了。
那雨下得迷蒙诡异,芳草凄凄,那桃花似花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桃花,点点是离人的眼泪。
我长久的坐在铜镜面前,对着镜子观察我白皙柔嫩的肌肤,捣鼓着那根赤金铃兰描边发簪。母亲杨正在拿着一把木梳子为我梳理我那一头黑色娟丽的长发。
她叹了一口气幽幽然的对我说,"媚娘,穿好衣服吧,今天得给你爹爹出殡了。”她的那袭朱红烫金水纱把她面无血色的脸庞映照得微微有些红晕。
我站起来,抚摸着她涂抹着脂粉的苍白的脸,轻轻唤了她一声,"娘,不哭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坚毅而沉着的目光,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那或许是源自于她无所适从的软弱和被我鼓励的心。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合天气,次第岂无风雨?
我抬头撩开马车里那肮脏的窗帘布,看着窗外呼吸着从外面的风带来的新翻的泥土气息。马车里散发着一股哀怨和惆怅的气息,我的大姐和小妹紧紧的偎依在一起,母亲杨则拉着我的手担心我像一只鸟儿就那么呼啦啦的从她身边飞了出去。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八年,我的父亲武士撒手人寰,魂归西天。他就像一棵垂老已矣的大树在电闪雷击之下轰然倒地。
母亲杨氏为了让亡夫魂归故里,于是我们便开始了那漫漫长长的还乡路。
从此,我在这个世界的记忆开始变得鲜活起来。
外面忽然尘烟四起,那浓浓的烟雾卷了官兵的声音让我听不真切。马车的轱辘发出干涩而枯燥的声音。从荆州到长安,为何这条路竟变得这般遥远??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车夫回头对我们说,"夫人,我看你们还是先下来吧,这儿的灾民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可能过不去。现在官爷们正在整治疏通。"
就这样,我和几个姐姐轻移莲步的走了下去。
灾难贫穷自古有之。
看着他们脸上的颜色就像那洁白的画卷随意喷洒上去的颜料,色彩参差不齐,分明刺眼。老妪伸出那干枯得像核桃一般的手,还拽着一只破碗伸到我们的面前来。我的两个小姐妹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一股酸涩难过的感觉从我的心底层层的荡漾开来。我看着她始终不曾抬起她那沉重的头颅,生活的压力早已把她的背脊压得弯曲晃荡。
这可就是他们的人生?
我将荷包里仅剩的几个铜板轻轻的放在她那只脱了釉的破瓷碗里,铜板在碗里打着旋儿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就如同他们的命运在这个时代的容器里兜兜转转最终逃不出皈依死亡的宿命。
我是谁?
我是莫千言还是武媚娘?
我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
"媚娘你!!你知不知道我们身上没有多余的钱了!!"责备我的是大姐。她对我做法匪夷所思,觉得不可理喻。
而小妹站在她的身后,用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望着我,不出一言。
我不想对她奉告太多,只是提了裙裾上了马车。
她见我目中无她,倒是气得不肯再上来,拉了小妹站在那黄沙飞扬的道上喘着粗气。任道场上的官兵怎么吆喝她也不理会。
母亲杨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亦真亦幻。让我可以在她的笑容当中恣意的翻腾百转千回。
她提起她羊脂般洁白的手臂抚摸着我的额头,捋起我那束吹下去的发丝。轻轻的对我说,"媚娘,娘都知道。"
我埋头不吭声。如果她是因为铜钱的问题,我为此保持缄默。
"曾经有个姓袁的术士说,也许有一天你会君临天下的,媚娘!"她依然低低缓缓的说着,就像那天空里飘摇而下的缱绻落叶,在幽幽的打着旋儿,晃晃然的样子。
"是么,母亲江湖术士的话不可尽信!"我将唇轻轻一咬,眼泪就要忍不住掉了出来。真快啊,八年了,我来到这个世界都八年了,不知道命运的轮盘转动到了哪里,妈妈她怎么样了。
"媚娘,你要信的,只要心中存着信念,那一定会实现的。"她的眼睛始终闪烁着明亮的光芒,那光散发出一股让人惊异的力量。
即使,多年以后,我仍旧能够想起那光,是我在最黑暗的时候残存的最卑微的信仰。
我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这双眼睛渐渐的和妈妈的眼睛重合在一起她们的嘴唇都微微翘起,发出那婉转的音符,就是告诉我说,"千言,你要相信的!"
父亲的亡魂被返归故里以后,他和前妻所生的两个儿子见我们所依靠的大树已经悄然倒地便将我们哄出了家门。我们开始了辗转迁徙的生活,在马车上度过了我的童年,那股尿骚味儿,和车轮晃悠的声音就像一张光碟在我的脑海里来回的播放着。
看见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要努力去营造幸福的生活。
忘记吧,我不再是莫千言,我是纤弱的武媚娘。能够改变的不是事实,而是我的内心,只有内心强大了,才会真正的强大起来。
我忘记了我是和她们如何度过那段凄苦的时光的,我也常常哭泣。
那眼泪,源自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孤独和寂寞。我想和她们说说话,但是我又什么都不能说。她们视我为异类,我也只能含笑不语。
母亲杨的鼓励让我渐渐的放开了自己的心,我不想再去纠结自己是谁的问题。能做的是好好的活下去,活在当下,是对她和我另一个世界的母亲最好的报答。
母亲杨的预见是因为她认为我有超出同龄人的智慧和见地,那股怒而不宣的豪气非该女子所有,所以她认准了她的道理,鼓励我在那条蜿蜒曲折的仕途上越走越远。
只是在那条的未知的道路上,又有多少人知道我流下的眼泪,那黑那暗那裹在我心里挥散不去的恐惧该如何的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