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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哗啦——哗啦——

      ——哗啦。

      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其他地方,总是能听见的……

      海潮声。

      一点一点,在卷上白色的铺满月光的沙滩的时候,留下湿润的水气,带走了夜深人静之时,残留的雾气。

      ——哗啦——哗啦。海潮声绵延不绝,充满规则的波浪的低唱。从大海深而远的地方万里长行,渐渐地靠近,给予一个温情的拥抱,仿佛在催促她快点醒来。

      “呜……”优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全身都陷入了突然而至的钝痛之中。神经全都被全副武装地隔离起来,无法执行大脑的任意一个指令。肌肉酸痛,还伴随着手掌处火辣辣的疼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啊!”她很想这么怒吼一声,从喉间逸出的却只是一股气流。竟是连说话都有困难。优静静地保持不动,努力恢复身体各处除了痛之外的感觉,视线也在黑暗中逡巡着。

      许久,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房间的床上。天花板上用可在黑暗中发光的颜料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字符,一直盖到下巴的松软的被单上传来了一点熟悉的味道。月光从右边的窗子里悄然流入,落满一室清辉。

      优试着转了转脖子,勉强将脸向右边撇了点。一个熟悉得心也会喘息地疼痛的画面从眼角开始蔓延,带着潮湿的水气。

      大大的落地窗,夜空在有限的框架里被均匀地分为数片。一轮银白的柔和的满月,被嵌在某一个格子间,月华却流满了满世界的银光。

      少年的背影安然地静止在窗边,边缘早已被月光稀释得模糊。

      即使看不见,也不难想象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她多想做些什么,来把那样的表情抹去,让它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那张脸上。

      “恒……”她困难地用喉咙深处的声音勉强地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努力抽出沉甸甸地躺在身边的右手,想要触摸他。

      床上的响动惊动了陷入沉思中的恒。他转过脸,在对上那双还不甚清醒的蓝紫色眸子时,嘴角绽出了一抹笑容。

      “你终于醒了啊。”他走到床边坐下,话音里明显透出松了口气的沉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借着他的力量,优有些困难地坐了起来。她摸了摸颈间,试着把阻塞在喉咙里的异物清楚掉。恒立刻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唇边。

      “爷爷担心死了,还冲我大吼说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全是我的错,要我赔上命呢。”他露出一贯的笑容,却多了更多温柔,“竟然这么快就站到你那边去了,我做人太失败了吗?”

      “……本来就是你的错。”喝过水的优终于驱除了喉间的不适感,可以较为顺利地说话了,“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恒叹了口气,“爷爷差点没逼着我背你到附近的医院去。还是梅姐拦了下来,说你只是太过疲劳需要好好睡一觉而已。”

      “所以,”优看看自己缠着绷带的两只手,还有太阳穴附近飘来的药味,大致能想象出自己究竟是一副什么尊容,“到底是怎么回事?”

      “详细情形没有人清楚。”他耸了耸肩,将优的双手包进自己的手掌中,“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我身边了。我还完全搞不清状况,墙忽然塌了一个洞,爷爷就站在外面。我们俩就这么呆呆地瞪着对方,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据爷爷的说法,你当时是被吸进那面墙的。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只有你知道了。”

      “严格来说我也并不知道啊。”优同样叹了口气,可以想象当时的纠结景象,“你现在是吸血鬼吗?”

      “吸血鬼是不会有正常人的体温的。”恒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你看。”

      隔着薄薄几层纱布,优确实能感觉到手背传来的持续而安宁的温度。她点点头,歪头一笑:“说起来,我身上这些伤是哪里来的?刚才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呢。”

      “我只知道你手上的伤,是砸墙留下的。”他低头看着那双缠着纱布的手,没有被纱布覆盖的地方依然能看到斑斑血痕,“……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啊!”优的脸刷地红了起来,“是、是我自己愿意的,和你没有关系啦!”

      “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吗?”恒抬起脸,止不住的笑意从皱着的眉间从倾泻而出,“如果不是和我有关,你那么拼命干吗?”

      “……我高兴啦,哼!”优转开脸,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你的脸太近了,拿开点啦!”

      恒看着她,眼脸渐渐地垂了下去。

      只在这等待她醒来的一天之间,关于过去的回忆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从他脑中逃逸开去。留下的只是一种疼痛的错觉,不知是幸福还是惶恐。一直以为幸福在那个阳光普照的下午已经和打碎的水晶水壶一起化为碎片了。母亲惊恐的脸,颤抖的身体,还有父亲背着光的沉默。那些曾经那么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的记忆里,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被父母所爱的孩子,在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人爱了。

      软禁也好断绝一切与外界的联系也好,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需要对自己所承受的一切有多清楚的意识,他全都有了,并不想再做什么反抗。像先人一样屈服于自己的命运,在妥协中慢慢死去。还未完全地接触整个世界,便不会有什么留恋,更何况自己曾经最重要的父母已经完全地遗忘了自己。那么到底还需要记住什么?

      如果一切只是这样,照着既有的轨迹走下去,没有那些旁生的枝桠,又会是如何。然而他却能站在那所白色监狱之外,重新打量这个世界。这之中,到底又是谁在操纵着什么?

      他却并不希冀改变,依然安静走自己的路。一直到某一个夜晚因为一个差错,忽然看见那双在夜色中盛满月华的瞳孔,忽然之间心神全数被夺去。干净澄澈到了让人觉得一点邪念都是亵渎的眼睛,却又藏匿着那么多了然,那么清晰地懂得别人所不知晓的生活的苦痛。虽然当时他并不知道只是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女生才会有这样既透明又寂寞的眼神。他只是被吸引过去了,那么单纯地。

      之后便是一步步既不安又满怀好奇的靠近。想要更多更多地了解她,想要站到她的身边去。知道她怀着不为人知的悲痛,知道她多么努力地在维持行将变化的生活。她所拼命守护的东西,却未必是她真心需求的。他想看着她,只是这么看下去,有一天便忽然发现了喜欢这个单词的存在。

      ……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了连自己都会害怕,都想要逃开的地步。并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非要让自己把视线停在你身上不可,却这么一直地看了下去。想要陪在你身边,在你任何时候回头的时候都能给你一个拥抱。其实愿望明明那么简单,为什么连这样都不能实现呢。

      所以干脆放弃好了。反正也不可能拥有,何必要让自己痛苦?数年前母亲推开自己时那一脸的恐惧,在时隔多年后依然那么清晰。如果,虽然只是如果,有一天那个女生也露出那样的表情,像遇到怪物一样对自己避之不及,那么一切又该如何画上句号。他真的能够安然地离开么?

      既然如此,为何在他每次退开的时候她都孜孜不倦地追了过来。恒晓得的,优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却只是本能地不愿放开自己。如果能有未来,他真的想问她一句话。

      “你喜欢我么?”

      “……啊?”优将脸转回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男生认真的表情。原本那么熟悉的一段弧线,一个玩世不恭的眉眼,重新组合后,却成了令人无法漠视的存在。

      “我问,你喜欢我么?”打定主意要结束这样暧昧不明状态的恒很坚决地又问了一次,视线紧紧锁住那双一不留神就可能逃避的眼睛。

      “……这个问题不能改天再说吗?”优很想顾左右而言他,却移不开视线。头皮在一点点发麻。

      说喜欢,现在就要说喜欢吗?

      她能坦然地说出喜欢二字吗?

      “不能。”果断的拒绝。

      “可是,我……”

      “……我不管你过去发生了什么。”恒叹了口气,却不肯放过她,“我现在只想得到一个答案而已,为什么你非得把什么都想得那么复杂呢?”

      还缓兵之计?优越发有种躲不过的感觉。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男生简单的注视下,那些过去会像见了阳光就躲的动物一样渐渐地沉到心里很难摸索到的黑暗中去了呢?手掌一侧不是转来抽心的疼痛,似乎在提醒自己。这样好不容易追寻到的东西,难道又要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再次失去么?

      只是一句话而已,为什么不能……

      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纱布被绷紧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被肌肉牵扯地裂了开来,雪白的纱布上出现了点点血迹。

      恒低下头,慢慢地掰开她蜷曲的手指,温柔地轻声道:“算了,我不该逼你的……是我不好。”

      这句话击中了女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松开拳,反握住男生结实的手掌,十指相扣。那一点凝涩的思绪也在手心传来的安定中完全融化。

      优抬起脸,微微一笑。

      “喜欢啊。最喜欢你了,恒。”

      不会再胆怯,不会再要懦弱的逃避。当坐上开往海边的列车的时候,一切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因为我喜欢你。

      *****

      第二天下午,依然是曾经的紫藤花架下,光滑的白瓷杯里的大吉岭正氤氲着散发葡萄般的香气,各式各样新鲜而精致的甜食和点心正以无比诱人的姿态稳居盘中,等待享用。

      “说起来,我们这样坐在一起喝茶已经是第三次了吧。”伯爵笑眯眯地喝了口红茶,曾经苍老至灰败的脸再次焕发出了神采,“感觉上前两次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呢。”

      “是吗?”优一脸心满意足地吃着草莓蛋糕。虽然大吉岭红茶最适合清饮,但此刻急需大补元气的她已经顾不上许多,只想把眼前的所有美食一扫而光,“梅子阿姨的手艺真的很好呢,改天我一定要向她讨教点经验。”

      “随时欢迎小姐来玩。”女佣梅子的脸上竟也罕见地出现了笑意,“如果这幢别墅不会被废弃的话。”

      “呵呵,这点倒不用担心。”伯爵意味复杂地笑了笑,“虽然那孩子没事了,却并不代表整个家族已经从诅咒中解放出来。为了预防万一,我还要在这里待些日子。”他看了眼二楼的窗户,笑道,“更何况这里还是恒的家。如果废弃了,他以后要回哪里去呢?”

      优停下动作,有些意外地看着伯爵。

      “怎么了?”老人摸摸脸,以为沾上了什么东西。

      “不……来这以后头一次听您称他为‘恒’,感觉有些奇妙呢。”优笑了笑,舀起一勺布丁放入口中。

      “对那孩子来说,其路这个名字已经没有意义了。以后他还是该按着二阶堂的生活方式走下去——或许早就该如此了吧。”

      “也是呢。”少女嫣然一笑,完全同意。伯爵定定地看着优,不由在内心深处充满感慨地叹了口气。

      一切到底是如何转变到现在这样开朗的局面,恐怕没有一个人能了解来龙去脉。他也只能认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优所拥有的某种力量,才是真正能把恒解决出来的原因吧。

      ……算了,现在探询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重要的是大家都还好好地活着,恒也依然能自如地走在阳光下。一切并没有因为夏天的渐行渐远而结束,不就已经足够了么?

      “……再这么吃下去你就该成小猪了。”戏谑的声音从花架外传来。恒拎着一个行李袋出现在怡然的三人面前。

      “闭嘴,害我变成这样的还不是你。”优一边快速席卷残余的食物,一边瞪着他,“况且就算变成猪我也是最可爱的猪,你有意见没?”

      “是是,大小姐你像吃多少就吃多少吧。”话语中流露的是从未有过的纵容。少年微笑着注视着面前的少女,阳光透过花架完整地落在他的眉间。

      “手续什么的都没问题吗?”

      “都解决了。学生会会长是这家伙的哥哥,不需要解释太多。你就放心吧。”

      “什么‘这家伙’的,有用这种口气称呼自己的女朋友的吗?”优用纸巾擦了擦嘴,不满地抗议。

      “昨晚是谁说不愿意当女朋友的?”

      “我那是委婉的说辞好吗?你应该尊敬我拥有谦虚的美德。”

      “……我没觉得有什么可谦虚的。”恒转开脸,凉凉道。

      “……这么快就开始嫌我了?”优故作悲伤地拿纸巾揩了揩没有流出的泪水,“真是世道薄凉啊,负心汉。”

      “……你到底要不要回去?”说不过她的某人只好投降。

      “当然了。”优得意地眨了眨眼,推开椅子站了起来,“那么爷爷,我们就先走了。有空会回来看您的。”

      “路上小心。”伯爵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抑制不住的幸福在花白的眉间流淌着。不只为了优的那一声“爷爷”,还有更多更多……

      “梅子阿姨,我们走了哦。”

      “少爷和小姐,走好。”梅子恭恭敬敬地弯下腰鞠了个躬,“请一定要时常回来。”

      “嗯,我们会的!”两人微笑着摆了摆手,手牵着手离开了伯爵和女佣的视线。

      “老爷,少爷和小姐会幸福的吧。”看着消失在草丛中的二人,梅子低低问。

      “那是当然的了。”伯爵抬头望着天空。长啸的海鸥正划过天际,“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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