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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今日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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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回溯到几年前。
纪秋挽刚改嫁时,他还在读小学,通话时,对面传来一声门响,以及男孩说话声,纪秋挽在电话那头甜柔地道:“方贺州,奥数班老师说你又考了一百分,快给阿姨看看。”
再大些,偶尔会听见少年哑而沉闷的声音,喊纪秋挽叫妈,以及看见,她朋友圈里,一家三口的合照。
他们会在春节去巴厘岛度假,夏季去挪威滑雪,旅行照涵盖冰川与热带雨林。有时,她会晒出她那位极其优秀的继子竞赛奖章,以及年级第一的成绩单。
彼时,纪零才初中,他与年迈的外婆蜗居在南城的老宅里,老人日渐病重,一年年衰颓,生命即将消却。
而他的母亲,在极其称职、令人称赞地充当别人的妈妈。
在一个冬夜,南城久违下雪了,充斥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心电监护仪波动曲线趋于平直,那瞬间,纪零内心涌起巨大的悲伤,像海啸与仲夏台风,转瞬将心脏包裹。
他觉得自己也快死掉了。
纪零手指发颤,按铃叫来医生,蜷缩在床边,打开母亲的聊天框。他问:[在吗?]
没有回音,半晌,纪零划开她朋友圈,得知,现在,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正和她的丈夫、儿子一同在马尔代夫深潜。
纪零果断拉黑了他妈所有联系方式。
他用纪秋挽此前打来的生活费买下墓地,进行安葬,老人没太多亲戚在世,甚至没有举办葬礼。
而讽刺的是,他妈三日后才姗姗来迟,在墓碑上放下一束菊花。
她打扮得是与墓园格格不入的珠光宝气,转头看向纪零,神色内疚:“不好意思啊零零,妈妈这几天在国外,实在太忙赶不回来。”
“零零,你跟妈妈走吧……妈妈实在觉得,这些年亏欠了你,你和我去北城住,你和哥哥年纪一样大,也能玩到一起,方叔叔也很好。”
纪零几乎无法想象,怎么有人为了事业和爱情抛弃孩子后,远走他乡,在过得足够美满后,又回来,口口声声说亏欠。
可是,他不是无定形的流体,不是快干涸了,将失去部分填补上,便又完好如初的。
纪零回绝:“不用了,我自己住。”
显然,这个答案不符合纪秋挽的预期,在她心里,自己道歉已足够诚恳。
“零零,你能不能懂事一点,我这些年工作很累,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怎么上学?怎么生活?”
这场聊天不欢而散。争吵末尾,已经到达在街上搬出《民法典》的地步。
领居看不下去,承诺会帮着照顾纪零。
纪秋挽接了个跨国电话,又匆匆赶航班离去,留下纪零独自居住在南城。
记忆戛然而止。
眼前,这位转学生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重合,除却愈发落括不羁,的确是在爱中长大的天之骄子模样。
纪零不确定他能否认出自己,以及,他出现在这的原因。
但显然,台上视线炙热,随后在他身上驻足,方贺州开口问:“我想知道谁是纪零。”
纪零默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旁边卷毛来了兴致,趁纪零失神,一把抓起他手,高举起来:“这,这。”
纪零用力掐了把手心,期盼这是场梦,痛觉传来,他只希望自己死了。
或者地球立马爆炸。
方贺州不知他心中波涛汹涌,瞥一眼,漫不经心道:“刚才我在校门口丢了证件,是纪零同学帮了我,不知道,纪零同学还记得我么?”
他最后一句咬字很重,仿佛意有所指。
“可是,我翻墙进来的,没走正门。”纪零说。
方贺州:“……”这个弟弟还挺幽默。
转学生第一天进班,纪零便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把校纪校规放在哪里,简直有损学风。杨红梅恼火地想。
但在新学生面前,也不好发作,只瞪了纪零一眼,以示警告。
“噢,是么?”方贺州勾唇轻笑,“那大概是我记错了,不过,希望我们仍然能成为好、朋、友。 ”
“可以吗,纪零同学。”
他目光紧锁,像匹盯梢猎物而危险的狼。
在班主任威胁的目光下,纪零硬着头皮说:“当然可以,我们全班都会是你的朋友。”
不知为何,纪零突然觉得,此时在方贺州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新奇玩具。
他无名地恼火,在方贺州落座他后桌后,撕下纸条写道:新同学,你是对自己多么不自信,才要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要别人当你朋友。
随后揉皱一团,用力砸在方贺州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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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一日,纪零都心不在焉。
好在,方贺州有足够多的手续要办理,介绍完扔下书包,就不再待在教室。
回想方贺州看到纸条后挑衅一笑,纪零更觉抓狂。
上完第八节课,纪零终是再待不下去,背起书包离开。
同学都习惯了,没人拦他,自顾自刷题。
走在路上。
纪零总觉得不自在,他回头看,又没人,上公交时,这种感觉短暂消失,直至下车后,被人注视的感觉又再度出现。
他刻意停顿,到达转角处,借助墙体隐蔽,几日前那起抢劫事件播报又在耳畔响起。
纪零其实有点怕。
他心跳快如擂鼓,屏吸等候,直至一个身影出现,在转角静立,似在找人,纪零再忍不住,冲出去:“你跟踪我?”
方贺州打量眼前少年,比自己矮点,垂眼能看到他纤长而密的眼睫,由于动作大,微喘着气,脸上覆盖一层薄而透的红晕,像绯日。眼睛睁得很大,瞳仁棕亮,但毫无威慑力,只是尽力摆出攻击姿态。
方贺州不禁更觉有趣。
他摆摆手,无所谓道:“我只是和你说不上话,但又想认识你,只好默默跟在后面喽。”
“不要再跟着我。”纪零说。他说完便觉得懊恼,这话似乎没有任何震慑力,显得他很呆。
如他所想,听完这句命令,方贺州张扬又恶劣地笑:“那,你得给我和你做朋友的机会呀,纪零同学。来,加个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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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零回到家许久,怄气仍未消下去,他回顾这场战局,更觉挫败,抱着猫咪揉捏。
“猫猫,我跟你说,我们班来了一个我特别、特别、特别讨厌的人,你说,我妈的丈夫的儿子,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纪零不解。
“他还跟踪我。”纪零数落罪行,“他笑得很看不起我的样子,我当时超级生气。”
“然后,我和他说‘不要再跟着我’,”纪零埋进猫咪毛毛里,“好丢脸噢。”
“蠢货,”黑猫嘲讽,“丢死人了喵。”
它转身去拿电脑,与它几乎等重的笔记本,被轻松叼在口里,越过餐桌,盈盈跳在茶几上。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喵,蠢货,你去把这些背熟。下次有人骂你,你就直接背,不要结结巴巴,气势上吓死他们喵。”
纪零来了兴致,掀开笔记本,打开屏幕一看,标题几个大字《骂人不带脏字,教你怎样高级含蓄的怼人》《该刚则纲,该怼则怼,来教你如何文明怼人》
纪零:“……”
他问:“你都哪找到的”
黑猫:“网上搜的喵。真的很有用喵,听我的,好好记,保准你下次,不管是裴疏意还是司尧,还是你那什么妈什么丈夫儿子的,都甘拜下风。”
“求你别叫了,我小时候被狗吓过。”纪零突然说。
黑猫毛倏忽炸起,抬起爪子挠纪零衣摆:”怎么和你家长说话的喵!!太不像话了!愚蠢的人类幼崽,快和本猫道歉。”
纪零无语,指给它看:“我随口读的。”
“不过,”纪零眨眼,“效果好像真还不错,再给我找几篇,我通篇背诵。”
“不准!再看了喵!”黑猫恼羞成怒,一爪子把电脑盖拍合。
纪零起身去做晚饭,他经过院子,杂货铺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云栀拎着包,跌跌撞撞跑出来,逃离似的,她抬头,目光与纪零正对。
忆起上次乌龙,气氛一时冷寂。云栀大脑飞速运转,上次她与裴疏意谈条件,好说歹说,才让裴疏意同意交易继续进行,绝不能再出差错。于是她整理说辞,率先开口:“嗨。”
“栀姐,你又来买东西啦。”纪零说。
云栀怔愣,随即反应过来,提了提手上红塑料袋,质量一般,被烟盒以及零食包装戳出几个尖角,心虚道:“嗯嗯,补充一下物资。”
“谢谢你照顾生意。”纪零弯眼笑,他们家杂货铺位置偏僻,基本没有新客,只靠街坊领居支持。
他碎碎念:“不然经济不景气,我们又没别的收入,简直快要吃不起饭了。”
听到前句时,云栀心跳卡带一下,随后又听完整,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显然,纪零仍对裴疏意这些勾当一无所知。
他看起来只是个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
云栀不明白,为何裴疏意要住在纪零家里,明明,看起来是毫无交集的关系,甚至是不相融的两类人。
裴疏意是最冷寂、深沉的恶魔,而纪零看起来简直是个天使。
云栀想起,她试图打听时,裴疏意看自己的眼神,冰冷,漠然,仿佛在看死物,亦或不在意的蝼蚁:“别问不该问的。”
仍让她心悸。
思及此,她匆匆与纪零告别。反正,这次来,她换得的气运值足够支撑到这部新戏大爆。到时候,她也便能获得更多筹码,借以离开那个人,重获自由。
或许是觉得,即将到手五万块,这几日晚餐纪零都做得丰盛。
难得烧了只鸡。
鸡肉被撕成块,外皮被油浇过而骤缩,金黄紧实,葱油层次丰富,带着洋葱的鲜甜,与蒜末白芝麻搅拌后,淋在肉上装盘。
吃过晚饭,纪零觉得糟糕一天的心情总算被治愈,他闲闲打开手机。
新加上的好友,方贺州发来消息。
[fun:吃过饭了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老师把你的同桌换成我了,明天早点来搬位置呀]
纪零:“……”fun你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