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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悉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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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浅想起在长夏荣华的时候,她曾坚持在住处附近一户人家手下务工,那一个多月积攒下来,她将其中一部分供给给了邰伯的藤屋,约有一两银子,是本着感恩的心这么做的。
银子交到若蘭手上,这些由她和另一个修者管理。
第二日,轻裳问仙浅需不需要一些胭脂,说是若蘭有一些胭脂,自己和轻裳都试了试,觉得都不合适,就想给合适的人。那时轻裳还没有回紫鸢原,在若蘭家寄居。
仙浅说:“我出来时,带了水粉和首饰,却忘带胭脂了。”
轻裳说:“那刚好,待会儿离开藤屋你跟我们去一下若蘭姐家,你来试试。”
仙浅说:“好呀。”
但那天仙浅没有过去,因为自己的住处与若蘭的住处方向相反,离开藤屋时又很晚了,天都黑了。当时轻裳的恋人,就是庭清在希峻哥那里寄居,是与仙浅同路的。顾念到仙浅夜间独行,轻裳就说:“不如你先回去吧,明天来试,这样你可以和庭清一道了。”
仙浅就同意了。
仙浅木讷少言,不知与人说些什么,当时她在向轻裳询问工位的事,轻裳给她介绍了一个,庭清也知道那里,在回去的路上,仙浅就问了些有关那里的情况,庭清酒跟她解释了,也提了些建议。
当那年中秋,众人有一次小聚,后来众人逐渐散去。后来轻裳和庭清回家了一趟,再后来,紫鸢原允许修者第一次进入,他们以及当时还在藤屋的许多人都进去了。到如今,零散的,也只有仙浅和台明了。紫鸢原第二次允进时,恐怕仙浅和台明也将进去了。然世间世世代代、聚聚散散莫不如此。
此时天上飞散着一种植物的种子,中间是不足一厘米长的半边褐色种体,两边是白色短绒毛,簌簌地飘落下来,在仙浅脚边的地上积攒成堆。有些人在她周围的路上穿行。这时,有一个白衣的男人向她缓缓走来,于半暗的日色下,她定睛一看,就认出了那是上琰。看见上琰走近,她就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上琰走近她,说:“你如今怎样?”
仙浅说:“你将我独自丢在这地方,说要让我修仙证道,我却饱受纷乱,你却问我怎样?”
上琰说:“你还须经历更多。”说罢,就将消隐。仙浅却扯住他的衣带,挽留道:“等等,你再说清楚。”
上琰却终归消失在黄叶中了。
那天仙浅难得没有什么事务在身,所以得这样悠闲地在外沐浴已经不暖的阳光了。但她发觉一桩怪事,就是这样的清闲无事反而让她心慌,比事务缠身更令她难以忍受。她便想到,或许是劳碌惯了,便觉得只有劳碌不歇才是生之正解。但话说回来,闲暇时她又可做些什么呢?若什么都不做,岂不觉得羞愧呢?
因她不难想起,当自己的父亲未为雪域之王,自己的母亲未为帝后的时候。当他们一家,一窝毛羽无光的狐狸挤在雪域腹地一个小小的狐窝中的时候,母亲常听说千秋殿的狐族过着怎样尊荣显赫的生活,这样的消息是多的,除了狐王族,还有那些皇亲国戚,都过着风光无限、潇洒恣意的生活。还有雪域一些巨贾,因为坐拥数不尽的真金白银而在雪域享受高位,也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母亲在家中毫不掩饰对他们的艳羡,往往三句话不离“银子”二字。
年少时,仙浅曾说:“银子可以买来许多东西,但买不来快乐。”
那时仙浅的小姨母,就是悉离的妹妹听见了,就说:“有银子了,什么让你快乐,就买什么,怎么说银子买不到快乐呢?”
仙浅的母亲悉离也赞成这话。仙浅就不做声了。
但自年少到年长,仙浅从未见母亲快乐过。那是出离雪域前不久的一个夏日吧,或者更久以前,意识到自己年岁已长,不再年幼无力,她就主动开始帮母亲打理家中各种事务,因为母亲从凌晨起床,在纺织机边工作直到深夜。纺织机“札札”的声音也从凌晨响到深夜,贯穿小窝的整个白昼。
母亲坐在机杼旁,也不喝水,也不休息,三餐简单应付,就回到那里。当闲下来的时候,母亲就感到空茫,觉得一切不能兑换银钱的事都是浪费时间,没有意义的。
看见她这样辛勤,仙浅就甘愿为她准备中午和晚上的饭菜,洗刷碗筷,并收拾狐窝的卫生,以使她专心将时间变为银钱,而不用分心。
在距仙浅离开雪域前最近的一个长夏,父亲从仙浅去白云楼学御剑飞行,交了一大笔银子。白云楼在狐窝附近,仙浅每日辰时左右吃过早饭过去,午时前回来吃午饭,午时过后再过去,到申时左右再回来。唉,那时,仙浅就仿佛卸下了心里的负担一般,不用每日为母亲准备饭菜,而可以心安理得享受母亲的食物了。但她心中害怕母亲,因为母亲曾说:“我不是这个家的佣人。”所以吃过饭后,她就会将碗筷刷洗干净再离开。
也是一个中午,她吃过午饭,要去收拾碗筷,但那天其实是御剑飞天测试的前一日,这测试若不通过的话,就还得交一笔银子用作下次测试,所以前一日白云楼会带学子去御剑场进行一次模拟训练。仙浅很看重这日子,但也不至于焦急。但母亲说:“你把碗筷放那儿,待会儿我来收拾。你去训练吧。”仙浅说:“没事,我洗刷完再走吧。”她执意将那几个碗洗刷完了,没有多少,因为当时窝里就只有她和母亲两个用餐。
但母亲走过来看她,皱着眉说:“我让你不要洗它,偏要洗,本来锅里还有一些油的,可以煮下一餐的菜。”母亲不高兴,这样责备她,她就委屈,也恼怒,就丢下洗碗布,愤而出门了。去白云楼的路上,恰遇见教长和几个学子御剑去御剑场,学子还不会御剑,全凭教长御剑搭载他们,遇见她,就停下,让她站到其余学子之间,教长就说:“仙浅,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都打算去你家接你了。”
仙浅不知说什么,就含糊其辞蒙混过关了,他们也没有深究。
途中有一个一同学习的女子,性格开朗,笑容灿烂,热情大方,给同行的人散去糖果,仙浅吃了,就觉得甜,但一路上,眼泪却悄悄下坠,她垂着眼,生怕通红的眼眶被人看见。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幼年在学堂里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叫鸣珈,有一天中午她从家里吃过午饭来到学堂,坐到位上就哭了起来,“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泪。当时她坐在仙浅后面,关系和仙浅比较好,仙浅回头,就关心地问她:“你怎么了,小珈?”那时鸣珈头上黑色的秀发总被编织成光洁细致的麻花辫,据说是出自她母亲的手工。
鸣珈就哭着委屈地说:“中午我吃饭的时候,我夹了一个鸡腿,我妈不让我吃,说那是给我弟弟吃的。”
仙浅就同情她,从这样的转述中感到了偏心,也安慰她。那是年久失真的事了,或许仙浅记的她讲的事有误,或许鸣珈的讲述带有主观臆断的色彩,但那时的情景及情景中涌流的情绪却穿透时光感染到如今之人。
仙浅越思想越气愤,就在下御剑场后,在家族同聚园里张榜说了这件事,以示鸣冤。当时她只觉得心中不快,要速速地排遣出去,哪顾及什么后果,那时她在榜上说悉离:“好心帮你洗碗,竟嫌弃我将油锅洗掉了,真难伺候!”言语不可不谓尖刻,怨气不可不谓深。
许多来园中游玩的狐族就看见了,都是有亲缘的狐族。就有疑惑的,私下来找仙浅打听原委。仙浅也未明说。
不久,悉离知道了这件事。也在园中张榜,说:“我说不让你洗碗,你偏要洗。一点油值多少钱,只是怕你耽误了训练,测试不过,还要花更多钱再测,那才真的不划算呢。我不让你洗碗也只是希望你专心忙自己的事。再说,你还不是洗到一半就丢下走了。我也常说,事分轻重缓急,这道理不懂就会走弯路的,既然她不明白,以后我不说就是了。”又说:“仙浅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有点莫名其妙哦。”中间有一个叫须颜的狐狸姑姑劝架,说:“孩子考试了,可能压力有点点大,发一点牢骚,你也不必较真。”又说:“换位思考一下,她可能看你也忙,天天干活又累,她也想帮你分担一点。”
还有一个仙浅的姑母,就是仙浅父亲的姐姐,初见仙浅的榜,就说:“你母亲是神吃俭用的人,舍不得浪费一点点东西,但宝贝不要多想,你父亲母亲都很爱你。”
见到后来悉离的话与须颜劝解的话,姑母就对悉离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看见仙浅张贴了那个榜,我就说她的,我也不知哦。”
唉,但心中事,心中知。
当那些事情离远,仙浅常想:连自己至亲的母亲都如此,更何况不相识的陌生人呢?人一生汲汲渴求于爱,却在未知时陷落。
但她从未怪过自己的母亲,因为悉离也不过在一百岁之前才是小孩,但狐族到一千岁才算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