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胡*

23、圈套（下）

　　“空——城？”我一怔，又怀疑地重复了一遍。
　　孟广年苦笑着点点头，“没错，我们攻下的是座空城。沈秋原他知道凭着双方兵力上的差距，死守兴阳绝不是一着好棋，所以，他干脆放弃了兴阳。可是，你知道他是怎么放弃的吗？”
　　他语调突然提高，我吓得一跳，本能地摇头，反问道：“他，他是怎么放弃的？”
　　孟广年却没有直接回答我，他只低低地叹了声气，“沈秋原，他年少成名不是侥幸，他，的确是个军事天才。那一场战役，我们都没想到会是那样一种结果，事前真的谁也没有想到……”他说着，目光开始渐渐游离，似在回忆那一场相隔了还不久的战役。
　　我见他突然又沉默了，不知他还会不会说下去，心里一时便有些着急。说实话，对于沈秋原究竟是怎样才反败为胜的我也很是好奇，尤其不解既然他分明没有败却又为何会从前线传来尹军战败的消息？
　　自从落在孟广年的手里后，我便一直在思考，试图能想通这整件事，可无论怎么想，似乎总少了点关键的线索，始终无法将那些零散的猜想拼接起来。

　　孟广年还在沉默着，我却终于沉不住气了，“你说那时兴阳已是座空城，难道在你们攻进去之前城中所有的人都已经撤走了么？而且若真如我所猜的话，那么你们为了攻这座空城又怎会损失几万兄弟呢？”
　　孟广年口中喃喃：“你也觉得很奇异是么？的确，所以没有人能想得到，除了他。”他终于收回了游离的目光，却突然发笑，接着向我逼近了一步，他的举动太突然，步子又跨得太大，一下子便站到了我的面前。
　　“你很想知道是吗？你是不是很想听听你那军事天才的丈夫到底是怎样打败我们襄军的？”孟广年冷冷地看着我，“沈秋原，他使了一条毒计，他牺牲了无数人陪着他完成了这条毒计。”
　　孟广年此时已离我太近，近得我都已能看清他额头微微抽动的青筋，甚至看到了他眼中闪烁出的阴冷的光，我不由地有些害怕，悄悄地想往后退，后背却抵上了一片冰凉，这才想起自己已然靠着墙壁，没有退路。
　　“他为了引我们上当，不惜牺牲掉整个九师，不惜在城中的水源里下毒，他做出仓惶撤退的假象，却留下了九师死守兴阳。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够心狠的人，现在才知道，什么才叫作真正的无毒不丈夫。”孟广年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可我始终还是想不明白，那些留下来的人，明明知道水里有毒，也明明知道是在送死，为什么还是愿意牺牲？”

　　我听得背脊发凉，头皮也有些发麻，下毒，牺牲了整个九师，这些真的都是事实吗？沈秋原，真的是一个如此不折手段的人？
　　我不禁努力回想，回想脑中留有的对于沈秋原的记忆，可惜我和他之间的接触实在太有限，甚至连他的相貌都快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脑中闪现的最活跃的却是他少年时那神采飞扬的一张脸，而现在我又实在无法将那个少年与孟广年口中的沈秋原联系起来。

　　孟广年还在继续说着：“沈秋原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没有让我们赢得太顺利，他知道若输得太快，一定会引起我们的怀疑，所以他全力应战，目的却只是要我们上当。可惜我们并不知道，攻进兴阳的这一天，大家都很兴奋，也放松了警惕，没想到……”
　　他并没有再往下说，而我也已知道了那之后发生的事，可我还是想要知道得更清楚，“水源有毒虽然伤害范围较大，可是一旦发现，也就再起不了作用了，按理，你们也并不会输得太惨。”
　　“可若再被围城呢？”
　　“围城？”
　　“尹军的主力部队是假撤，他只等着我们中计进了城便好返回。”
　　我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说，兴阳如今是被尹军所围了？”
　　孟广年不吭声，表示默认。
　　“那，我们现在……？”
　　“沈秋原就在城外，他如今的围城目的想必已经多了一个，他要换回他的妻子。”

　　我在脑中快速梳理了一遍所有已知的信息，终于得出了结论，“你不远千里抓了我和沈青叶来，就是为了想逼沈秋原撤军？”
　　孟广年再一次默认。
　　我奇怪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襄军会败实在是天经地义，“难道你们真的以为，用两个女人，就能换来撤军？而且，现在还只剩下了一个？”
　　“你不是普通的女人。”
　　我终于忍不住大笑，“为什么我不是普通的女人？就因为我是沈秋原的妻子？可惜我这个妻子，远远比不上他的妹妹。不对，我不仅比不上他的妹妹，在沈秋原的心中，恐怕沈家任何一个人都会比我重要。孟广年，如今青叶已被救走，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死了用我去要挟沈秋原的这条心罢，我这个人质，是只能令你们失望了的。”

　　孟广年却也笑了，笑得平心静气，“这倒真不像是沈家二少奶奶该说的话，你又有胆识，性子又烈，怎地突然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
　　我收了笑，平淡地辩驳：“这和信心无关，我一向有自知之明。”
　　孟广年又笑了，这一次却笑得张扬，“你的自知之明恐怕是太过了，也对，你还不知道，我用你向沈秋原提出的交换条件，他全答应了。”
　　“不可能！”我失声喊道，“他，他肯因为我而撤军？”

　　我喊得大声，孟广年皱了眉，不置可否。
　　他既不答，无疑又是默认。可我心中却更加犹疑：沈秋原竟会因为我而答应襄军提出的交换条件？他竟会因为我而撤军？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倒真不是我妄自菲薄，可我对于自己在沈秋原心中究竟能值几斤几两却还是清楚得很，说他会因为我而放弃他费尽心思才赢得胜利，我真不能信。
　　我咬着下唇，再一次求证，“沈秋原，他，真的答应撤军了？”
　　孟广年却又是一阵轻蔑的笑，“谁说他答应撤军了，我只说他答应了我提出的交换条件，我，又没说希望他撤军。”

　　耳听孟广年改了口，我在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却又有些淡淡的失望，默了一会儿，又觉得他的话实在矛盾至极，忍不住开口问他：“难道，比起撤军，你还有更重要的交换条件？”
　　孟广年轻哼了一声，“我们暂时虽然被困在兴阳，可毕竟还有几万的兵力，沈秋原他也只敢在城外守着，不敢硬攻。况且，他对于我，并不算最大的威胁。”
　　我愈发胡涂，只听他继续道：“我说错了，他当然不是威胁，如今他是我的盟友，你丈夫如今是我的盟友。”
　　“盟——友？”我吃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也想不到罢，我用你交换了沈秋原作我的盟友。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我脑中飞速地转着，突然想到了此前一直忽略掉的一些细节，“你，难道你和他结盟，竟要对付你的大哥？”
　　孟广年有些惊讶，“不错，看来你的确聪明。我还没有明说，你就已经猜到了。”
　　“不对，你不仅要对付你的大哥，只怕你还要对付你爹！”我又想到了一层，说出来却连舌头都打了战。
　　孟广年得意地默认。
　　我的背脊又开始发凉，这一次犹比之前更甚，甚至凉到了指尖，“你想取代你爹的地位，直接成为襄军统帅。大敌当前，你居然勾结敌军，谋害自己人，而且还是谋害你的亲人，你，你果真狠毒得禽兽不如！”
　　“住口！”孟广年脸色陡然铁青，眼中冒出了气愤的火焰，“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什么亲人，见鬼的亲人！我辛辛苦苦潜进仓州，冒着多少危险才将你们带回了这里，可我才一回来，连爹的面都还没见到，功劳却全让大哥抢走了，爹他分明知道，那些功劳，本应是我的。可他管了吗，他有说一句公道话吗？没有，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纵容大哥一昧地踩低我，埋没我。这样的亲人，我早就不想要了！”
　　“还有，你一口一个敌军，你别忘了，这敌军可是姓沈的！难道你被关了几日，已连敌我都忘了？”孟广年渐渐压抑住了愤怒，却还不忘讽刺我几句。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一时激愤，竟说错了话，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孟广年觑我一眼，又说道：“如今我们只剩你这么一个人质，爹和大哥都不想再拖延时间，他们也不会再让你任由我控制了，所以我今天特地来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过两天，爹和大哥会利用你去与沈秋原谈判，沈秋原也会假意答应他们，随后我却会发动政变，到时城里城外必定都是一片混乱，所以你一定要做好准备，放机灵点，别死在了乱军中，我没法向姓沈的交代。”
　　我不禁有些意外，孟广年这番话虽然说得难听，可实质上却的确是为提醒我注意安全的，可惜我对这种狠毒的男人实在没有好感，也就不愿领他的情，“哼，听起来孟小少爷你这可是在为我着想了，难为你这么照顾我，不过，你好像忘了，当初不知是谁对我下的狠手，我脑袋上的伤直到现在也还未痊愈？”
　　孟广年脸色又发了青，我又恶意地笑道：“对了，如今你和沈秋原是盟友，我是他的妻子，可你却把盟友的妻子伤成这样，将来他若见了，不知会怎样想？难道这就是你们襄军结盟的见面礼？”
　　孟广年狠厉地盯着我，突然扬起手，我骇了一跳，以为他恼羞成怒，又要动手，忙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一步。
　　谁知他却又放下了手，竟对着我得意地笑了，“嘴巴这么厉害，原来也还有怕的时候。”
　　我只气自己嘴虽应，拳脚却软，只有忍不住了不吃眼前亏。
　　“一个女人，若不想吃亏，就不该这么尖酸刻薄。沈秋原不喜欢你，看来也定是你的问题。”
　　我终于又不能再忍，冷冷地笑了，“他是不喜欢我，的确一点都不喜欢。所以，他为了我而愿意和你结盟，听着就像个笑话，我看八成也是一个圈套，你还是小心点你自己罢，别到时上了当到头来功亏一篑！”

作者有话说

　　对话，全是对话
八过瓦还是要死鸭子嘴硬：这都是有意义有情节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