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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七 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人渣呢 ...

  •   马晓晴自述一

      张曼玉:我以前以为一分钟很快就会过去,其实是可以很长的。有一天有个人指着手表跟我说,他说会因为那一分钟而永远记住我,那时候我觉得很动听……但现在我看着时钟,我就告诉自己,我要从这一分钟开始忘掉这个人。
      ——《阿飞正传》

      播《阿飞正传》的时候,我还只是懵懂无知的幼童,跟着爸爸一起进录像厅,看这些似懂非懂的香港电影。
      我在国内的时候,几乎不看港剧。多年以后,当我到了日本,这些上个世纪90年代的老片,却伴随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平淡而荒芜的日夜。
      离开的时候,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中国,却随着小聪的长大,一年比一年犹豫,我根本不知道回来以后可以干什么,可以投奔谁,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记得,曾经还有我这样一个人。
      在日本辞了职,什么也没有准备,就贸贸然地,回来了。
      子涵中间来看过一次小聪,我出门送他的时候,他说,离婚了还是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找他。子涵还是老样子,轻轻一句话,就可以让我这样无地自容。
      小孩的抚养权归我,财产也归我,婆婆对子涵什么也不要的做法很不谅解,一怒之下回了天津,子涵也只好跟着回国,比起我的近乡情怯,他确实坦然得多。
      在天津闲了半个多月,实在待不住了,给北京相熟的主管发了封邮件,问缺不缺人。没两天HR打电话给我,谈了薪水,虽然比不上在日本的时候,但可以算平级调职,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刚到北京的时候,我曾经去过沈聪的公司,远远地隔着会议室的玻璃门,熟悉而陌生。我们彼此不相往来的岁月里,我努力想忘掉他,拼命生活的时间里,他比我更好地,适应了没有我的生活。
      那个人,你以为他离了你会一塌糊涂的人,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更好,生活得更帅气……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在多少年后,有一天我和沈聪重逢,会是什么样子?
      嘲笑的、冷言冷语、愤怒的、装作看不见的……什么情景我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的是,他认不出我来,擦肩而过,走掉……

      我完全不记得第一次见沈聪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他应该也不记得我的样子。
      跟无数个俗气的青梅竹马开头的桥段一样,我们同龄,住一个家属区,父母相熟,鸡犬相闻。他知道我的零花钱放在何处,我也知道他的黄色小说藏在哪里。
      小学时不乏吵闹与打架,那时候他还没我高,经常被我打得鼻子冒血。我爸说女孩子不学点拳脚功夫容易吃亏,五六岁就送我去学跆拳道,在大多数天津人还不知道跆拳道柔道空手道合气道到底有什么区别的时候,我的腿脚已经横扫整个锦州道小学。
      小时候我很瞧不上沈聪,流鼻涕,戴眼镜,突然特点是成绩差,虽无什么了不得的劣迹,撑死了就是打打架,泡泡妞,欺负同学,考试作弊,敲诈低年级小学生,破坏公物等等,但是不影响我从心底里认为他将来必将成为一代人渣的认知。
      他的身高从小学六年级时往高了蹿,毕业的时候,已经高过了我半头。后来沈聪成为我为数不多上了北大的同学,但是在小学初中的时候,绝对不可能有人认为他还能上得了大学。
      他妈在某一天突然离开我们住的家属楼,那时候他十二岁,之所以我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一天正好是我十二岁生日。
      印象中,天津的冬天总是特别冷,我常常记得小时候有很多雪,走起来咯吱咯吱的。
      我常常想,如果那天妈妈没让我去买酱油,我的人生会不会截然不同。
      在家属楼楼下的雪地里,我第一次看见沈聪哭,他几乎是跪在地上抱着他妈的腿,那样哀伤的眼神,朝着女人离去的方向,跌坐在雪地中……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明明知道安慰他只会更让他难过,双脚却还是不听使唤地走到他的跟前。
      “你没事吧?”我推推他。
      他的脸上犹挂着眼泪和鼻涕,脸被冻得通红,他说,“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那你该高兴了吧,看到我妈都不要我,你高兴了吧?”
      我觉得他好不可理喻,“我为什么要高兴?我只是可怜你。”
      谁知道他噌地站起来,狠狠推了我一把,“谁要你可怜,你算老几啊可怜我,你给我滚!”
      我爬起来真想踹他一脚,怎么还有这种神经病,活该没人要,然而,看到他红红的眼睛时,还是忍住了。我把手绢扔给他,“擦擦吧,脏死了。”
      他没有接我的手绢,临走时恶狠狠地说,“如果你敢告诉别人,我就杀了你。”
      多么幼稚的话,然而我既没有愤怒,也没觉得可笑,只是深深感觉到一种哀伤,那种哀伤整整伴随了我整个寒假,仿佛就在那一天,从前像风一样的野丫头,在十二岁生日那一天,一夜长大。
      开学的时候,我终于重新见到沈聪,我居然用了“终于”,是因为整个寒假,无论我怎么在外面晃悠,都没再见过他一次。
      他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照样找我抄作业,照样打架,照样被老师扔到教室后面去罚站,看着这样的他,我常常觉得那天的一切是不是只是我的幻觉。可是当我看到他经常一个人在放学回去的路上晃悠的时候,觉得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如影随形的时候,我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半年之后,我小学毕业。我们这一拨学生都被统分到X中学,我本来有机会去新华,但是因为班主任老师的某种原因,终于还是没去了。我妈为此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子,身为当事人的我反而并不如何伤心。
      新班级几乎一半是锦州道的原班人马,其中也包括沈聪。他还是一样的皮,个子长得很快,我常常看见他穿着短一截的校服,在篮球场上飞奔。
      据说在很多年后,沈聪成长为一名机智幽默,颇受女性欢迎的青年,但是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应该是连一根杂草都算不上的。那个时候的他,眼神凶狠,寡言少语,打起架来很有□□的风范,他已经离我小时候设定的人渣标准只有一步之遥。
      沈聪偶尔会来找我抄作业,这几乎是我和他的全部交集,小学的时候,虽然我和他的关系称不上和谐,但因为频繁接触,彼此却甚为了解。然而自从升上初中以后,除了找我抄作业,他几乎不会有别的事情。
      我的同桌蒋子涵,每每沈聪恶煞一般地来问我要作业的时候,子涵总是乖乖地挪到一边去。经常就是我坐在位子上看书,他在旁边练狂草一样的猛抄。等抄完的时候,会说一声谢谢,然后扬长而去。
      我越来越不明白,沈聪心里在想些什么,又究竟想要什么。他仿佛把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打球和打架上,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家长会的时候,班委要留下来替家长引位子,我常常看到沈叔叔一脸官司地进门,再一脸官司地出门,难掩悲哀。
      秋天的时候,学校组织去盘山秋游,在去的火车上,沈聪一反常态地跟大家混在一起打牌,分组的时候,我和沈聪抽到了一组,他一脸得意地说,“等着敲他们脑门吧。”我仿佛看到了童年时代的沈聪,明快飞扬。
      老师说下午3点集合,几乎没什么女生对爬山这种运动热衷,男生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一帮女孩子慢慢悠悠地往前走,活像老牛拖车。
      没有老师的存在,女生们的话题,自然是在男生身上。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透雨,初秋的空气格外地好,我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透亮的天空了。
      从年初的时候,父母渐渐有了争吵,我不是不知道,然而总觉得那是我想干涉也干涉不了的事情。每天就是做题,上课,加课,以及英语补习班,我原本喜欢自由自在的户外,原本喜欢骑着车到处瞎逛,可是有多久,没有那样子了呢。
      其实天津这个城市,原本还是有些地方,有着小小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感觉,节奏不会很快,然而也不算慢,我原本熟悉这城市的一切,喜欢这里的喧嚣与安静,然而却又常常感到一种寂寞。我不知道别人的十四岁,是不是也是这样子容易感受到孤独,我的十四岁,却像是一头冬眠的熊,任凭外面如何热闹,我心底的一部分,却已经永远地沉睡了下去。
      周华健唱过一首歌叫《有故事的人》,旋律并不如何动听,初听时对我当时的年纪,也很是无趣,然而因为名字起得太好,我居然也听了很多遍。渐渐觉得,这首歌如此缠绵悱恻,带着自省,动人心弦。或许,只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每个人说出来,都有一筐的辛酸。Anyway,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这么多感触,如今想来,也觉得匪夷所思。
      就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渐渐脱离了原有的队伍,我走路的速度原本就很快,不知不觉间,居然甩了同学好几百米。坐在路边的石头栏杆上,眼睛随着脚尖的乱动来回游移,极其无聊。
      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你不怕栽下去吗?”
      抬头一看,正是沈聪。我转身看石头栏杆的另一侧,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我把手打开,学《泰坦尼克号》里的经典姿势,张开双臂,“会不会很帅?”
      “帅个屁。”他一把把我拉下来,“这比较像找死。”
      原来他也有怕的时候,我不禁哈哈大笑,“沈聪,你也怕死吗?”
      他靠在石壁旁,“马晓晴,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一个很带种的女生。”
      “是吗?”我又大笑,“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夸奖我?”
      他被我逗笑了,“你要这么想也随便你。”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沈聪这样的笑容了,可能每个人在经历青春期的时候,都有一段难以对别人敞开的经历,那种苦涩的,酸痛的心情,在成年之后,在经历社会的压力和时间的洗劫之后,都不再值得回顾,然而在当时,来源于对生活的愤恨和困惑,却让我和沈聪突然间有了一种奇异的默契。
      站在山顶上,“这山也不怎么高嘛。”
      “还不错啦,花岗石地貌。”他冒出这么一句。
      我不禁大笑,“你上过地理课吗?”
      他挠挠头,“没怎么上过。”眼睛对着我,“小时候我妈带我来过好多次,她说的大概不会错。”
      少年的声音如此清澈,没有变声期的嘶哑,散在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甜味,“沈聪,你有梦想吗?将来想做什么?”
      “梦想?”他喃喃重复,“何必说这么奢侈的事情?”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沈聪打架打球,都符合他无知而执着的性格,然而在山顶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其实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沈聪,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在不确定以后想做什么以前,能不能先开始学习?”
      “为什么提这种奇怪的要求?”
      “可能,我怕你真把自己毁了吧。”
      我的语气严肃而认真,如果放到现在,让我劝什么人,可能会以委婉或开玩笑的语气结尾,然而十四岁的马晓晴,却只懂得直接明了。
      “好啊。”他说,“你唱两句歌我就答应。”
      “什么歌?”
      “你唱黄磊的《我想我是海》,但是要应盘山的景,记得把‘海’改成‘石头’。”
      “切,我以为多难呢。”我开口,“我想我是石,冬天的石头……”唱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改了词,总觉得别扭。
      转头却看见沈聪笑弯了腰,我突然反应过来,我唱的音是,我想我是屎。
      看着他得逞的模样,我忽然觉得,这才是这个孤傲少年真实的面容,很多年后,当我再也分辨不清他的声音,记不起他的小动作,却依旧记得,那个大笑的少年,曾经如此动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番外七 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人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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