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肥鱼君

86、机关算尽（完）

　　京郊农居

　　林兮仰着脸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明明一墙之隔却好似划开了一道银河。她闭上眼睛头脑中都是无尘昏迷时惨淡的表情，倔强的隐忍，那个男人在外人面前永远装的那么冷淡和无所谓。分明痛苦到极致，可偏偏他还会不要命的笑。若不是自己和他交往过，谁会想到那样骄傲的人，会有那么脆弱的一颗心。

　　玉璟终究走了出来：“君夫人。”

　　林兮平静地垂眼，上前深深一拜，神情掩饰不了的悲哀。

　　玉璟没有避让，淡然的双眸凝视着女子，缓缓开口：“他体内的寒毒早已入五脏六腑，即使服了解药他也许仔细调养，你可知晓？”

　　林兮垂眸，缓缓点首。

　　“如果想他可以多陪伴你一些时候，玉璟希望你不要执着于过去，他这样的身子已经经不起任何刺激，还望姑娘在旁多加劝解，切莫让他思虑过重。”玉璟眼神中多了一丝悲悯，起身再也没有说话。

　　“他再也记不起来了，是吗？”林兮木偶般的看向床上安睡的男子，清绝的面容满是苍白，那双眼轻阖却好似永远睡着般。

　　玉璟歉意的看向林兮颔首。

　　“我知晓了，兮儿不会逼他。”林兮浅笑，目光迷茫。

　　屋内橘黄色的灯光笼罩一切，林兮颤抖着手去勾画他美好的面庞，分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无尘，我究竟该那你怎么办？为什么你放任跟我们走，我知道你的护卫就隐在暗处，你早料到我会走这一步吗？现在的你让我害怕。”

　　“烬！”林兮抚着无尘瘦削面容轻轻道。

　　“属下在。”

　　“传令给泉，撤回西城郊人马，焚毁玉函别院，马上向京外撤离。让墨速去右相府把我的拜帖给右相，我要将遗留下的暗桩转明，希望子敬能帮我这一把。”林兮颦眉，眼睛中带着一丝沉重

　　“主子，京中....您不打算再回来了吗？”烬抬眼眼中一丝担忧。

　　“我不知道无尘下的是什么局，昨天看他发病是我乱了阵脚，以他的个性怎么能任我的力量在京中扩大。”

　　“恕属下多言，王爷不是我们手上最大的牌吗？”烬看向床头苍白的男子，又有谁会想到这样一个病弱的人会是权倾天下的静安王。

　　“许是他早已料到我不忍心吧。”林兮轻抚他的长发，喃喃道：“无尘希望你不要逼我，希望我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希望兮儿可以陪你看一时桃花。”
　　.

　　翌日黄昏，无尘疲倦的睁开清冷的双眸，迷茫的打量着那眼前陌生的房间。房间简陋的甚至不比王府柴房，他刚欲起身却诧异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被丝绸紧缚在胸前，并恶劣的打了几个死结。

　　“嘭，外院的门被猛的推开！”

　　无尘抿着唇躺在床上，下意识将那屈辱的死结用衣袖遮住，冷漠孤傲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而后将那揉碎清月的双眸紧紧阖上。

　　董彦被人扶进，声音微冷道：“别来无恙！”

　　无尘闭眼沉默不语。

　　“卿之还真佩服王爷心计，如此孤身潜入敌人内部，只是我不知道你前天那场发病有几分刻意。”

　　董彦声音微冷苍白的面容上鲜艳的唇角泛凉：“你在算计羽之，你在赌她的底线。在下要是没猜错，京城暗地已经是波涛汹涌了吧！一箭双雕的事貌似王爷很拿手，只是你可知整个隐门是羽之在当家，你如此破釜沉舟果真不怕她寒心。”

　　无尘清冷的眸子缓缓睁开，他歪着头看彦的柔和的面庞，淡漠的目光夹杂着淡淡的苦涩：“不管公子如何说，清如今已经在此了。”

　　董彦缓缓走近，柔和的声音一丝平和：“我虽目盲，心却不盲。她不说，我不会问。我是名义上的门主，我答应她不杀你不代表会放过你！”

　　董彦红唇轻笑，俊秀的面庞带着一丝温暖，他优雅的低垂着头无害的立在无尘身边，晶亮的细粉一点点沾染无尘苍白的肌肤，而后迅速融化，而后董彦优雅的踱出。

　　无尘望向屋顶空洞的房顶，胸前被缚的双手僵直的伸着，他抿着血唇，痛和奇痒交叉发作，一次强过一次，却让人无法忍受。他不住的颤抖，身体僵硬到极致。片刻的安宁好似暴风雨前的平静，冷汗涔涔的男子淡然的等待下一次痛苦的的到来。直到他听见门口有铁链上锁的声音，他清冷的眼中透着淡淡地落寞。额间的冷汗顺着他修长的颈缓缓淌下，他终究是疲倦的阖上眼。

　　不远处林兮看着那个上锁的房屋，孤傲的立着却再也没有资格去阻止。她死死的握住手中的密报，压住胸口所有的痛楚，看向所有跪着的隐卫们苦笑：“墨，今天静安王府一共抓了我们多少人？”

　　“接过头的暗桩全部暴漏，除了烬和几名主事，三百五十二人全部是斩立决。”墨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哀恸。

　　“右相他就是这么放任的？”林兮单薄瘦削的肩膀不住发抖，声音越发苦涩一双拳握得死紧。

　　“右相被皇上圈禁在府中。今日早朝，朝廷中出现巨大变动。仅仅一天一夜，朝中旧臣去了几乎一半。午时王府的人调集势力，高调宣扬出王爷被绑架之事，速度极快拿了人直接处置。”

　　“原来他们竟然打的这算盘，无尘要对付反对新政的旧臣，真可笑我和太子竟然成了替罪羊。也就是说所有和我接触过的人全部被捉是吗？”林兮空洞道。

　　跪地的人都安静的没有说话，林兮笑的满是嘲讽：“无尘啊，我怎么说你才好，你果真放心我不会杀你？在月岚和我之间你终究选择了月岚吗！下去吧，按照以前的计划行事。墨监视王府，子时我们去劫牢，我隐门的人要死也要死在一起，绝不会放弃任何人！”

　　“主子，可要告知门主和花公子！”

　　“不必了，乱世杀人最快的是流言，马上派人宣扬左相结党营私，将代姨收集的情报暗中交给两党中人，让他们去狗咬狗！派死士暗杀了那个贪的流油的户部尚书，留下是新党的证据。”

　　天色渐暗，暖风中林兮那没有掌灯的房间，唇边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声音却依旧坚定：“无尘，我不会让你失望，你亲手培养的死士我会为你守护。也许我真的不该这么缠着现在的你了，我真的害怕了，宁愿离开也不想成为你的敌人。”

　　入夜，微冷。

　　无尘苍白的脸躺在冰冷的床上，全身的不适让他的心好似什么在撩拨。他全身微微颤抖，却压抑不住的咳嗽，撕心裂肺，可偏僻惨白的面容上浮现着倔强的神色。他口中腥甜，一口鲜血咳出污湿了雪白的中衣，咳嗽终究有些平缓。

　　“叔叔，谁在里面啊，他咳的好厉害啊，会不会有事啊！”稚气的童声带着浓浓的关切在门外突兀响起。

　　“属下不知。”门口守卫声音冷淡却带着无比恭敬。

　　屋内无尘轻咳，皱着眉听着外面的对话，他唇角染血，歪着头咳得一丝狼狈，长长的发丝如墨般散开泻了一塌。

　　时间好似停滞一般摧残人的神经。月亮柔和的光芒洒满房间，无尘只是僵直的躺着，干裂的唇紧紧地抿着，自嘲般的望向窗边的栅栏，汗湿了衣衫极不舒服的粘了一身。

　　“汪汪....”窗外的狗叫声传来。

　　屋内地板微动，无尘面无表情冷视那块地板，清冷的面容宁静无波。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满身是灰从地上爬出来，他清冷的目光不由一怔对上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

　　但见一个小小的孩子，唇瓣紧紧地抿着，满是好奇的望着他。

　　无尘依旧淡漠的看着，平静的面容没有半死波澜，安静的凝视月光中满身尘土的孩子，凝视着那张和他异常相似的面容。他微微蜷起的指尖不自觉的握紧。

　　“你就是什么王爷，就是我娘背着我爹找的姘夫？”孩子费力的喘息着，眼睛晶亮，不染纤尘，稚气的声音一丝怨怼。

　　“是。”清冷的声音断然开口。

　　“你是坏人，花爹爹让我给你送饭，你自己过来取。”孩子别别扭扭道，声音依旧满是稚气，却让人心冷。

　　无尘闭眸强忍再次涌来的苦楚，安静的躺在那再也不说话。

　　夜寂静，窗外蛙声轻响，小小的孩子没有动，举着小小的食盒站在地上等了很久，直到他满手酸痛也没人理，小男孩红着眼睛看着床上平躺的人，黯然的垂下稚嫩秀雅的面庞，赌气般的再次爬下地板，就躲在木板下面半响开始轻轻哭泣，压抑着满是委屈。

　　“不要哭....出来！咳咳。”无尘眉目微皱担忧的望向那个角落，略显沙哑的声音不自觉的放柔，夹着碎碎的咳却让人无比温暖。

　　“我不要.....”稚嫩的童音隔着木板低低的传来，他依旧在抽噎着，糯糯的声音夹着抽噎异常无助，无尘只感觉心尖好似什么在挠，听着孩子的哭声心痛到发涩。

　　“乖，不要哭！”无尘疲倦地微微侧头，淡淡的目光凝视着角落的阴暗处，唇边含笑好似一朵木兰袅娜开放。

　　“那你来取。”安儿咬着唇倔强的将食盒再次举起。

　　“叔叔....没办法走路，你放下食盒就好。”他苦涩的看看那双日渐萎缩的双腿，望着那个方向轻轻的安慰着。

　　“你没骗我！”小小的孩子满脸是黑灰，借着月光再次爬出来，红着眼睛紧张的看着无尘，满身黑灰异常狼狈可爱。

　　无尘挣扎着靠起身，浅笑道看向孩子：“不骗你。”

　　“你不要抢我娘好不好.....我娘很爱我爹的，我爹也很好很好。”孩子偷偷扫了一眼无尘又迅速垂着长长的睫毛，摆弄着胖胖的手指小嘴撅着闷闷道。

　　“傻孩子。"无尘半靠着，双眼几乎要将月的光芒揉碎，他缓缓伸出那胸前紧缚着的双手，略显吃力地为孩子轻轻抹去脸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好似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谁这么笨，绑的这么难看。”安儿酷似无尘的眉眼微皱，抬起头清澈的眼对上无尘清冷的目，而后心疼地凝视无尘腕间那紧缚的丝绸，他只是咬着唇倔强的盯着，而后用那脏脏的小手和小小的乳牙奋力的撕扯，清澈的双眸满是执拗。

　　“不必！”无尘收回手用衣袖遮住，一时间压不住的咳。

　　“不行，这样会痛。”

　　无尘只是浅笑着，笑容中带着淡淡的苦味。他只是看着孩子一点点为他解开束缚，而后小心的为揉着他腕间的勒痕，清澈的眸子中是溢满的心疼。

　　“吹吹不疼.....”稚气的声音就在无尘头下响起，幸福似乎从未离他如此之近。他颤抖着抚摸着孩子脸上不知何时滑下的泪，轻轻道：“叔叔不疼的。”

　　“乖，不要再来了。”无尘无力的靠着床看向孩子笑的极淡。

　　安安抬起头，扁着唇，胡乱的擦了一把泪倔强的脱了外衣，老鼠般的钻进无尘的被窝，小心的抱住他的腰，稚气的声音满是撒娇：“安儿好困。”

　　“叔叔衣衫汗湿了，很脏。”无尘垂眸看着孩子小心的往一旁挪动。

　　“娘不在，彦爹爹被花爹爹匆忙带走了，安儿不要回去要抱着叔叔睡。”安儿任性加撒娇的往无尘身上贴。

　　“都走了吗....叔叔咳嗽，不想你生病。”无尘若有所思的看着孩子，美目中多了一丝愧疚。

　　不想孩子撅着嘴倔强的抱得更紧唇间调皮的笑着：“不要，安儿要抱着你睡，谁让你有爹的味道。”

　　.

　　第二日清晨，当林兮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张酷似的面庞相互依偎着在一起。一身单衣的清瘦男子蜷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用张薄被蚕茧般裹住那同样畏寒的孩子，那相濡以沫的画面看起来让人鼻子酸楚的想哭。

　　“咳咳.....”无尘依旧不断的在咳，脸色微红，疲惫的抬眼看了眼林兮，忽视般的再次闭眼。只是他用单薄的身子将孩子护在身旁，难得的异常霸道彰显着所有权。

　　林兮咬着唇，轻轻的坐在他们身边，去一旁矮柜中多拿出两天被子，将那瘦削的身子紧紧盖好，而后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安儿红肿的眼，看向那个和自己纠缠不清的男子。

　　心中太多的委屈想要舒展，林兮苦笑着，也许记忆中的那个他才是她爱慕的人吧。为什么所有的誓言再遭遇现实之后都是这样无力。她想他，想他的眼神，想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她还念他温柔的笑容；怀念他恼然的醋意。

　　记忆中他小性、别扭、总是爱发脾气、乱吃飞醋；记忆中的他温柔、大度、总是默默地为她做着一切。曾几何时她林兮是那样飞扬跋扈的女子，不怕天不怕地，只因为身后有一个他可以为她的收拾一切。无论是林兮还是林羽之，都有那样一个男子默默地为她遮风挡雨，安静的守候为她，为她保留那个温暖的怀抱。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们今天会尴尬到如此！”林兮看着那张熟睡的面容，只是张着唇不住的喘息，企图将眼泪吞进。

　　“为什么我回来接你回家了，而你却早已离去！”

　　“我可以容忍你不再爱我，但是我绝不允许你来践踏我记忆中最珍贵的记忆。”

　　“我可以容忍你对我所有的算计，但是我绝对不能容忍你对我的兄弟们下手。”

　　林兮颤抖着捂着胸口闭眼，心中道不尽的苦，说不出的哀伤此刻化做的是无言的泪。

　　“无尘，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恣意妄为的林兮了。无论花荻、董彦、林澈、安儿还是你曾经托付给我的那些死士们，林兮都已经再也赌不起了。当初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可是现在所有的责任已经不允许我再来爱你。无尘....不.....静安王，我们的爱情还没有开始我就输了，输在我太爱你，爱到可以迷失了自己.....”

　　“无尘，我现在已经明白你最初的无奈，今日我选择放手，或许当你记起我时，你会怨我吧....”

　　林兮只是看着两人安静的坐着，直到眼底再也流不出一滴泪，英挺的秀眉带着一丝哀涩。

　　门外，墨恭跪看向屋内的场景头重重垂下：“主子，烬被救回来了，武功尽废，共死伤十六名隐卫，两名死士。”

　　“按照我昨晚说的安排，其他人撤的怎么样了？”一身月白红梅刺绣男装将林兮秀气的面容显得更加苍白，抬眼间是目光流转的是绝美，高贵、冷漠、孤傲，好似一株寒梅在雪中盛开。

　　“门主和花公子受到围攻，但是一如主子所料，已经金蝉脱壳。”

　　林兮清瘦的脸低垂：“去了多少....兄弟！”

　　“半百。”

　　林兮抬眼，眸中凄然：“对不起！连累你们！”

　　墨苦涩的抬头：“花公子来信，还不敢让门主醒来，向主子求药。”

　　“不必！我不想彦恨我，你迅速带着剩下所有的人化装成贫民、商人混进京城。记住不要走小路，任何人再被捉只当不认识，不允许去刑场，户籍我都已经准备好，你知道找谁接应。”

　　“主子，不可以！”墨坚毅的面容满是坚决。

　　“我做事自有分寸，这几百号人交给你了，这面皮和令牌你留着，不惜一切力量，保住兄弟们的命。下去....”

　　屋中再次寂静，安儿睡得很沉，林兮疲惫的看向那半睁的寒眸，凄然一笑：“王爷，你要的就是如此结果吗？我已经散尽人群不知你可高兴？”

作者有话说

　　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