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偃师》在逃壮汉

5、第005章：启程

　　两日后。

　　顾府门外，一身月白色襦裙的少女正扶着双眸含泪的岳氏，依依不舍地望着马车中的少年。

　　“表哥，姨母说樾地不比咱们徽州，毒虫跳蚤特别多，这是我绣的香囊，里面装了草药，就算派不上什么大用场，驱驱蚊虫还是很好使的。”月白色襦裙的少女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了几个小巧精致的香囊，几个递给了顾时逸，剩下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捧到了顾瑛的马车前。

　　“瑛瑛表姐，听说你喜欢兰花，所以就绣了这个样式，可能有点丑，你别嫌弃。”少女说这话时，心中很是忐忑，生怕顾瑛会如以往那般，讥讽她故意在岳氏面前表现。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顾瑛并没有说出任何讥讽的话，但却也并没有收下她的香囊。

　　“谢谢思瑜表妹的好意，不过其实我并不喜欢兰花，真正喜兰的人是母亲，我其实跟师父一样，更喜欢蒲公英，风一吹，自在天地之间，思瑜表妹这回秀的香囊，就留给母亲吧。”

　　岳氏也原本担心以顾瑛的任性，会让思瑜下不来台，却不想，她竟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原本到了嘴边的责备，只好变成了跟对顾时逸一样的嘱托：“樾地偏远，路途艰险，你一路小心。”

　　“女儿知道了。”顾瑛的回应客套中带着一丝丝疏离。

　　莫思瑜见状，也连忙道：“那下回，我再给瑛瑛表姐你送蒲公英样式的。”

　　“好。”顾瑛微笑，这个笑容发自肺腑，她也是真心希望，能有下回。

　　众人依依惜别过后，顾府的车夫挥鞭上路。

　　直至马车驶离顾府所在的巷陌，江安然才放下车帘，有些歉意地看向顾瑛道：“唉，都怪师父这个爱管闲事的老毛病，害得你及笄礼都不消停。”

　　“既然知道，那下回师父可就别乱跑了。”顾瑛斟好一杯茶，轻轻抽了抽桌下的暗线，茶杯就顺着桌面的木轨送给了对面的江安然。

　　“你啊！还说我乱跑，你这次跟我一跑，秋闱偃试，万一赶不及回来怎么办？”

　　若是从前，顾瑛一定会毫不在意地回答：“赶不上不是还有明年么，反正我还小呢！”

　　事到如今，她却懂了什么叫光阴易碎，流年难回，梦中的她，最终也没能达成师父的期许。

　　思及至此，顾瑛郑重道：“师父放心，秋闱的偃试洲考还有快半年，定然是赶得及回来的。”

　　如若一切都能顺利的话！

　　“可你总要留点时间准备呀，这一去樾城，来回车马都要月余，师父我可还等着你圆了宴清他三科魁首的心愿呢！”江安然越想，越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顾瑛，叹息道：“其实这次有小五来，你应该留在府里陪着你母亲的，毕竟你们分别这么多年……”

　　“有思瑜表妹在，肯定照顾的比我周到。”顾瑛的笑容看在江安然的眼中只觉得是求而不得的掩饰，不禁更加自责。

　　“说到底，还是怪我当年任性，若不是我，你们母女，也不会如此生分。”

　　“师父怎么能这么说，若不是您当年求了我去，祖父又怎么会成全母亲将莫家的表妹表弟接过来。”顾瑛并不是为了让江安然宽心，而是在陈述事实。

　　“可终究……是我害得你们骨肉分离，三年前，我就应该送你回来的。”

　　“师父真的觉得三年前同如今会有区别么？您虽带我走了，可却也没让我跟家里断了往来，这些年我常同父亲兄长书信往来，但母亲却从来只是在信中末尾问候一句，或许在她心中，莫家妹妹生母早亡，父亲又是个有了新人忘旧人的薄情汉，比我更需要疼爱。”

　　“瑛瑛……你……”让江安然惊讶的不是顾瑛的话，而是她说这番话时那样淡定跟坦然的语气，不过才分别短短几个月，从前那傲气任性的少女仿佛间换了一个人似的。

　　“唉……你当真是……长大了，你母亲她，也并不是不疼爱你。”一时间，反而是让江安然，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好在顾瑛也并不需要安慰，她泰然自若道：“嗯，我知道，一个人精力自然是有限的，何况还是像母亲那样体弱多病的人。”

　　更何况，母亲也并没有疼爱错人。

　　当年顾家遭难的时候，莫思瑜始终守在了母亲的身边，甚至为此，将生的机会留给顾瑛。

　　她至今都还记得前世莫思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瑛瑛表姐，我没有你有本事，你赶紧带文渊走吧，我跟你身量年纪都相仿，他们……不会发现的。”

　　“我们瑛瑛长大了，也懂事了。”江安然一脸老母亲的欣慰，笑道：“也好，其实这回跟我去樾地也不错，正好去见一见你那个久未谋面的未婚夫。”

　　“噗！”顾瑛喝了一口茶，还没咽下去，被这话锋急转刺激的直接喷了出来。

　　“那小子当年粉雕玉琢的一个团子，啧啧，可太可爱了……”江安然自顾自地说着。

　　“师父！”顾瑛把茶盅撂在桌上，无奈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您就不怕那个粉团子 ，现在长残了，成发面馒头了？”

　　“怎么可能！就你师父这双眼睛，鉴定美男从无败绩！想当年你五叔进京的时候丢了盘缠，落魄成那个样子，我都慧眼识英才呢，放心，有师父把关，绝对长不残！”江安然的语气无比自信。

　　顾瑛懒得理她，这什么未婚夫从小听她师父说到大，她也从未见到过，权当是她老人家拿来调侃自己的话了。

　　江安然倒是来了兴致，正欲滔滔不绝，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表哥！表哥！”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十分粗嘎刺耳，隐隐约约带着几分熟悉。

　　“文渊，你怎么跟来了？！”

　　顾瑛掀开车帘的时候，就看到顾时逸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正在冲着拍马而来的少年喊话。

　　“表哥还好意思说我！你跟表姐要走，怎么都不等我回来！”莫文渊说完，又是一扬鞭，加速追上了后方顾时逸的车马。

　　顾瑛看到光影中，面如冠玉少年飒爽的身影，眼眶不由得有些发涩。

　　前世的莫文渊为了复仇，跟她一同去了穆家，最终战死沙场。

　　今生还能再见到如此鲜活的他，真好。

　　“胡闹！你不好好在族学里读书，乱跑什么！还不快回去！免得让母亲跟表妹担心！”

　　“我来的时候已经让清潭去给姐姐捎信儿了！”莫文渊的语气十分坚决，半点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顾时逸恨不得能立刻从车里爬出来，把这个不听话的小屁孩儿给踹回去，刚叫停了车马，就看到莫文渊胯}下枣红色的骏马已经先行一步，追到了顾瑛的马车处。

　　“瑛瑛表姐，你跟我哥商量商量，带我一块儿去呗？”

　　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顾瑛。

　　他平日里虽然鲜少从族学休沐回家，但对顾瑛跟姐姐之间的矛盾有所耳闻，而且他机缘巧合，也听说了自己跟姐姐能来顾家借住的原因，内心深处，总觉得对顾瑛有些过意不去。

　　没想到，顾瑛并没有给他任何冷眼，而是反问道：“你可知道我们是要去哪儿？”

　　听到这话，莫文渊精神一振，果断答道：“知道，你们是要去樾城，族学里的老偃师说，南樾堰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堰，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江安然听了这话，不禁眉头紧锁，连莫文渊这样年幼的学子都有了这样的念头，那岂不是会有更多的人也有这样的打算？

　　顾瑛跟江安然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的了担忧。

　　“文渊表弟，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要做什么，你若只是想去樾城游历，现如今并不是最好的时节。”

　　顾瑛正要找托词，却不想莫文渊突然凑近，弯下腰来，压低声音道：“可是南樾堰有什么不妥？”

　　顾瑛心头一凛，以顾晟的脾性，那天晚上听到他们争吵的仆妇，定然都会被下封口令，他们的身契全都捏在顾家手里，是绝对不敢随便声张的。

　　那莫文渊为什么会……

　　她的疑惑很快有了答案。

　　“我曾有幸在四叔父那里看过南樾堰的图纸，的确非常精妙，但我还有些疑惑，《国语·周语》中说‘堵不如疏’，南樾堰中龙口的尺寸似乎有些不对，用来蓄水的塘坝也似乎小了一些，或许是我才疏学浅，所以想亲自去看一看，以解心中疑惑。”

　　江安然骇然，没想到莫文渊小小年纪，见识如此不凡，比顾宴直那个草包不知强出多少倍。

　　顾瑛却并不意外，她父亲早年在都水清吏司任职，顾时逸跟莫文渊也陪他同在任上过，比起哥哥，莫文渊的资质其实更好。

　　如若当年不是因为顾家家变，莫文渊也不会弃笔从戎，放弃偃试转而投军。

　　想到他前世马革裹尸的结局，顾瑛心下一软，转头对怒气冲冲杀过来的顾时逸道：“哥，不如就让文渊表弟一块儿去吧，我会写信给父亲说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