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留守 ...
-
我有意与沈秋原暂时修好，最大程度上其实该归功于二太太。
说不清是为什么，我每见到二太太她亲切的笑容，心中常会不自觉地将她与娘亲联系在一起。虽然我离家还并没有几日，可对家中亲人的思念却在日渐加深。而沈二太太，无疑是目前为止在沈家大宅中唯一能令我有亲人感的人了。
可惜我虽有示好之心，老天爷却偏偏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当日中午，一通从乾河南岸尹军驻地直接打至贺帅府上的电话，彻底宣告南北双方已维持了长达三年之久的和平局势就此结束。
新民乙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也就是我新婚后的第二日，清晨，近十万襄军集结于乾河以北，大举南下，不出一日，便占领了窑昌、顺黎等数座小城镇，直逼连接南北地区的交通重城——兴阳。
据说襄军此次出兵蓄谋已久，来势汹汹。而尹军前段时间却一直忙于应付东南地区的骚乱，又仗着早前曾与襄、承两军皆签过和平协议，故对襄军此次的突然袭击无甚防备。襄军兵临兴阳城下时，驻守城内的尹军第九师仓促应战，情形十分危急。
消息一传到仓州，立时人心惶惶。
贺帅当下便召开了内部的紧急会议，沈达和沈秋原等人都迅速赶去了贺帅的府上。
经此突变，午餐开席时，家中只剩下了我们几个女眷，排场便精简了许多。席上，二太太面色阴郁得与此前判若两人，大家受其感染，也都心事重重，更无人敢说笑，草草用完餐，便都各自回房了。
晚餐时，沈达父子依旧没有出现。却由之前与他们同去贺帅府上的管家陈谦带回了一个消息：因兴阳是进入南方地区的重要关口，而此次战事突袭格外紧急，以兴阳城中现有的守军实力恐无法支撑几日，故贺帅在会议当场作出决定，将从仓州拨出军队赶往兴阳增援。
陈管家说到此处时，不知为何，突然顿了一顿，他这莫名地一顿立叫沈家众人皆变了脸色，只恐他接下来会说出令人不安的话语。
而陈管家果然“不负重望”，他停顿后继续说道：“贺帅作了援兵的决定后，二少爷立即主动请缨，表示愿意连夜带兵赶往兴阳。”
“什么？你说秋原他连夜带兵赶往兴阳了？”二太太似无法相信副官的话，竟不由自主重复了一遍，“那他，他已出发了么？都不回来辞行了么？”
“呃，二太太，这次实在是军情紧急。我刚离开贺帅府的时候，老爷和二少爷正在集结军队，此刻大概已快出城了罢。老爷恐您在家担心，特命我先回来通报的。”陈管家低了头，小心地解释着。
“军情紧急？究竟是有多紧急！竟连回来辞个行都没时间了么？”二太太不知怎地，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秋原这孩子，他是忘了自己已经成家了么，不管怎样，总得回来跟新媳妇道个别罢？”
二太太此言一出，众人皆将目光转向了我。
我先是闻言一愣，随即便有些感慨。说实话，若不是经二太太提醒，我倒真没觉得沈秋原这不告而别有甚不妥之处。说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我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与他到此刻仍如陌生人一般，想必他对我的感觉也是如此。
我心中这般想着，嘴上便不由劝起了二太太：“婆…，孟姨，不妨事，夫君他以战事为重，与家眷道别这等小节的确没甚好拘的。您不必替我叫屈，我虽是一介女流，可如今的形势下，孰轻孰重我还能分清。秋原他回不回来与我话别，我真的都不会介意。”
没想到，这番话虽然出自我的真心，可听在在场众人的耳中，却凭空多了几分哀怨。
因而我话音方落，便惊异地发现，周围人看向我的目光中竟都添了些同情，尤其是二太太和四小姐，她二人的眼神中分明写着“我理解你的委屈”这几个字，倒令我不得不配合她们，硬在脸上挤出了几丝委屈。
当晚众人各自散去后，二太太特意留下了我。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满脸歉意又带了赞许，思索良久后终于说道：“明琅，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秋原他年少自负，为人处事常常不顾忌别人的感受，你却能淡然以对，这很好。虽然，在你嫁进沈家之前，我们也都曾听过一些流言……”
我自问根本没有二太太所说的那么好，正听得脸红，突闻此句，不觉一怔，忙待开口辩解，二太太却笑着摆摆手，示意我听她继续说：“你别紧张，那些流言，我从始至终都是不信的。何况不单是我，秋原他也是不信的。你还记不记得，今早老爷他曾说过，你是秋原指定了要娶的？”
我根本未及回想，只茫然又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公公说的是真的吗？秋原他为何会指定娶我？”
二太太点头道：“是真的。其实，流言最初传到家中时，老爷他注重面子，一度的确对婚事有所犹豫过。只有秋原却铁了心地坚持，他说那些流言都是无稽之谈，可我们若在这桩婚事上出尔反尔，反倒真的会毁了你的清白。”
我呆呆地看着二太太，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眼神真诚，言辞恳切，看着该不是在编谎话诓我，可若当真是沈秋原一再坚持娶我，又实在不合情理。我使劲回忆昨夜与他短短几次的交锋，却怎么也想不出他对我有甚特别的兴趣，越回忆反而越觉得以他那时的种种表现，应该对我满怀厌恶才对。
二太太见我一脸的犹疑，知我对沈秋原成见已深，无法单凭她三言两语而改变印象，遂轻轻叹口气，无奈笑道：“明琅，不知为何，你颇投我的缘，而秋原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他虽出身富贵，自小锦衣玉食，但实际上却比其他孩子经历坎坷得多。出于私心，我很高兴他能娶到一个聪慧识大体的妻子，自然更希望你和他能夫妻和睦，情投意合。秋原虽然有时性格张扬乖僻了些，但他骨子里极重情义，等你和他相处的日子久了，便会清楚了。”
我虽感动于二太太的苦心，但对她所说的话始终只是将信将疑，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免得拂了她一片好意，为难之际，脸上神色便颇为尴尬。
二太太是个聪明人，知道多劝无益，随即宽厚地笑笑，说道：“罢了，今日我已说的太多了。你和秋原既已是夫妻，来日方才，将来怎样，还是看你们的缘分罢。”
临走时，二太太似又想到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意味深长道：“明琅，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可知这世上许多事，若只以表面判断，往往得不出真相？秋原的确有许多乖张过分的举动，但他其实并不是针对你……”
可惜的是，当时我尽管全然不能理解她话中的含意，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此后也没有细细探究过。
几日后，仓州城中到处流传着一个消息：兴阳遭困，形势危急。贺帅召集的军事会议上，才新婚了一天的沈家二少沈秋原主动请缨，连夜率领尹军第三师奔赴兴阳支援。沈少帅这次出征无比匆忙，匆忙得连向家人辞行的时间都没有，甚至于他那才娶进门的新娘，都没能赶得及为新婚丈夫践行。
城中便有些百姓颇为动容：“沈二少果真是男子汉大丈夫，只以家国大事为重，丝毫不沉溺于儿女情长，想必他以前的风流逸事顶多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却很快又有人嗤之以鼻：“错了错了，沈二少以家国大事为重虽然不假，但他之所以不回家向新婚妻子辞行却另有原因。听说新婚当夜他便没有与新娘同房，诶，你们别不信，沈二少那夜曾出现在妙音坊，可是很多人都见到了的！”
“真的？唉，沈二少到底还是改不了花花公子的脾性，沈家二少奶奶真是可怜！”人群中有人发出哀叹。
“嗐，可怜什么呐！你们都不知道，那二少奶奶未出阁时，也是个风流的主！我家有个亲戚在查锡那边跑单帮，听他说，那女人在查锡可是出了名的大胆，嘿嘿，据说还和家里的家丁有一腿呢！”
“啧，不会吧？这，这不成了荡…啊，那什么了吗？”
“不可能吧，要真是这样，沈家怎么还会要这种女人啊？”有人不信，提出了质疑。
“诶，这你们就都不懂了，那个女人她家可是查锡的一霸，沈老爷明摆着是看中她家的实力呐，再说了，查锡可是连接西南和中原的要道，这政治联姻嘛，名声算个屁啊！”此人越说越得意，“要我说啊，这两人做夫妻也挺般配的，风流对风流嘛！哈哈……”
周围的群众中亦爆发出一阵笑声。
自此，我“风流大胆”的名声以及惨遭夫君抛弃的事迹终于也成了仓州城百姓的饭后谈资。
当小竹气冲冲地向我复述以上这些流言蜚语时，我正捧着一本话本，随意歪倒在美人榻上，读得津津有味。
小竹又气又急嘟囔了许久，却见我只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理她，便委屈地直叫唤：“小姐，你，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呀？那些风言风语就快传到家里来啦！”
我不堪其扰，无奈放下话本，懒懒问道：“是吗？传到家里了么？那你说怎么办呢，去堵住人家的嘴吗？”
“啊？我，我……”小竹愣了，嗫嚅道，“我哪知道怎么办呀？”
“这不就是了，既然没有办法，就让他们传去罢。”
“可，小姐，你真的不担心吗？难道，就算传到老爷太太的耳朵里，你也不担心？”小竹仍是不解，非得问个明白。
小妮子这句话偏偏还真问对了，如果说那些闲言碎语传到别处我还会有所顾忌的话，那么若传到公公和孟姨耳中，我倒是真的不担心。
我有心逗逗小竹，故意深深地叹气：“担心也没用呀，唉，大不了被他们赶回娘家去呗。”
“啊？那，那不就是被休了吗？小姐，你可别吓我，真会这么严重？”小竹瞪大了眼睛，苦着脸道。
看着她一脸的焦急模样，我也不忍心再逗她了，便坐正身子，笑道：“傻丫头，逗你玩呢。你说的这两个人，我还真不担心。孟姨她向来与我投缘，早前便对我深信不疑。至于公公他老人家，近来前方的战事已够他操心的了，哪还有闲心管其他的呢？再说了，这些谣言无非就是翻我的旧账，沈家人未娶我进门之前既能不信，如今又怎会信呢？”
小竹傻傻地看着我，想了又想，终于相信了我的分析，立时转忧为喜，“小姐，你怎不早点告诉我，害我白担心了这么久！”
我轻轻戳她的脑袋，没好气道：“谁要你瞎操心的！你呀，以后有闲功夫不如多向夏芹请教请教针线活，别有事没事老往外面跑，尽听些不三不四的话回来，成心给我添堵！”
“我……小姐！人家，还不都是关心你嘛！”小竹听我嗔怪她，颇为委屈地嘀咕。
我斜斜觑她一眼，嗤道：“行了，别老拿‘关心我’作借口。分明是你自己要偷懒，又爱溜出门闲逛，以前在顾家寨就有这毛病，今后真得好好改了。你看这沈家的丫环们，哪个像你这样咋咋呼呼的，真是不让我省心！”
正在这时，屋外有个清脆的声音缓缓问道：“二嫂，你在屋里吗？”
小竹挨了我的训，本已低头站在一边不敢说话。此时听到这个声音，竟是如闻大赦般，欢喜地抬头道：“呀，是沈四小姐来了！小姐，我去迎她进来啊！”说完，也不等我的反应，径自迎了出去，“四小姐，我家小姐在呢，您快进来罢！”
我对着小竹风风火火的背影，只能失笑叹气，心中却也有些高兴，只因此刻屋外的沈四小姐，恰是这座大院中除了孟姨外，另一个和我十分投缘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留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