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第三十七章:谷底 ...

  •   父亲回来了,带来了琳琅满目的异国礼物。一个八音盒,有着精致的齿轮和胡桃木支架,上边的小美人儿一圈又一圈旋转。每一次,她都能恰到好处的转过齿轮,精准无误。我终于鼓起勇气带着它去找方芸。

      看见林书等在方芸楼下,我想逃跑,他挡住了我。

      “最近好不好。”他看着我说。

      看着他,不能不想起那个晚上。“负责的事你省省吧。”是那天我最后留给他的话。

      “很好。”我还是低下头,无法面对他。

      方芸比我还缩头乌龟,她不敢面对任何人,仿佛是她做错了事。

      我重重地敲门,敲到关节红肿。我对着门说:“方芸,我来了。你要打要骂也要开了门,对着我才行。”

      她终于惨白着脸开门,不见日光的憔悴。看见林书,她扭头就走。

      “对不起,方芸。”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她始终没有再回头看我们一眼。我将八音盒放在门口。

      “结束了。”她低下头。“我再也不要和你们有任何瓜葛。”

      “我有时间,也有耐心。我等你。”林书的话漠过我的头顶。

      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你们,滚。”方芸说得轻而淡然,清淡至绝情。

      还未到楼下,八音盒已经在等我。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方芸自杀的消息是黑娜告诉我的。她还是像从前那样,拖起我就走。暑光照耀,不得不用手遮挡住眼。

      “为什么要自杀?”我跟在黑娜身后。“如果非要一个人去死,那也是我。”

      黑娜不吭一声。

      她会选择什么方式自杀?跳楼、割脉还是安眠药。我不敢想。每一种方式都可能惨不忍睹或血肉模糊。

      “如果要死,也该是我。”我又对自己说。

      黑娜转过头来:“程希,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你到底做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我看得清楚。你伤害了所有爱你的人,也伤害了你自己。”

      黑娜是如今唯一一个肯对我说实话的人。

      “告诉我,我是不是很该死?”

      “不,我们都希望你好。”

      “你们?”

      “是的,我们。”黑娜看着我。

      青春瑰丽的梦想,全都是地平线上的最后一抹余辉,不及追赶,便落入了黑暗。

      直到医院,我都不愿意去问方芸是生是死。我看见走道里靠墙而立的林书,原来他也有颓废的时候。

      顾不得人来人往,我冲过去,狠狠拉住他的衣袖:“你不是说,你有时间,你愿意等她原谅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她去死。”

      “我愿意等,但并不代表我要等她原谅,我要对自己的事负责。”林书的手被我拽得发青,“只是,想不到她会……”

      狠狠的一记耳光,我用尽了全身力气。

      “你想不到?”看着林书嘴角渗出的血水,我终于还是哭了,“谁他妈的要你负责,我就是愿意千人枕,万人睡。你负得了什么责!”我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直到满嘴腥甜。

      “是我错看了你。”他的目光转得黯淡,伸手抹去嘴角血痕,对着病房,“方芸太不值。”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审视自己内心的邪恶与欲望。我跪在方芸的床前,求她原谅我。她始终不愿再看我一眼。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哭着喊她的名字,她始终也是不愿听见。直到三天后,她终于睁开眼,抽出手,漠然地对我说:“程希,我恨你。”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一句陈述句而已。

      我还能记得我与她见的第一面。那天早晨的阳光很好,透明的风吹过来,教室浅绿的窗帘轻轻飘动。

      “我叫方芸,你是程希吧?我们会心有灵犀。”她如墨重点的眼眸里闪耀的尽是纯洁,像空谷中的百合。

      我终于,没将那首《谷中百合》弹给她听。

      我的情绪陷入某个昏暗。就像陷入了黄昏的情绪,便再也进入不了黑夜。生存与死亡相比,要困难太多。

      死亡,也许就是一个选择。生存,却别无选择。没有人在出生之前经过自己的允许。死亡对于死者而言,是一种平息。而它对生者而言,是无止尽的折磨。对死者的怀念,是对生者最苛刻的惩罚。

      而方芸选择这个惩罚,来折磨我。

      她选择以死为威胁,让我知道,她究竟有多恨我。她可以不再回眸看我,可以只是对着空气说话,却不再对我笑。而这一切,我曾经拥有得那么容易。

      我选择活下去。因为那天后,我才了解我的错误只能用生存来弥补,只能用日日夜夜的生存来做为惩罚。

      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尚处于意识形态重建的萌芽期。安城从来不大,何况是流言蜚语。没有网络的时代,关于流言也会毫不逊色。活色生香的少女无知,是多好的饭后谈资。

      我已经无从在乎,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我置若罔闻。而父亲在听完了只言片语之后理所当然地勃然大怒。

      跪在房间里整整三天,膝盖的淤青直到多年以后还可以隐约看见。

      他用冬天拍打棉被的竹藤狠狠抽打我的背,一下一下,直到皮开肉绽。背后血肉盛开的花,让我内心得到安慰。

      我咬着牙,不哭一声。

      打得累了,他靠在椅背上,突然老了十岁:“我和管辰都错看了你。”

      他提起管辰,我顺从的目光复又变得倔强。

      他站起来,又是一藤,打在我的脸上:“不如今天就打死你,生了你做什么,丢人现眼的孽障!”

      从耳根处一直到嘴边,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那一藤条的巨响,让我眼冒金星几乎昏厥。一直在外地的母亲突然夺门而入,看见伤痕累累跪在地上的我,她失声痛哭:“你要打先打死我。要不我们就离婚,我和女儿去过日子。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就让她一辈子陪着我。”

      母亲一定也怪罪我。我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她人生梦想的延续。她希望在我身上看见的一切一切少女的梦想,如今残破得让她也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可是,她终究是个母亲。在梦想和生存之间,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我。

      父亲怒气未消,一把推开母亲:“你不要妇人之仁,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来日她还不知成了什么体统。我们程家虽败落至今,但总还是书香门第。我还想给我死去的父亲留点颜面!”

      落下来的藤条,一半在我身,一半在母亲的身上。父亲是下了狠心打死我。

      “快跑!”母亲终于了解了父亲的心思,一把将我推向门口。一个反身扑向父亲,紧紧握住父亲的手。

      带着满身的伤痕,我无处可去。天渐渐黑下来,黑得看不见前方的路。

      眼前的电话亭是唯一可以安歇的角落。这个亭子,有很多故事。大约都是别人的。

      我记得有一个女孩在这里问过一个人:“你现在喜欢谁?”

      我记得这里也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程希。程希。程希。程希。程希。”

      真是梦魇一样的童话故事啊。王子失踪了,因为对方是个灰姑娘。

      我蜷缩在电话亭里,疼痛夹杂着羞愧,等着夜幕完全笼罩。电话亭外有人经过,看见我都远远避开。我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伸出手,拿下话筒,电话里传来嘟嘟声。伸手的瞬间,拉扯到的疼痛让我知道我还活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电话亭外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透明的玻璃上噼噼作响,只留下这一片干净的地方。

      因为我在哭,所以全世界都下起了雨。雨落下来,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就像落在了全世界的草坪上。

      拿起话筒,我想说话。说给已经在我心里死去的那个人。

      “我的心里从来只能看见一个人。可是,我做错了事,我做错了事。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喃喃地说,在一个话筒面前崩溃。

      亭外吹起凋谢的夏花,如秋叶般静美。

      电话亭的门打开,我依然蜷着身子对着话筒。他蹲下来,扔出的雨伞在风中飞出几米开外。他抬起手,复又放下,最终小心地放在我的肩上。我一个抽搐,肩上的伤口不能让任何人碰。

      他再放下手的时候,手是颤抖的。他的手从我肩上一直轻轻到脸上,轻轻地触碰脸上的那条新痕,鲜血淋漓。

      我别过脸,目光完全没有焦距地向着亭子角落里蜷缩。他呼吸急促起来,他竟是哭了。也不管我的痛,一把拉过我的手臂,将我硬生生拽入怀里。

      他的胸膛起伏得厉害,连带下颚也颤抖。他用手紧紧地护住我的肩,不说一句话。

      我安静地哭,泪打湿了他胸前一片。

      许久,他的声音传过来,惆怅而惆怅:“程希,你说过的……如果你要跟着我,就要我休掉那些三妻四妾。我现在就把他们全部休掉,你只从今开始跟着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他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直到他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谷底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