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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四章:雪盲 ...

  •   我下意识推开身边的人,却一个反身摔倒。眼角刺痛,完全睁不开。泪不自主地流,手覆上眼睛,混乱地摸索。

      他的手掌很宽很温暖。覆在我的眼上,带来他呼吸的温度。

      他在我身边挽住我的肩,挡住阳光的阴影下,他终于下了命令:“程希,是我。听话。”

      他的胸膛挡住了明亮的光线,阴暗里我勉强睁开眼。只能看见淡淡的暗红轮廓。伸出手去,触到了他的脸。想缩回来,他握住了我的手。

      掌心传过来的温度让人心安。

      “别怕,相信我。”他温柔地说。

      他将我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走过他的眉,他的眼。还有英挺的鼻梁和微薄的唇。
      指尖传过来的触觉很奇特。手指描绘的肖像在我心里渐渐清晰。

      “江平。”我喊他。

      他的唇角在我的指下扬起。

      “程希,别怕。”他将我拥入怀里。

      我得了雪盲。视线一片模糊。却在看不见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看见了他对我笑。

      江平背着我去医院。在他的背上,闭着眼,一阵阵江风吹来。我闻到了融雪的气息。

      “你怎么会来?”我问。

      他的脚步似乎顿了顿:“我来找你。”

      “千里迢迢来找我做什么?”

      他反剪手拍我的背:“程希同学,现在你是病人,安份点。”

      “江平同学,我又不是脑子烧坏了。”我反驳。

      “程希同学,你的脑子早就烧坏了。”

      “混蛋。”我在他耳边大喊。

      他忽然脚下一滑。脸不小心贴到了他的脸。我不好意思起来,不再说话。

      雪地里路不好走,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瑟瑟的雪声从脚下传来。

      这条路,仿佛总走不到头。可是,却让人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江平,我会不会就这样瞎掉?”许久,我才问。

      他笑了,我能感觉到。

      “胆小鬼。”他喃喃地说,“相信我,很快就没事。”

      整整三天,他对我寸步不离。眼虽看不见,心是清醒的。

      他在我家周边住下,每天来看我。父亲不在家,他就给我冰敷。用纱布包裹着从屋顶收集的雪覆在我的眼上。

      真是奇怪的疗法。被雪灼伤,却用雪来治疗。

      他会扶着我去书房,然后问我:“程希同学,是不是要看《三百六十夜》?”

      《三百六十夜》是小时候每天睡前父亲念给我听的童话故事,简单的中英文对照。

      他也会念给我听。那么冷峻的人,因为我看不见,却仿佛变了样。

      如今,看不见他。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和从前不一样。少了冷峻,多了温度。

      我让他一直一直念那段《海的女儿》。人鱼公主踏着如刀割的疼痛在王子面前跳舞。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像王子,我喜欢的伦敦腔。

      “原来,男人读人鱼公主也可以念得这么好。”我笑。

      他没有说话,我听见指尖翻动书页的声音。

      “今天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故事?”他询问我,“比如《睡美人》?”

      “好。”我知道,他一定读厌倦了人鱼公主,每天都要看人鱼变成泡沫,他一定厌倦了。

      融雪很冷。我却闻到了蔷薇的香气。

      手一冷。就听见他说:“给你的。”

      我伸手去摸。

      “小心……刺。”他复又说。

      “哪有送瞎眼的人花,还带刺。”我讽刺他,“红色的我不要。”

      我将花伸向他,打算还给他。

      他轻轻咳了一声:“程希同学,你多虑了,是白玫瑰。”

      我笑出声来。

      “好吧。我收下。可是,你还没有说,送瞎眼的人玫瑰做什么?”

      他大约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话,语气里听得出笑意:“难道在伟大思想家程希同学的思维里,花只能看?”

      “还可以吃。”我笑,伸手摘了几片花瓣塞进嘴里。

      微微带着香涩的味道,其实,也不错。

      我们都笑。

      他在宁静的清晨给我念那段《睡美人》:

      The Prince walked on through the palace, making his way to the tallest tower where he climbed the stairs and entered the tower room.
      There on the bed he saw Briar Rose fast asleep.
      "She is so lovely," he said, He had fallen completely in love with her. "How can I wake her"
      He leant over and gently kissed her.
      Briar Rose`s eyelids flickered and she woke up. The first person she saw was the Prince and she fell in love with him.

      他轻轻读着这段英文,王子吻上了公主的唇。而公主在睁开眼的第一刻看见了王子,并且爱上他。

      一切静得出奇,连呼吸都可以听见。直到他念完,手里的玫瑰被我捏得发烫。

      他的吻,来得有些突然。

      很轻,很软,卷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地落下来。内心里,居然有一丝的愿意。

      我的手触碰到他手上书的封面,冰凉而微微磨砂的纹路让我心惊。遮着纱布,我看不见他。忽然有些紧张。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然后,轻轻地说:“程希,快醒来。”

      接下来的几天。江平还是天天来。

      父亲在家的时候,他会和父亲聊天。天南海北的,我就坐在旁边听。

      他们会在融雪的午后,将家里的小八仙桌抬到阳台上。然后搬出藤椅,垫上我最喜爱的花棉被,安放好我后,大开杀戒。

      这件碎花小棉被历史悠久。据说从襁褓开始便裹着我。红色牡丹的棉布,在当时很普通。因为质地柔软,我却喜欢得不得了。

      于是,在我的成长岁月里它一直陪着我。这次回家,第一件事也是翻箱倒柜去找它。

      幸好,还能找得到。

      父亲和江平棋逢对手。父亲开心得不得了。

      温暖的午后,我听见他们左一句“绝杀”,右一句“将”。从来没有过的温暖漠过心头。

      不知不觉七天过去。拆纱布那天,听见他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不知为何就安了心。这些天的盲人生活,让我记得了他的脚步。

      他塞进我手里一样东西。我摸索着。

      “是墨镜,等会戴上它。”他温和地说。

      因为学的临床,父亲简直当他就是医生。根本不去计较,他学是身体医学,还是心理医学。

      他面对着我,安静地给我拆纱布。呼吸打在我的脸颊上,让我想起那个吻。脸微微有些烫。却因纱布缠绕不能低头。我有些紧张。紧张看见这个偷偷吻了我的人。

      一层一层,原来这么多层。那天有阳光。纱布少一层,阳光便透过一层。到最后一层纱布几乎透明地揭开时候,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光线的明亮。

      我听见他站起来,将纱窗拉上。光线顿时柔和起来。

      我看清楚了他。就像他预言的那样,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

      几天下来,他竟是瘦了。

      突然难过。我低下头。

      他蹲下来问:“怎么,还是看不清?

      我摇摇头:“不,是看得太清楚。”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病,我和江平在安城耽搁了一个多星期。直到江平的传呼响起了。学校到底是来催我们了。

      “我的呼机碎了。”我这才想起来,那天晚上被我摔碎的呼机。

      “我知道。”江平坐在我身边,若无其事地说。

      “你怎么知道?”

      “传呼台小姐已经记得我的声音了。”他又若无其事地笑。

      我讪讪地低头:“对不起。走的匆忙。”

      “找到了就好。”他说。

      回去的前一天,我去了方芸家。江平认为我的眼疾一时半会儿不会痊愈,坚持陪我一起去。

      熟悉的门,八年来,只是多了斑驳而已。

      我停下脚步,久久不敢敲门。

      “敲吧。别怕。”江平的手放在我的肩上。

      我轻轻地敲门。等待的时间,不过几分钟,我却煎熬到手心出了汗。

      他握过我的手,手心的潮湿贴上手掌。他紧了紧手,传过来的安心,让我能坚持地站立着。

      门静默无声地开。不是方芸。

      “方叔叔。”我摘下墨镜喊他。

      “程希呀。”方叔叔看见我,仅闪过一丝的快乐,随后陷入了平静。是的,谁会乐意看见逼迫自己女儿自杀的家伙出现呢。

      “方芸不在。”他陈述式告诉我。

      我早猜到他会这样说。

      “我只是想知道她……好不好。”最后的“好不好”三个字说得有些艰难。是我,都是我的错。
      她的不好都是我带给她的。

      想到这里,我的泪又翻涌起来。

      大约是看见我落了泪。方叔叔也软下心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她不好。上年春天的时候,忽然加重了。不得已,送她去了疗养院。”

      精神病疗养院?那些个充满铁窗的房间,方芸会怎么样?

      “我去看看她好不好。”我哀求。

      他还是无情地摇头:“她不愿意见外人,也不能再受刺激。”

      见我,就是受刺激。我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没有忘记,没有原谅,始终恨我入骨。

      走下楼的时候,江平想扶我。我冷下眉目:“别管我。好不好。”

      “现在知道征求意见,很不错。”他说,“既然你问……那么……不好。”

      我不理睬他,独自走在前。我知道,他跟在后。

      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

      谁说时间能洗刷一切伤口。时间只可以冲淡记忆,却让伤痕愈发明显。

      当面前横过一辆出租车的时候,我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出城。”我对司机说。

      出租车绝尘而走。当看见后视镜里,江平的身影终于越来越模糊的时候,我终于泪如雨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五十四章:雪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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