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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平虏采苢 ...

  •   韩从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酒宴上再见到那个舞姬之后,却比之前更加频繁的想起她了。之前只是惦记小女孩受伤是否痊愈,看过她的舞姿之后,脑海中时常闪现的竟是她手中舞动的长袖,足下生风的步伐,甚至她转身离去的扶柳之姿,想着若是能与她剑袖合舞一曲,也算幸事。
      他也留心从伺候的丫鬟婆子那里打探到,舞姬们就居住在府里名叫碧落斋的院子,想来是舞姬们地位特别,公主并不愿她们多与内院的丫鬟往来,外院更是爷们儿往来的地方,所以就在内外院之间花园的角落里为她们制下这个清静所在,也便于她们每日晨起练功。
      从云日常居住的外书房正在这园子与外院正堂之间,以往他除了陪侯爷外出,回到府内也都大多在外书房起居,并不常在府内走动。只是,知道了舞姬的居住所在,每隔十天、半个月的,从云总要心怀希冀地去花园里绕绕,偶尔也能远远看见女孩子们在练功,一片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他也不敢近前去。
      这一日清晨,侯爷早朝后入宫议事,吩咐从云不必等候,他便早早回府,可是不自觉地就踱进了花园里。转眼已是初春时节,虽是乍暖还寒,却也天朗气清,满园子里新抽芽的嫩绿,桃树、李树也都开出了或深或浅的粉色繁花,从云不禁看的心旷神怡。
      快要靠近碧落斋的时候,听见几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你慢点!”“当心些!”
      从云闪身躲在一棵粗壮的垂柳树后,隔着垂下新绿丝绦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竹青上襦配绯红的齐胸百褶罗裙的女孩子,正小心翼翼往一棵枝桠交错的桃树上爬去,蹭落一地花瓣,一只手上仿佛还托着什么东西。虽然看不清楚女孩子的样貌,从云还是禁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眼看她爬上去,高高举起双手,把手中的东西稳稳放进最高枝桠上的一个鸟窝里,树下的三、四个女孩子们一片拍手叫好声,从云也微微松了口气,心道,这女孩子也太顽皮,不过救助跌落雏鸟,倒有几分侠气。
      正在思索间,只见那女孩子慢慢蹲下身子,伸脚往下爬,突然脚下一滑,纱裙也被树枝刮破,露出里面天青色的袴,树下的女孩子们大声惊叫。从云一个箭步冲出来,想要过去帮忙,却又见那女孩子双手死死抓住一根略粗的枝条,脚下也慢慢摸索到近旁的枝桠上,稳住了身子。
      从云停下了脚步,毕竟前面都是女孩子,且树上的女孩裙子也破了,他也不好近前,只能远远关切地看着。终于,树上的女孩子一点一点挪动了下来,稳稳站在了地面上,女孩子们立刻围上去叽叽喳喳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从云却看清楚了,这个刚从树上爬下来的女孩子正是他寻找的那名舞姬,三、四个月没见,身量长高了些许,圆圆的鼓脸庞也有些消瘦,倒是添了几分清丽。
      锦书把跌落地上的雏鸟放回窝里之后,余光就扫见了躲在树后的男子,月白家常锦袍上的闪银流云纹饰却出卖了他。自那日为侯爷宴席献舞后,每隔十天半个月,锦书总能在碧落斋附近的园子里远远瞧见那个少年,有时能看见他明亮的眸子望向这边,有时就只能靠着身量猜测是他,不过不论是冬天穿的靛蓝、青紫锦缎棉袍,还是春天里穿着的沙青、竹月夹袍,同样都绣着或明或暗的流云刺绣纹饰,所以,有时只是看见这纹饰,也能猜到大约是他了。
      看见他在树后躲躲闪闪的样子,锦书心下觉得好笑,恍惚间脚下却踩空了,只得伸手狠命抓住枝条,才算没有和那雏鸟一样跌落到地上。定一定神,还是先安安稳稳地爬下树去,树下的素云早已急的不成样子,一直嘟囔着说她本就不让锦书上树,摔下来可怎么了得。所幸锦书已安然落地,只是手心火辣辣的疼,定是让枝条给划伤了,总算没伤到腿脚。
      素云并众姐妹看她并无大碍,也是放下心来,又急急道,“出来这半晌,该回去练功了,否则薛娘子发现我们在这爬树,可就麻烦了,”边说边带着姐妹们往回走。
      锦书也随众人走着,只因裙子被刮破,手上又有伤,脚步上难免落后了些。
      走着走着,忽想起来不知道刚才躲在树后的少年是不是已经离去,转身却看到那少年,正缓缓跟在身后不足十丈远的地方,见锦书忽然转身,他不知要往哪里躲,一时有些无措,实在好笑。
      不过见到眼前的少女面上似有有几分笑意,少年好像被怂恿了一样,竟走上前来。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葫芦形白瓷瓶,走近了递过去,温和说道,“这次金创药我带在身上了,只是没想到又遇到你受伤。”
      这话说的,锦书倒有几分羞赧,仿佛每次都让他遇上自己窘迫之时,可也不想让这少年太多得意,便接过瓷瓶,正色道谢,转身就要走。
      不想他还在身后急声说道,“敝姓韩,名唤从云,不知可否告知姑娘芳名?”
      穿着绯红罗裙的少女转身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被看的有些不安,刚才问名的勇气一时荡然,面色有些微微涨红,摇着头喃喃道,“小可唐突了,实实不该。”
      看他这幅样子,锦书忽又觉得着实好笑,面上却依然肃然正色,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无语。忽而却听得素云远远地唤到,“锦书,快回来呀,还杵在那里做甚?”
      少女露出顽皮的笑容,对韩从云说,“你可听到了,我叫锦书。”
      说完,就飞快地去追赶素云她们,待跑到素云跟前,她还在往两人刚在站的地方望着,又有些疑虑地问道:“你在哪里与谁说话?”
      “大概是个小厮,说捡到一块姑娘丝帕,问是不是我们院里姐妹的,”一时间锦书只能编出这个借口。
      “哦~~~我们身份不同,还是不要与院里小厮搭话的好,”素云轻声说,15岁的她在这群小舞姬里年纪最长,也最是持重,薛娘子也令她协同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对舞姬们的衣食住行多加照拂,平时对锦书也是关照有加,不过她有时竟比薛娘子还要谨慎些,生怕这些女孩子们有什么行差踏错的。
      锦书微微点点头,一行人便回了碧落斋。
      过了清明,天气渐热,从云的夹袍也都换成了单袍,有时独自在院子里习武时甚至就是一身素色短衫裤,饶是这样也常常是一身的汗。到了六月里,天气更是暑热难耐,公主府里却一日比一日热闹,因着过了乞巧节的七月初八正是公主生辰,府里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准备起来。
      侯爷一向不与朝中文官结交,按惯例,往年公主生辰来家中道贺的大都是皇家亲眷。这年公主正值花信年华,却也不是整生日,便传下话来只安排家宴,宴请京中远近亲眷王妃、公主。可虽说是家宴,毕竟皇家家宴非比寻常,衣、食、冠、仪各局也都各司其职,依例准备。
      按着往年的例,宫里的赏赐总是提前半月余就下来的,有时皇帝兴起,也会下旨令与公主交好的王夫人携几位位份不高的少使、容华登门为公主贺寿。可是今年,直到6月底,宫里的赏赐旨意都还没有下来,侯爷早朝后也常被皇帝留下说话,外面渐渐有些流言四起,说北疆的羌人频频来犯,安稳了十数年的北疆就要硝烟四起了。
      眼看就要到七月初一,一向端和稳重的常平长公主也有些坐不住了,每每问起侯爷,他只道“一切安好,军国大事,公主不必忧心”,公主看着这位与她结发近十年的敦厚男子,心里还是放不下隐隐的担忧。
      侯爷袁峻茂生的面容白皙,身材瘦高,很有几分书卷气,并不像个将门之后,却是实实在在的本朝开国大将忠勇侯嫡传五世孙,因是嫡出次子,兄长袭了世子爵位,老侯爷便令袁峻茂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谋些军功也好自立。
      先帝在位那些年,内外虽无大仗,这位侯府少爷却也带着他的一队亲兵在西南平匪、东北追寇的征战里立下些大大小小的军功,到了弱冠之年,终究封了四品平虏校尉。
      进宫谢恩时,先帝见这南征北战的袁家次子竟是个儒雅的白面书生,心中大喜。细问之下得知,因着这些年四处征战,还未及婚配,便做主赐婚,将刚刚及笄的先皇后嫡出常平公主下嫁袁家。
      如此天家恩宠,袁老侯爷夫妇却是亦喜亦忧,袁夫人喜的是次子成家立业,娶的又是天家贵女,以后自是不必到处厮杀,也可在这京城里安享富贵,忧的却是常平公主为皇帝长女,太子亲姐,从小深受皇家宠爱,只恐进门后无法像寻常儿媳妇一样伺候夫婿公婆,怕是还得全家小心伺候公主。
      袁老侯爷忧的却是次子这些年在军中苦心经营,于行军、兵法已颇有进益,假以时日,再有合适的机缘,为袁家再挣一个爵位也不是不可能,这自己挣来的爵位,总比因为尚公主获封的虚爵要来的踏实,况且娶了公主以后就只能困在这京城之中,历来娶了公主的王公贵胄都只领虚位,不再执掌军权,儿子练就的这一身军营谋略恐怕无处施展。只是转念一想,上阵厮杀刀剑无眼,有没有命活到封侯封爵那一天都不好说,因此,娶了公主安安稳稳过日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无论袁老侯爷夫妇如何思量,皇帝金口已开,且在过完大定之后便封赏了袁峻茂为三品平虏侯,一门两侯,袁老侯爷夫妇喜不自胜。依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直至大半年后才将公主迎娶进忠勇侯府。
      为了方便婚后别居,皇帝赐婚时就在隔了忠勇侯府两条街的地方为公主敕造常平公主府,成婚三年后,正值盛年的先帝一病不起,不日驾崩,继位的便是常平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常平公主也升级为常平长公主。
      袁峻茂自从被封了平虏侯之后,反而再也没有机会去“平虏”,只是每日早朝过后去校场与一班将士操练一番。年轻的新皇帝因与姐姐情谊甚笃,与这个姐夫也是投契,时常私下与他倾谈些军务,也从他口中得知一些边地风土民情。
      直到过了七月初一,这日,侯爷下了早朝回府,带来了皇帝口谕,称七月初八当日要亲来给长姐贺寿,并御赐一桌席面,与姐姐、姐夫共饮。得知要与弟弟见面,常平长公主已是万分欢喜。
      姐弟二人年差三岁,同为先皇后嫡出,只是在长公主8岁那年,先皇后病逝,虽然先帝对姐弟俩照拂有加,但毕竟是没了娘的孩子,特别是当年只有5岁的今上,有大半年的时间里,时时哭着要母后,每当这时候,长公主都要把弟弟抱在怀里,轻轻给他哼唱母亲以前时常唱的家乡曲调,“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长公主出嫁的头三年,弟弟还只是太子,偶尔也能出宫体察民情,曾来府中探望过几次姐姐,后来,太子继位成了皇帝,便除了年庆、皇帝生辰等进宫朝贺的时节,姐弟俩少有私下见面,
      偶有不便在谕旨里说的话,也都托侯爷传递,公主也只能从侯爷口中得知弟弟近况如何。
      此番则是皇帝继位后首次来公主府,想来姐弟俩定能有机会多说说话,不过,公主转念又有一丝忧虑,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经历过刚刚继位时稳定朝局的几场内外纷争,昔年幼弟已是个杀伐决断的青年帝王,不再是躲在自己怀里哭的奶娃娃了,来公主府里也是要小心伺候的。
      想到此一节,公主立刻着府中家令向六局通传,只说当日有贵客到,令各局必得拿出看家本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办这场家宴。另外,又悄悄招了薛娘子来,询问这几日之内能否编排出什么外面未见过的新鲜舞乐来。
      薛娘子垂首站在堂屋中听着公主急切地询问,心里暗暗思忖,往日公主对自己府中的舞姬可是有十足的信心,从未有过如此态度,恐怕这贵客是万分尊贵了。
      想到这一处,薛娘子缓缓低声道,“若论舞姬技艺,公主府内的女孩子们便是比大内正经有品级的女官们也不差许多,”说完这句,她偷眼看着公主,只见公主略微松了一口气,心下觉着自己的猜测怕是不假。
      “只在这舞乐编排上,难得‘别出心裁’四个字,奴婢倒是有个新想头,不知可否一试?”薛娘子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只等公主示下。
      “别出心裁”,公主口中喃喃道,忽而又高声道“那便可一试,”说完,又似有些犹豫,盯着下面站着的薛娘子轻笑道,“只是,别丢了我的脸面”。
      薛娘子微微颤了颤,很快就恢复神情,满脸堆笑地抬起头道,“奴婢定不辱使命。”
      自那日薛娘子被公主召见后回来,便紧锣密鼓地给舞姬们排演起盘鼓舞来,这盘鼓舞就是在厅中摆放数个木盘、木鼓,舞者或于其上或于其间,具体盘、鼓数量就要看舞者的技艺和舞曲编排了。
      通常,盘鼓舞用的鼓面都只不足半尺,舞者双足也只轻点其上,可是这次,不知道薛娘子着人从那里寻来三面高5尺余,长近2尺的大鼓,着6个小厮抬进碧落斋里,一班舞姬都停了练功,围着三面鼓不住地看着。
      “玉茹、秀蕙、锦书,你们三人过来试试,”薛娘子在人群里点了三人,除了锦书,其他两位皆已入府多年,舞技也是超群的,特别是玉茹于这盘鼓舞颇有心得,也常常指点其他小舞娘。
      锦书心里有些忐忑,虽然这些日子自己已经勤学苦练,于长袖舞大有进益,前日薛娘子还少见地夸奖了她一句,可是,与另外两位姐姐一同试新鼓,怎么说,也是有些不敢的。
      见她踟蹰不前,薛娘子又开口道,“锦书,在后面照着学便是。”
      锦书点点头,走到最末一面鼓前,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舞,抬头看见玉茹正由小丫鬟扶着站上当中的一面鼓,她便也匆忙爬了上去。
      近2尺长的鼓面,平整光洁,站稳了便也如地面一般稳当,只是这牛皮鼓面不知道够不够结实,舞起来也要分外当心。
      锦书心里正胡乱想着,那边玉茹已经起舞,只见她弓背曲腰足下轻叩,鼓面发出咚咚咚的敲击声,忽而衣袖挥起,似花雨翻飞,脚下的鼓点声不停,忽快忽慢,身体和衣袖都随着鼓点敲击舞动,行至急处声如雨点纷落,姿却如廊下雨燕般飘然,至缓处声又如山泉水叮咚,姿更如林间百鸟般缤纷。
      顷刻舞毕,众女孩们都呆住,半天才回过神来。
      薛娘子也是颔首微笑,对着玉茹道,“盘鼓舞正是这般,不过这次我们要出些新样子。”
      见玉茹面有疑惑,薛娘子又继续说道,“玉茹,你先带着秀蕙和锦书练习这段盘鼓舞,五日之内,必得使她们二人至少得你八分真传,其他的,我再与你们编排。”
      玉茹眼光飞速地扫过锦书和秀蕙,旋即又冲薛娘子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站在鼓面上还未有动作的锦书,有些赧赧,自己恐怕连玉茹姐姐的五分功力都没有,看来只得多加练习了。
      在玉茹带着舞姬们练习盘鼓舞的时候,薛大娘子很少露面,伺候的嬷嬷们说大娘子倒是天天往园子里跑,工匠们支起了帷幔,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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