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间燕》无涯之生

5、独守

　　崔怀宗站在阶下回话：“王爷......今日不回府了。”
　　“你说什么？”江令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崔怀宗行礼秉明：“王妃，山西铜矿塌方，伤亡百人，事情紧急，王爷需立即前往山西指挥救灾，现已启程。”
　　江令愣住：大婚之夜，他直接走了？
　　“什么？今夜是洞房花烛夜，王爷留我们公主一人吗？”玉瑶瞬间像吃了炮仗似的，质问出口。这话说得大声，虽是质问，却让气氛更加尴尬，院子里的下人们交换着神色，揣度着形势。
　　江令缓过神儿来，觉得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公主，实在是事发突然，形势紧急，还请您体谅。王爷已经吩咐，请王妃在府中不必拘束，有任何要求尽管吩咐奴才。”
　　玉瑶还要再说，被一旁的安容按住，她上前对崔怀宗说：“事有轻重缓急，国事为重，救灾是急，王妃自是体谅。麻烦崔总管带话，还请不必忧心王妃。”
　　崔怀宗说是，朝江令行了一礼后退下。
　　江令一言不发，带人回了屋，关上门，众人难掩怒气。
　　彩依抱怨说：“洞房之夜新郎面都不露一下，这传出去了，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我们燕国的脸面往哪里搁！”
　　“亏我今日瞧着这三皇子，还以为他是个可靠之人，谁知道竟然如此对待公主，这往后……唉！”玉瑶觉得自己瞎了眼，白天看那沈怀庭生得实在好，龙章凤姿的，还暗自为姑娘松了一口气，谁知道第一天这就给姑娘难堪。
　　江令一边卸着发饰，一边吩咐：“人都走了，多说无益，替我卸妆更衣罢。”
　　说完，江令留意到一直眉头紧皱的安容一言不发，便问到：“安姑姑，此事您看应如何应对？”
　　平常百姓家，大婚之夜新郎出走是让女方极为难堪的事情，整个娘家都会跟着抬不起头。有甚者，这一晚上的光景就奠定了妻子以后在夫家的地位。
　　两国之间的关系不外如是，每个举动都不会毫无目的。江令都看出来了，她安容更明白其中关键。
　　只是，该怎么应对？
　　安容说：“公主，益安王以国事为由离开，我们若就此事与梁国计较起来，怕是难占上风。”
　　“安姑姑，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就不计较了，让公主平白受这份委屈吗？”正在为江令解发的玉瑶听到后停了下来，有些忿忿地看向安容。离宫前，燕太后可是拉着姑娘的手说什么“受欺负了告诉哀家，哀家给你撑腰”，现在姑娘正需要母国撑腰呢，她让姑娘咽下这委屈？玉瑶简直气得想发笑！
　　安容不语。
　　江令心中了然，眼看玉瑶还要再争辩，便挥了挥手：“安姑姑和彩依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两人走后，玉瑶对江令说：“姑娘，这可怎么办！今晚上这王府里的人怕是都看您笑话！”
　　“被看笑话的是燕国，再不济也是燕国公主，与我无关。”话虽如此说，江令却也知道这话里有七成是自我安慰：人要脸，树要皮，就算她是冒牌公主，可是今日穿上嫁衣的是她，她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只是安容说的不无道理，梁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燕国鞭长莫及，就算如今来的是太后的亲女儿，她怒火中烧，爱女心切，又能怎样？难不成为了此事撕毁盟约，与梁国反目？
　　为政治牺牲一个女子理所应当，为一个女子牺牲政治痴心妄想。
　　江令苦笑：也好，也好，让她早日认清现实也好。
　　就算不再纠结燕国如何，她心里也不痛快：不回来早说啊，早知如此，她还至于顶着十几斤重的头饰干坐一下午吗？江令心道：沈怀庭，今后定然也让你尝尝白白等人的滋味！
　　她又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恨自己白日识人不清：不过是表面功夫做的好而已，她就真信了他如外人说的那样，是个“性行温良”的君子。没想到，头一天就故意让自己难堪。让妻子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可是君子所为？小人！
　　江令闷闷，推窗透气，抬头望着天边的一轮孤月，鼻头泛酸：父亲可还好？秋闱已开，琰哥哥可曾应试？春娘的生意如何？巷子里的母猫可生崽了？有人喂养它们吗？
　　牵挂的人和事都不在眼前。
　　凭阑半日独无言，弯月依旧似当时。
　　“姑娘，您这几日身子不好，更深露重的，快歇着吧。”玉瑶上前阖上了窗户，对江令说。
　　江令点头。
　　好在她还有玉瑶。
　　“玉瑶，以后唤我王妃罢。”她再也不是姑娘了。
　　…
　　王爷在大婚之日赶去前线的消息，在第二日天亮时已经传遍了府中每一个角落。下人们交换着眼神，仿佛已经嗅到了一些气息。有些年轻的丫鬟窃窃私语，议论着府上这位新王妃：“王爷这不明摆着不想和她洞房吗？这王妃日后岂不是……”
　　“别瞎揣测。日子长着呢，谁能料准以后，仔细当你的差罢。”年纪大些的嬷嬷让丫鬟少说些。
　　知香阁。
　　听了丫鬟的禀报，青竹面上带喜。
　　自从她被抬成了妾，便满怀期待地等着王爷来，谁知自那晚从书房出来后竟然再也没见过沈怀庭。一开始青竹只道是王爷事忙，她便主动去内堂献殷勤，却被拒之门外，还被下人看了笑话。
　　之后她便一直在知香阁惴惴不安，又不敢声张。今早听闻新过门的燕国公主昨夜独守空房，她才暗暗松了口气，特地挑了一身桃红色的石榴裙，扭着细腰去给王妃请安。
　　江令昨日困极，倒是一夜无眠。只是晨起后才知道，早上还有人要来给她敬茶。
　　夫君没见到，小妾倒是第一个见。
　　她在燕国时，怎么不知道这三皇子还有个妾？他不是府中无人吗！原本抑制下去的火气又蹭蹭往上冒，江令觉得自己曾经对婚姻的幻想已经全部覆灭。若此时她说出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想要“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怕只会引人嘲笑。
　　安容这时说：“公主，奴婢昨晚已经打听出来，她是益安王前几日新纳的，但是王爷并未留宿过，想来只是怕日后纳妾让您为难。”为了皇脉稳固，皇子府中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姑姑放心，我不在意的。”江令扯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回到。
　　父亲从小教她，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伤神。反正她也不爱他，他就是往后纳得再多，只要不在她面前碍眼，让她不痛快，她便都无所谓。江令自我开解到。
　　说罢，丫鬟便通传：“王妃，孟侍妾到了，在前厅等着给您请安。”
　　“走吧。”江令也进完了早膳，起身领着众人去了前厅。
　　青竹带着丫鬟金翘立在前厅，偷偷地打量着厅里的陈设：是比自己屋里的金贵不少。
　　正艳羡间，便传来了通传声，江令进了前厅，坐在上首。
　　青竹连忙下跪行礼：“妾身给王妃请安。”
　　“免礼。”
　　青竹起身，看向王妃。瞧着这王妃并不比自己大，眉目柔和，面庞清秀。
　　“妾给您敬茶，愿王妃与王爷举案齐眉，良缘美满。”说罢接过丫鬟端来的茶，上前屈膝敬给江令。
　　江令看着年龄比她只大不小的女子在跟前给自己敬茶，有些别扭，这种奇怪感让她愣了一瞬：从小只有她给长辈敬茶，现在……
　　江令到底没能说服自己喝下这“孝敬茶”，只是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做样子抿了一下。
　　“安姑姑。”江令示意，安容将一个玉质首饰盒交给青竹，里面呈着色泽艳丽的红镯子。
　　“夫人，这是王妃赏赐。”
　　青竹接下，谢过江令。
　　“这镯子由燕国境内昌化所产鸡血石雕琢而成，是我家乡之物，在北方想必是寻不到的，权当与是你的见面礼。”
　　“谢王妃抬爱，妾一定好好珍藏！”青竹虽不识货，但也知道这东西梁国没有，是个珍奇，满面笑容地道谢。
　　“孟夫人属什么的？”
　　“妾属虎。”
　　“那比我长一岁。我初到梁国，这里的风土人情多有不知，若有疑惑，还得夫人你帮忙解惑。”
　　“是是，妾既然虚长您一岁，当姐姐的自然要多帮妹妹……”
　　“夫人！王爷尚无侧妃，想来府中暂且还没人能与王妃姐妹相称。”青竹话说了一半，便被安容厉声打断。
　　青竹吓了一跳，知道自己一时得意忘形乱了尊卑，忙噤了声请罪：“妾观王妃可亲可爱，便一时忘了身份，口无遮拦，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饶恕妾。”
　　江令不见恼意，浅笑着让玉瑶扶青竹起来:“无碍，我也觉得与夫人颇有眼缘，以后我便唤你青竹吧，你我年龄相仿，不必拘礼。”
　　青竹见王妃不生气，松了一口气，赶忙道谢。
　　江令又与她寒暄了几句，便让她回了。
　　回到知香阁，金翘小声说：“姨娘刚才那一声妹妹可吓了奴婢一跳，不过瞧着王妃是个好说话的。而且奴婢看王妃也不比姨娘你美多少，加之王爷新婚之夜连她的院子都没进就走了，想必日后也就那样。”
　　“不可胡说。”青竹话虽这么说，却也难掩喜色：新王妃瞧着不像是会刁难人的，而且正如金翘所说，她并不是绝世美人，不是那种能让男人见一面就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女子。
　　新王妃若不得宠，她们半斤八两，她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眼下的锦衣玉食就能保住。
　　青竹看着腕上成色极好的鸡血石红镯子，悬了多日的心放下了，盘算着日后要多去章台苑那处走动走动，那里离内堂最近，指不定能见到王爷。
　　章台苑。
　　江令见了几波下人，大致知道了王府的人员构成。
　　让她意外的是，堂堂梁国三皇子，府中的下人却并不多，只算是临安城内中上等权贵府第的规模。
　　是夜，江令看着父亲临行前给她的那枚和田玉佩，心中渐渐明朗：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下去了。这场婚姻，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战役，她不能听天由命，为人鱼肉，她要步步为营，为自己争一争平安与幸福。
　　只是，第一步该如何走？
　　困在四方天地里必定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江令决定要出府逛逛。
　　没想到，在人生地不熟的梁国都城里，她却遇到了一张熟面孔。

作者有话说

　　令：这笔账，给你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