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月轩稿》顾若璞著 青阳和宵明校》青阳和宵明

23、续刻其他内容

　　黄女童真现化记附
　　吴本泰
　　中垒传列女，只切风规；大家着女戒，不参梵典。自汉明世后宫阴夫人、王婕妤等出家，晋何克舍宅安尼，而女人事瞿昙者始盛。然以闺媛投足缁门，正使泥洹得度，恐为名教所讥，此余拘墟之见也。乃有历劫报缘，一期阐化，现童女身而说法，若今之黄氏女者，是名正观，是名真解脱，当特书之以砭世之幻惑者。
　　余门人黄仲子炜之女埈，母鲍，禹杭侍御赤城公女。其大母东生公配淑人顾，其曾王父学宪寓庸先生也。埈生而静慧，识文义，时从大母斋居礼诵，偶见尼师持钵，曰：“此辈不可与作缘。”辄引避，然矢愿脱尘，自昔然矣。将及笄，以往业感腑脏疾，告大母及父，亟欲出家，俱力持不可。时陆生纺已委禽，女弗顾，一曰请迦文像至榻前，蹶起求哀忏罪。父曰: “而忏摩已，罪业性空，病从何有?”曰：“不闻马麦金枪，定业难逃乎？儿病在四大，心不苦病也。”已延石公法师至。法师，大母母弟出世驻锡虎跑者也。为说皈戒，命名智生，欢喜领受。已而呼陆生居士前，业缘非耦，海岸回头，勿久恋尘途也。弥留日，固请落?。石师为摩顶三剪，大呼清凉，合掌三谢而坐脱，逾时暖气蒸蒸灌顶，颡汗有泚。师与家众为圆比丘尼相而殓之，沐次，异香遄发，红光烨起，众咸惊叹，得未曾有。病革时，神审不乱，作警众语，弥加激越。每见礼俗子妇欢聚，辄叹业缘苦海，尝告大母:“尊习定多年，何尝未能净除缘障? ”又谓姊弟兄妹曰：“我诸眷属中，亦与知法喜，何不裂爱见网，破无明觳，逡循失足，无救无依，如我今者，追悔何及矣！”又曰：“我虽暂逝，当复现僧相，回入婆娑，度一切众耳。”夫一闺阁伫女子，何许谆切为人如宿衲导师，且断爱示幻，缘空锦惙，示业报定沤灭，示无馀涅盘，所谓现童女身而说法非耶？若云出家夙愿，则然生未尝剃染入祗桓也。即日往生，亦未尝显现金台宝池，决定上中下主某品。余独取其不逾壸，则去来了然，业尽障空，纯清绝点，故特书曰：“黄氏童真现化智生女。”

　　武林黄氏童女智生发塔记附
　　云栖大瑸原名顾若群
　　智生者，余甥黄仲维韫炜女子子也。名埈，曾王父学宪寓庸先生，外王父侍御赤城鲍公。埈生而隽慧，长失恃，依王母顾夫人，余姊也，读书学诗兼禅诵。余姊少称未亡人，持家秉严，虽信心悟解，键一阁独修，庭无尼媪迹。埈寡言笑，处诸弟妹间，群聚为儿嬉，察其色，肃然有以自持，顾不知何所闻见。知出世道，又知人间五欲患，必脱离之日而后快，曰：“吾安得长有此童女身，不以外侵内，若藐姑射仙人哉？”年及笄而病，病在脏腑间，呻吟彻昼夜者累月，俄而如绝无痛苦者。时陆郎钫方委禽，王母与父俱从媒妁议，埈闻之不喜，力求出家。病且笃，呼弟妹踊身床上，膜拜稽颡，自陈宿愿。诮诃弟妹儿嬉，不知出世道，远离火宅，语甚厉。且谓祖母学道多年，爱根不断，不能如妙庄严王净德夫人，听我出家，他曰大火所烧，如何躲避？诸眷属闻者悚然。已而力恳予出山祝发，予姊夫人有难色。即病起，如陆氏何? 陆郎闻病亟，亦趋候，拒不见。于是请予就中堂，严设佛像，易新净衣，拭面澡手。侍儿舁一榻面怫，合掌听余授皈戒。命名智生，犹冀其得生，不意竟乘是往生也。求剃发，予姑颔之，既日俟而病起，设斋如法剃度，奚草草为。埈于是抗声呼:“陆居士，尔来前！自今以后，姻缘断绝，勿复往来。苦海无边，你也该回头才是。”声朗且厉。王母与父闻之，且喜且悲。“陆居士”三字，举众意想不及，余亦愕然惊。
　　为留一昔，次早求予诵《大悲》，以净水遍洒室中。埃闻诵咒声欢喜，曰：“清凉清凉！”稍垂睫，已亟呼王母与父求剃发，曰：“吾今而后得全童女身，长斋事怫，愿毕矣。”已又曰：“惜未能度人。”求剃发甚亟。予时欲还山，谓姊夫人曰：“事未可知也，姑以金刀三剪塞其请。”姊夫人曰惟命。”于是就榻前设香案，维韫肃衣冠，向予三礼，代竣殷勤致词。王母南，父北，扶掖西向，予东面执刀。埈喜形于色，合掌西向揖者三，南向揖者一，北向揖者一，殊不似弥留景也。余举刀偈毕，为三剪，发落三缕，瞪目上视，竟脱矣，犹合掌倚坐，肢体柔软，各含泪助念佛。陆郎闻讣趋至，予姊夫人曰：“吾不即听，为尔也。今至此，盍成其志。”陆郎亦含泪曰：“唯命。”遂以水遍洒其顶，发尽落，脱帽覆之，俨然尼相矣。常所御金凤钗一股上予，双耳环分饷两侍者。予为易米虎跑饭僧，方予还山，维韫请以发随。初意葬发虎跑，会先大师灭度四十年所，予从虎跑入云栖主法席，遂以发入云栖。予昔划草为小浮屠于寺之阴，拟垒石附焉。
　　呜呼！操行洁白，矢志坚贞，一闺阁弱女子耳，何知世间美好之为患，而毅然必求出世？皭然不淄，修然无阂，终得遂厥志，普门现童女身说法，非是之谓乎？予还山后，家人浴次，闻异香从其体发，经昔不散，如青莲花，面光彩作赪色，抑有奇矣。捡遗箧，得诗数篇，虽初学语，亦见才致。伯维含氏呈吏部吴先生鉴定，刻附王母《卧月轩稿》以行。又得手录《金刚经解》一小册，此予稿也，不知何时入其手。册裁方寸，蝇头细书，其留心斯道，超诣密行，人无知者。又于褥间得一籍，手疏所玩好物及自忏语，因云某物贻某妹，某物贻其弟，询之侍儿，云：“数日前见授，且嘱曰：‘谨慎之，勿泄，吾没后呈太夫人可也。’”观此，则预知死期信矣，报岂直在人天哉？
　　予得之见闻，作真实语，匪饰匪谀。卒癸巳十一月二十一曰午时，距生崇祯乙亥十月二十一日午时，得年才十有九耳。藏发某年月曰，是为记。

　　纪异附
　　陆钫
　　余小子钫之缔姻黄女埈也，雅慕吾妇翁维韫先生之才之德，且为名冑，即从亲朋议约婚，辱相攸而耳盟成，窃谓获藉其家学，最余不敏，钫厚幸甚。至若闺秀之惠顺无愆，芳仪争濯，则固出于夙教，宁必问而后知之哉？
　　或告钫曰：“之女子有奇行，孝友性成，更善丹青，工诗赋，与其王母顾，日吟咏相订娱，良足多也。”顾凡此蓬麻之自直，匪芝醴之无源，章相追琢，文雅天慧，皆未之奇耳。所奇者，钫之方以不腆为质也。
　　则黄氏既受予聘矣，越五日即闻病，病且日剧，何遽入膏肓不可药石。及探知，已于病中若预知捐馆之期，又熟识前世因缘，言娓娓，因决意披祝为三皈。一日忽命扶掖起，赜面涤体，对佛作膜拜状，忏悔宿业者久之。钫闻不胜错愕，即一踵候间，家人欲引余至榻所一见，即摇手曰：“未。我当延石大师受空王戒，以勤息慈悲之地，而后可以世外礼一晤接焉。”日暮，大师飞锡至，追随至中堂，果命名受戒讫，遂顾钫曰：“居士前，速转觉路，诞登彼岸。我今或不死，异日以方外遇诸邂逅，要必进竿头百尺，以不堕恶趣可也。”钫尔时惊动心脾，如醉醍醐。噫！奇矣奇矣！彼何为者，女子耶？浮屠耶？作瞿昙之玄教，整日月之慈灯，以合钫畴昔之梦，则红颜出家，有自来矣，又何疑乎？然其家姑阳许而阴逆之，俟其痊，则我自为政，固不欲寒纳征之盟也，而无如其于诘旦力请大师以剃发为栈草。大师亦婉慰之曰：“愿以异日，吾当于山中设斋供为伊蒲之馔，以俟女霍然。而后使顶相堂堂，为佛弟子。”讵意其所恳乃益坚。若回首刻期有不可须臾缓者，不得已，大师乃举金刀分顶路三门以示意者三，即移大师冠以覆其露顶，而已大称清凉极乐，欢喜无量，旋稽首谢别，端然坐脱。其时之额雨作珠，如垂璎珞，蒸勃之气，蓬蓬然上升，离此壳漏，忽焉圆寂，不更奇异也乎？
　　钫于移时始闻讣奔视，尚见其拥衾危坐不仆。揭视其所覆衣，而两手仍合十拱峙于胸。至三昼，奉釶沃盥，汤气拂拭之，香自内出，芬郁四散，医师听睹者若而人，无不啧啧叹羡曰：“大奇大奇！不洵为奇之至矣哉！”
　　嗟！嗟！余于若终何人斯？计钫遣聘之时以暨今之死，仅十日耳。百年之盟，捐于一旦，此之痛恤，乌能已已? 然而转蕙崇兰之什，与朱愁粉瘦之歌，总于钫有所不属，何也？钫未偕伉俪也，且即以此之酸楚举以赠死者，亦应不我受夫？彼方呻吟床褥之间，曰：“吾特身痛耳，心无所苦。”身困心死，旨深于易，亦早以四大色相判释为二，又何有不已之情缘哉？则钫之为此悼亡也，亦几赘，虽然礼云：“爱其人斯，志之志之，斯得其道。”盖于朋友且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