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入侵神的梦境[无限]》晚来啾

6、纸扎奠

　　第6章
　　零落的雨点落在屋顶，发出很细的沙沙声，像指甲轻挠头皮。
　　虞聆歌联想起堵塞他呼吸的发丝，喉咙无端发痒，解开了领口最顶上的扣子。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偏头和乔文瑞对上了视线，女生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
　　虞聆歌扬起眉。
　　乔文瑞迟疑片刻，接住了他的话茬：“宁佩的妻子书清？”
　　“如果这个大宅中没有第三个女人的话。”虞聆歌偏头问，“我奇怪的是，她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们？为什么始终都没有出现？”

　　梦境中写宁佩书清伉俪情深，但此刻丈夫被虐杀，女主人尖叫把他们引来后就不知所踪，整件事古怪重重，虞聆歌恍惚觉得自己才像“兔子”，一脚踩进了猎人设好的锁套里，有种被捉弄的不妙预感。

　　“为什么为什么，为个毛啊。”周承烦躁地挠挠脖子，抓出几道明显的红印，“不是，咱能不能先回去商量，大半夜围着死人说话不晦气么？”
　　“先找找，屋里有通关线索。”刚才始终一言不发的中年人忽然开口，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
　　虞聆歌瞥了郑久毅一眼，不明白他的笃定来源于哪儿，暂且甩开脑袋中的疑虑，抬眼打量房间。

　　黄铜烛台昏昏地亮着，屋内几乎一览无遗，靠里墙一座窄窄的架子床，床侧一只立柜，床前一张小几，靠窗是一套书桌椅，陈设虽精致繁复，却蒙着旧日的阴影，许多边角都磨光了，处处都在暗示家族日薄西山的窘迫。
　　宁佩就躺在房屋中央，长长的血迹将空间切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倾斜着流向门口。

　　虞聆歌看着那条凝固的红线，微微蹙起眉心。
　　若他方向感没错，这间房应该是二进式“日”字结构最上面那一横，按理来说是夫妻二人的主卧才对，可屋内的所有摆设都像是单人份的，连个带镜的梳妆台都没有。
　　他猜测，宁家夫妻的感情并非梦境信息交代的那样美满和睦，就像这座老宅一样，也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困境。

　　【恭喜玩家获得线索——“貌合神离的夫妻”】
　　【幽深寂静的老宅，离世的亲人，受诅咒的血脉，陆续而来的不幸磋磨着这对夫妇。宁佩整天待在屋内闭门不出，书清在日复一日的打击中神经愈加紧绷，双方只剩下了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战，已经分居数月之久。
　　近日夭折的那名婴孩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书清被彻底逼疯，而宁佩为了葬礼的体面，竟然将妻子锁在后院小屋内不让她见人。争执中，宁佩的脸被划伤，为了避嫌只好暂时称病不出，谁知当晚竟然发生了这样可怕的意外……】

　　书清疯了，宁佩伤了脸，所以才让管家代为接客。线索零星浮出水面，将古怪的地方连贯了起来。
　　既然如此，深更半夜书清是如何逃出上锁的房屋，如果是有人故意将她放了出来，那么他为什么费尽心思利用书清将他们引来后院，对方的目的又如何？

　　虞聆歌从事漫画行业多年，最擅长的领域恰好是恐怖悬疑类，在他看来，一切行为都有相应动机，《缝隙》既然能称得上现象级全息游戏，梦境的推进少不了自洽的逻辑，那声尖叫也必然有响起的理由。
　　有人隐藏在阴影中，试图置身事外，借书清之口，强行提前了他们发现尸体的时间。
　　这是单纯的恐吓？还是在揭露什么？

　　虞聆歌还在思索，眼前忽然跳出两排文字。

　　【请玩家选择是否公开此条线索】
　　【是】【否】

　　他一愣，还未做出选择，下方又出现了一句，看上去十分贴心。
　　【新手提示：公开线索有利于协同其他玩家快速推进剧情，隐藏线索可以获得额外的个人梦境评分。】

　　虞聆歌算是明白了，缝隙似乎很爱搞这种人性抉择，无论是玩家们接到的一模一样的暗杀任务，还是这种团队协作或个人主义的选择题，其中的恶趣味不言而喻，就好像在筛选着某种特质。
　　结合周承之前说漏嘴的“阵营”一词，虞聆歌一下就想到了那种根据玩家选择而改变角色属性或者剧情走向的rpg游戏。
　　可惜《缝隙》发行的那年，他因为某些原因长期住院，完全与外界隔绝，没能亲自玩过这款游戏，不清楚这里是不是真的有影响玩家阵营的元素，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虞聆歌略微迟疑了一下，谨慎地选择了【是】，确认公开线索。
　　在场所有人都接收到了信息——

　　【玩家虞聆歌发现一条线索，玩家虞聆歌选择公开线索，请其他玩家注意查收】
　　【恭喜各位玩家，主线任务已更新，当前公共线索进度（1/6）】

　　郑久毅率先回神，喉咙里冒出一声咕哝的气声，接着略带赞赏地同虞聆歌点头，弧度很小，向他传递着微妙的善意。
　　郑久毅身旁周承的神情却不太美妙，嘴唇紧闭，冷冷地盯着地板。
　　乔文瑞则非常惊讶，冲他做了个“牛逼”的嘴型，瞥见周承的脸色后更加欢乐，嘴角都快翘到了耳根。
　　各人各相，虞聆歌一一记在了脑子里。

　　“你是怎么发现的？”郑久毅快速浏览完线索内容。
　　虞聆歌宠辱不惊地回答：“卧房里没看见女性用品，于是大胆猜测了一下，宁家这对夫妻应该是感情不睦。”
　　郑久毅自嘲地笑起来，声音带着调侃：“换我还真不可能想到这点。”
　　虞聆歌还没明白他话里有话，直到乔文瑞笑盈盈地问：“原来虞老师有女朋友呀，竟然这么了解女生房间有什么。”
　　虞聆歌一愣：“不，我只是推测。”
　　“只是推测。”乔文瑞笑得很八卦。

　　虞聆歌无奈地笑了，他的青春期整夜整夜被噩梦侵占，这种情况要是还有心思谈恋爱，简直和变态没两样。
　　“装什么装。”周承两腮绷紧，一只手拿着烛台，另一只手烦躁地抓着脖子，“有什么线索就快点儿找，老子真他妈不想在这鬼地方待着……”
　　郑久毅淡淡地瞥他，周承意识到失言，闭上了嘴，垂头丧气眉心紧锁。

　　虞聆歌偷偷观察两人。
　　周承对其他人傲慢无礼，偏偏对郑久毅充满了忌惮和尊敬。而郑久毅即便对周承的作风颇有微词，态度却算得上宽容，在不阻碍通关进度的前提下，会给予隐秘的帮助。

　　可相比于脾气暴躁的周承，虞聆歌更在意郑久毅这个男人。
　　他不仅仅像个经验丰富的玩家，接触以来鲜少喜形于色，虽然行为刚毅正直，甚至不吝啬告诉两位新人缝隙梦境的基础知识，但也非单纯滥发善心，而是在判断虞聆歌和乔文瑞天赋不错、对梦境推进有用后才伸出的援手。
　　郑久毅话语间带着股和周承相似的优越感，只不过隐藏较深，不多话，却总以老玩家“善意告诫”的方式，隐隐地掌控着局势走向。

　　虞聆歌能察觉出这一点，是因为他也在用这种暗示的手段引导着玩家的情绪，就好像周承被忽然点燃的怒火，很快就将他这个人的弱点全部暴露在了虞聆歌的眼皮底下。
　　不过对于郑久毅……虞聆歌回想他刚刚冲自己微不可见的点头，现在还没法确认对方是真心实意地认可，还是察觉到他耍的小诡计后，递出意图合作的橄榄枝。

　　可惜当前场上局势复杂，凶手身份并不明朗，虞聆歌并不能信任郑久毅，只能装傻充愣装出他最擅长的温和，指节划过镜片下方，轻轻揉了揉眼角，流露困倦。
　　郑久毅见众人神情疲惫：“房间不大，分头仔细找找，说不定还有线索。大家动作快一点儿，如果十分钟后没进展我们就回屋睡觉，免得耽误明天的进程。”
　　说罢他带着周承去查看床边的那只立柜。

　　虞聆歌迈步绕过尸体，径直走向正对着的架子床，伸手进去摸了摸被窝，薄被已经凉透了，当前冷飕飕的天气，人体温度残留不了多久。
　　按照证词，郑久毅是最后一个进入宁佩房间的，在听见周承喊“宁佩”十分钟后出门，所以到达后院大概是00:40-00:50这段时间，他声称进来后见到宁佩已经熄灯入睡。
　　女人的尖叫在一点整左右响起，这意味着，在郑久毅不撒谎的前提下，宁佩的死亡时间是00:50-01:00这十分钟。

　　短短十分钟，究竟是多强的心理素质和专业能力才能将一张兔子脸硬生生缝到宁佩的头上，针脚还能做到如此精密？

　　虞聆歌抖了抖被子，掀开床垫打着蜡烛看，这张床非常干净，除了床褥枕头什么都没有。
　　床上没东西，虞聆歌就蹲下去看床底，架子床下方的空间很窄，对一米八的个子来说有些困难，他单膝跪在地上，撑着床架往下附身。
　　黑黑的缝隙被蜡烛染上了幽暗的光晕，向里一圈圈扩散开去，虞聆歌倾斜烛台，想看清那片昏沉中有什么。

　　咚、
　　咚。

　　沉闷的敲击回荡在寂静的夜中，烛光狠狠一抖，蜡油落在他的虎口，虞聆歌遽然回头，瞳孔紧缩。

　　细细窄窄的暗红色血流像一道长长的冥河，沿尸体从头至脚，在昏黄的烛光下向外流淌，浸透门槛，凝成一滩湖泊。
　　布靴踩进血红的湖中，白底浅浅地陷入，挂着粘稠的红珠，衣摆下方漆黑的绸缎在光线中流淌起来，仿佛蒸腾的黑色雾气，空气中弥漫冷腥味。

　　唐管家苍白的面颊浮在黑暗中，出现得悄声无息，所有人瞬间头皮发麻，惊恐地瞪大了眼。
　　管家面色平静，仿佛根本没看见地板中央死去的宁佩，幽幽说：“客人们，凌晨时分请勿在后院逗留，一旦将少爷小姐们吵醒就很难办了。”
　　他眉头轻轻皱起，迟钝地露出苦恼的神色，似乎真的在担忧，出口的话却在玩家们心中扔下一只重磅炸弹，毛骨悚然。

　　少爷小姐……们？
　　这大宅中人都快死光了，子嗣断绝，哪儿来的少爷小姐。
　　亦或，他指的是宁家夭折的婴儿？

　　虞聆歌盯着唐管家脸上那双死寂的眼睛，想从中寻找漏洞，在某个瞬间，太阳穴猛地一跳，灵魂深处被针扎了般，骤然蜷缩，仿佛触及到梦魇藏身之地，无数只烧焦的鬼爪探出，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脏，将他拖拽向深渊——

　　窒息感裹挟鼻腔，胸口塞了大团湿冷的棉花。
　　呼啸的风声钻进耳道，耳膜是难耐的刺痛。
　　踩空，坠落——失重！

　　滚烫的蜡油倾泻，溅上手背，虞聆歌如梦初醒，用力掐住掌心，痛觉很快帮他分出了现实与幻觉。
　　闭眼，睁眼，虞聆歌咬住舌尖，执拗地抬眸，隔着薄薄的平光镜片，再次望向门口高大古怪的人影。

　　唐管家侧身而立，五官隐秘在黑暗里，他向后退了一步，鞋底踩出咕叽咕叽的水声，留出大片可供通过的道路，倾身催促客人离开。
　　“睡觉时间到了，客人们，请回房吧。”

　　玩家们噤声屏息，不敢轻易违抗NPC的要求，依次绕过尸体，沉默着出门。
　　虞聆歌落在最后一个，正当他跨过门槛，同唐管家擦肩而过的刹那，一只冰冷生硬的手突然探出，捁住他的手腕，蜡油灼烧泛红的皮肤被猛地一激，刺痛成片蔓延。

　　虞聆歌偏过脑袋，镜片下神色漠然：“……”
　　指骨缓缓松开，沉郁的嗓音飘入稠密的雨中：
　　“夜凉风大，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