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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风雨欲来 ...

  •   劝说不动,谢无涯决定到时候再想办法带他一起下山。

      萧莲舟第一轮试炼十分顺利,梅雁冰专程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一来,外门师叔就跟他抱怨谢无涯,什么恶劣的形容词都用上了。梅雁冰耐着性子解释了半天,又极力夸赞谢无涯的优点,不想,一进园子,就看见人躺在树上睡大觉,到处都是被打翻的木桶和折断的水瓢,还有满地的酒坛。

      梅雁冰蹙了下眉头,从满地狼藉中走过来,看了半天,才将手中的食盒放到窗台上,又将地上一张翻倒的桌子扶正,将食盒拿过来,这才朝树上的人说话:‘师弟,我给你带了饭菜来。”

      见人没应,他又继续道:“师尊试炼很顺利,你不用担心。还有长意,你别跟他计较,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性子又急,其实你失踪这半年,他一直都很担心你。”

      树上的人没答话,一只青筋明显的手抓着酒坛垂下来,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彻底醉了。

      梅雁冰又无奈道:“师弟,宗内虽不禁酒,却也没有你这样的喝法,饮酒伤身,你也该为自己的身子着想。”

      没应。

      “这半年你在山下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

      “……”

      梅雁冰略微走近了些,和声道:“师弟,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的。若是有什么难处,请你相信,师尊、还有我和长意都会帮你想办法,师弟……”

      抓着酒坛的手收上去,一个醉醺醺的语气响起:“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梅雁冰望着他:“你若不肯说,那我便不问。先下来吃饭吧。”

      “放那。”

      “师弟,你这副样子,师尊若知道,定然会担心。这半年,师尊为了找你,不知奔波了多少地方,你就算不心疼自己,也该顾及师尊啊。”

      谢无涯翻了个身,背朝着他,显然不想听他唠叨。

      梅雁冰却不死心:“师弟,不管遇到何事,如今只要回来就好,一切都会过去的,你……”

      闻言,谢无涯不耐烦的坐起来:“说完了没有?”

      人憔悴的不成样子,头发乱糟糟一团,身上的衣服不知多久没有换洗过,泛着显眼的油亮。尤其眼里没有半分神采,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活脱脱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梅雁冰一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诧异道:“你怎么成……”

      谢无涯打断他:“能不能让我耳根子清静一会儿?”

      梅雁冰望着他,转而道:“师尊让我来给你送饭。”

      “拿走。”

      “师尊特意嘱托了,要看着你吃完。”

      梅雁冰依旧温和,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下来与否不重要,反正他会一直站在这里。

      “师弟,师尊试炼虽然紧要,但仍旧记挂你,你别辜负师尊一番好意……”

      谢无涯不下来,他便一直立在树下与他不紧不慢的聊天。饶是谢无涯睡意再浓,也无法安稳。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离开?”谢无涯忍不住道。

      梅雁冰道:“吃饭,我还要带食盒回去同师尊复命。”

      “吃了你就走是吧?”

      谢无涯满脸不耐烦的从树上下来,谁知脚下一软,直接砰的一声从树上栽到地下。

      梅雁冰赶紧去扶他,谢无涯却偏要自己爬起来。

      梅雁冰从食盒里拿出两样小菜,一荤一素,还有一盅汤。

      谢无涯一身尘土大喇喇坐下,抓过筷子就是一阵风卷残云。

      老实说,他饭量其实极大,这点饭菜连三分饱也不到,只不过他实在没什么胃口。

      吃完饭,他撂下筷子就要起身,梅雁冰边收拾边问他:“明日可有什么想吃的?”

      “明日你还来?”

      梅雁冰道:“你若不在此酗酒,乖乖去吃饭,我便不来。”

      谢无涯问他:“你身为大弟子,难道每天都很闲?不去练功习剑,连这种事都要管?”

      梅雁冰正色道:“修行自然是第一要务,但照顾师弟也是我的责任。方才我进来时,师叔与我说了你许多错处,我知道师弟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只是身为衍天宗弟子,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你如此胡闹,若是长老知道,就算师尊肯为你说话,只怕也留不下你。”

      谢无涯推开面前的碗筷站起来:“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你去跟青霄老儿说,让他现在、立刻、马上把我赶下山,我连夜就走,一刻也不会多待。”

      梅雁冰只是看着他:“师弟若是真想离开,为何又跟师尊回来?”

      谢无涯神色不明:“我需要跟你解释?我想在哪就在哪。”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梅雁冰依旧语气温和,“只是我以为,师弟既然回来了,就应该做好弟子的本分。”

      谢无涯看着他:“你今天是专门来教训我?”

      梅雁冰摇头:“我并不是想教训师弟,只是师弟的行为着实让我觉得无法理解。”

      谢无涯哦了一声,不以为意:“你是在说我不可理喻?”

      梅雁冰蹙眉,又道:“师弟可知道衍天宗共有多少人?”

      “鬼知道呢。”

      他身子一偏差点栽倒,梅雁冰伸手扶他,被他直接推开,然后自顾自走到树下躺着,宛若街上随处可见的乞丐一般。

      梅雁冰眉头紧皱,却仍没有动气:“内门弟子大概百十来人,外门弟子大概三百有余,加上一般的仆役,上上下下约摸有五百余人。”

      谢无涯背对着他躺在树下,压根不搭理。但他还是继续说:

      “衍天宗每年招收弟子不到十人,但每年报名参加选拔的却逾千人,师弟可知,要成为这十中之一有多难?”

      “师弟能进入衍天宗,拜在师尊座下,这已经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程度。大部分外门弟子,可能始终都只会做着你跟长意如今做的这些,一生也不会在修行之路上有什么成就。”

      见人仍旧无动于衷,梅雁冰过来抓着他的肩头将人拉起来:“师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随意轻视、不屑一顾的,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谢无涯睁着死寂又黯淡的眼睛看着他:“所以,你想说什么?”

      梅雁冰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谢无涯扒开他的手,继续躺倒,背对着他:“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梅雁冰干脆走到另一边,为了让他不再躲着,他干脆单膝屈在地上,看着他的眼睛道:“那师弟告诉我,你志在何处?”

      谢无涯没应,只是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地面。

      见如此,梅雁冰继续道:“我不知道师弟志在何处,我只是替师弟惋惜,也替其他弟子们惋惜。师弟有大好前途,却要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若是换了旁人,必定不会这般。”

      谢无涯看着地面,淡然道:“如果你早就知道一条路走不通,你还会走吗?”

      梅雁冰疑惑的看着他。

      “就好比爬一座山,明知道山上风景一塌糊涂,难道还要强迫自己去爬?”

      梅雁冰问:“师弟怎知山上不是山峰奇绝,风景秀丽?”

      谢无涯反问他:“你怎么知我不知道?”

      梅雁冰半是疑惑的沉默了片刻,谢无涯道:“你愿爬便爬,我就想在山根儿躺着,别来烦我。”

      梅雁冰看看他,想了想道:“师弟可有想过爬山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不一定是为了山上的风景,也许是途中的风景?”

      谢无涯没应。

      梅雁冰:“躺在山根不也只能见山么?既然师弟没有其他想看的风景,道不如忽略山顶的差强人意,看看途中的风景,那不也很好吗?”

      “……”

      “我给师弟讲个故事吧,”梅雁冰跪坐在地上,似有所感的说道:“在我的家族中,每个人自小都会饲养一头妖兽,等养到合适的年纪,便开始驯服它。妖兽性烈,要驯服它们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熬,用酷刑熬,熬到它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被驯服,要么死。”

      说到此处,他垂了垂眼睛,“过程当然很残酷,就算有一天真的驯服,也不见得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可如果你不愿驯服它们,那么它们只会被处死的更早。既然如此,何不好好珍惜这个驯服的过程呢?”

      他看向谢无涯:“我这例子当然并不十分恰当,我只是想说,很多时候,结果都很难让人满意。师弟无心修行,但这并不影响师弟拜在师尊座下,不是吗?更何况,在这里,难道除了修行,就没有别的值得做的事么?难道就没有比酗酒、堕落、无所事事更值得做的事吗?”

      谢无涯勉强应了一句:“值得做的事?那是什么?”

      梅雁冰道:“这我自然不知。不过,只要师弟想像,他日时过境迁,不会懊恼于今日无所作为,那便是值得做的事了。”

      谢无涯无端默然不语。

      梅雁冰又道:“若实在不能想像,那便去做你心中想做之事。”

      “想做之事……”

      见他有反应,梅雁冰提议道:“宗内弟子大多都喜欢去灵晖峰后山的林子里捉野鸡,说味道极好,师弟可也想去?”

      谢无涯抬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梅雁冰被他看的有些心虚:“我……我也是听人说的,味道也……也不一定好。不然,去捉些獾儿、野狐回来做炙肉,长意那里有几味香料,用上一定滋味十足。”

      人只是看着他,梅雁冰假装镇定,若说带人玩儿,这可不是他的长项。

      尴尬的沉默之后,谢无涯突然开口问他:“你擅丹青?”

      这话几乎没有疑问的意思。

      梅雁冰十分谦虚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算不上擅长……”

      谢无涯开门见山:“帮我画一幅丹青。”

      梅雁冰有些讶异:“画……丹青?”

      “你既擅长,笔下之物应该能根据旁人所述画得分毫不差。”

      梅雁冰有些赧然:“其实也没有这么神……”

      谢无涯只看着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表情,只是觉得他整个人都像溺在水里,拼命想要去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绝望、无助,而他自己也慢慢放弃了。

      梅雁冰没有细问,只好道:“那我试试看……”

      这话像是振奋了他的精神,谢无涯竟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就将人带去房间。

      门一开,梅雁冰直接瞳孔地震。

      房间里乱的一塌糊涂,完全不知从何下脚,只能一边开路一边进门。

      到处都是纸团,还有折断的笔,墙上、窗户上墨渍斑斑。书案堆着一大摞没有画上五官的画像,他刚想细看,就被谢无涯收走了。

      谢无涯:“别被这些影响。”

      他把梅雁冰按在位子上,给他铺了纸,然后坐在桌角帮他研磨。

      梅雁冰只好拿起笔:“要画什么,你说吧。”

      “一个人……”

      “什么人?”

      谢无涯半是回忆般缓缓开口,他说的很慢,像是回忆的很吃力:“他……身量很高,比我高半头,也许……还要再高一些。身材……匀称,四肢劲瘦……”

      梅雁冰有些画不下去,不过见人说的认真,还是仔细斟酌下笔。

      “……身手很好,可能也是修行之人,应该是常年用剑……或许是个散修……但我没见过他的剑……”

      他的描述显然已经离题千里,梅雁冰不得不问他:“五官呢?”

      “五官……”谢无涯眼里泄露了些无奈,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张了几次口却又说不下去,“眼睛……应该很温柔……也不一定……”

      梅雁冰手上一抖,落了一大滴墨。

      他赶忙想找东西擦拭一下,不过他笔下的丑东西已经被谢无涯看见了。

      梅雁冰有些愧疚:“师弟……我……”

      谢无涯拿过那幅未完成的画作。

      梅雁冰:“师弟,不好意思,我实在……”

      谢无涯:“与你无关,事实上,连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梅雁冰试探着问:“他……是师弟在山下认识的朋友吗?”

      “……算是吧……”

      谢无涯彻底泄气,将那幅画揉成一团扔到地上,顺手在地上抓起一坛不知敞开多久的酒,然后走到角落,窝在地上。

      梅雁冰有些懊恼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忙又走过来:“师弟,你……你怎么又喝上酒了?”

      人直接递过来:“你也要喝?”

      梅雁冰咬牙接过来:“那……那我陪你喝点……”

      他在谢无涯对面坐下,旁边的老鼠蟑螂牵线似的跑,可谢无涯毫无反应,他也只好假装没看见,然后试探着,壮着胆子喝了一口,登时如喉咙起火,整张脸腾的通红,好半天才缓过气:“这酒……好……好辣。”

      谢无涯勉强扯出一丝极难看的笑:“喝那么急做什么?”

      梅雁冰双手抱着酒坛望着他,谢无涯喝酒却喝的十分平顺,大口灌进去,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如同喝凉水一般。

      他摸摸自己的喉咙,现在还火辣辣的,他觉得这样喝酒,一定很伤身体。

      “师弟,”他试探着问他,“你心情不好可是因为……那位朋友?”

      谢无涯没应。

      但他隐隐觉得就是如此。

      “不妨跟我说说。”他和声道。

      谢无涯喝了口酒,却道:“不如你先同我说说你?”

      “我?”

      “雁北梅家的公子,千里迢迢来衍天宗吃苦受累,还要将就我这么个难搞的师弟,难道不觉得委屈?”

      梅雁冰笑笑:“委屈从何说起?师尊待我极好,师兄弟间也亲和友爱,师弟你也从未与我为难,你只是心情不好,就算生气也不是同我生气,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谢无涯看了他一眼,一条腿曲起来,手抓着酒坛搭在膝盖上:“雁北梅家培养的炼药师可比当修士有前途,何况,你这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性子不是更适合在药房?”

      梅雁冰抱着酒坛,没应。

      谢无涯问:“怎么?那条路尽头的风景不好看,路上的风景也不好看?”

      梅雁冰笑笑:“我,没什么炼药的天分,而且……我也更喜欢剑道一途。”

      谢无涯:“你们家族的炼药师考核,你不是还拔了头筹?这也叫没天分?”

      梅雁冰笑的有些局促:“哪里?都是他们乱传……我没参加过考核……”

      “为何不参加?”

      “反正也不喜欢,没必要参加。”

      谢无涯道:“我看你对剑道也没多大兴趣,否则,还有功夫在这跟我浪费时间?”

      “这怎么叫浪费时间?何况也是师尊吩咐我……”

      谢无涯看着他,略带醉意的眼睛深邃的像一潭水,仿佛直勾勾看进他的心里,将他每句谎言都看的一清二楚。

      “你要不愿说便不说,绞尽脑汁编一堆屁话,累不累?”

      梅雁冰沉默。

      谢无涯在一旁自顾自喝酒。

      梅雁冰看看他,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冲动,他抱起酒坛又喝了一口,大有孤注一掷的气势:“是不是我说出来,你也肯说出来?”

      谢无涯满不在乎:“看心情。”

      梅雁冰又喝了几口酒,整个人怔愣的像是静止了一般,脸红的彻底,连脖子都红了大半截,一双眼睛更是醉的快滴出水来。

      好半天,他才稍微有点动静,只是不像寻日那般温煦亲和,反道莫名沉郁起来。

      “其实,严格来说,”他低头盯着手中的酒坛,缓缓道,“我不算梅家的人……”

      谢无涯并不在意他说什么,事实上,他也是真的不在意。

      “我娘是梅家幺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当年她不顾家里反对嫁给我爹,还生了我。后来我爹去世,祖父不忍我们孤儿寡母流落在外,不计前嫌将我们母子接回梅家……后来我娘也去世了,我便一直在祖父跟前长大,还改了梅姓……”

      他盯着手中的酒坛叹了口气:“人人都说我是雁北梅家的少当家,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在梅家只是一个外人……”

      谢无涯看看他,他倒是完全没想到还有这层隐情。

      “我说完了,该你了。”梅雁冰抬起头看着他,眼底一扫方才的阴霾,再次温和起来。

      “……”谢无涯却并不开口。

      梅雁冰盯着他:“师弟,你不会是要反悔吧?我可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谢无涯道:“我可没答应。”

      梅雁冰也没勉强,只是笑笑:“很多事情,其实说出来就好了,真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并不十分在意这件事,如果师弟心中尤为在意,不愿说出来,我也能理解……”

      人说着说着突然就垂下脑袋没了声音,谢无涯叫了他两声仍旧没反应,看样子醉的不轻。

      不知坐了多久,他才将人弄到自己乱糟糟的床上躺下,扯过被子囫囵着一盖,提着酒坛就出去了。

      人人心中都有不为人知的隐秘,他从来不觉得这很稀奇,也无心去探究。

      他的心很小很小,小的只能装下一个人,其他人、其他事不过如风过耳,转瞬即散。

      从屋里出来,已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即将隐入青山之间。

      树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影。

      白色袍服在余晖映衬下格外耀眼,风轻轻吹动他的雪色衣摆,仿若一朵绽放的水莲。

      谢无涯就这样立在原地看着,记忆当中,他曾无数次看到过这样的画面。那时候,他觉得世间美好都抵不过这一瞥。

      人似乎察觉身后的动静,转身走过来,对他此刻的形容未做任何评判,只是将一卷画递给他:“画好了……”

      “这是……”谢无涯没有伸手去接。

      “余岚霄?他是唤做这个名字吧。”

      谢无涯微惊,颤抖着伸手接住那卷画。

      萧莲舟却没松手:“我问过镇上很多人,但他们的形容偏差很大,我挑了其中几幅,你看看有没有觉得像的?”

      谢无涯愕然,接过画迫不及待打开,这厚厚一卷足有十几幅,每一幅画上的人都面容迥异,没有一幅相似的,谢无涯越看越恼:“为什么会这样?”

      萧莲舟道:“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

      “什么?”

      “他从未在人前露出过真容。”

      谢无涯怔住。

      “当日,我们不是去余家村问过?村里从来就没有一个叫余岚霄的人,还有那个药庐,也是他用化名临时盘下来的。他的尸首也不翼而飞了……也许,他没死,只是离开了。”

      谢无涯怔怔然不知所措:“离开了……为什么要离开?”

      萧莲舟摇头:“或许,他有苦衷吧。”

      谢无涯难以置信:“苦衷?”

      “他虽然隐去姓名身份,但他还是救了你,并且照料你这么长时间,我相信他并无恶意。他选择离开,一定有他的理由。”

      谢无涯努力回想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企图找出蛛丝马迹来发现他离开的理由,可他找不到一丁点迹象。

      他们一直都很好,感情很好,各方面都很好,甚至连一点点分歧、一次争吵都没有过。

      分歧?

      他忽然想起,他们之间唯一一次分歧便是他问他讨要“名分”的事情。

      是因为这个吗?他怀疑,他难以置信,可他想不到其他理由。

      是因为他给他压力了?他明明说过不在意的。

      还是因为他的话让他突然意识到,他二人之间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会成为埋在他前进道路上的一颗雷,所以,他迅速做出了取舍。

      谢无涯思绪纷乱,整颗心乱成一团。他不想多想,可事情让他不能不多想。

      他们在乌栖镇上待了半年多,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他的来历、姓名全都是假的,甚至最后,连他的尸首也不见了,就像他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整件事就像一个天大的乌龙,而偏偏还有人一直紧紧抓着不放,不愿相信自己又一次被耍了!

      他曾经以为,在经过上一世刻骨铭心的痛之后,他再也不会轻易被蒙蔽双眼,可现实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不仅再次受到蒙蔽,还心甘情愿沉浸在这个谎言里,自以为是的觉得找到了共度余生之人,殊不知,人家压根没这么想,也许他时时刻刻都在因为他谢无涯这愚不可及的深情而感到压力重重,只想尽快摆脱他。

      ‘无涯……’看他失神若痴,萧莲舟轻声安慰道,“我知你在意这个朋友,但他既然离开,想必一定是做了周全思虑。何况,他既非镇上的人,离开也是迟早之事。”

      谢无涯突然恍然大悟,是啊,他用化名、用编造的身份,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打算停留过……也许他只是途径此地,随便玩玩儿罢了……

      谢无涯捏着手中那一叠画像,画中人都是极朗极俊,可他们的眉眼似乎此刻都在嘲笑他。

      萧莲舟刚要说什么,谢无涯一扬手,十几张画像纷纷扬扬散了一地。他无力的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埋着头,两只手搭在膝盖上。

      见他如此,萧莲舟道:“你若想找他,也不必如此气馁,总会有法子。”

      “罢了……”谢无涯盯着地面,出奇的平静,“他若愿意让我找他,也不必化名了,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无涯……”

      “自讨没趣更是惹人生厌……”

      “……”

      “……这些画像,你费了不少功夫吧?”

      萧莲舟道:“有些是在镇上那段时间画的,你昏迷时,同我说想见见他……”

      “……多谢。”

      “还有……”萧莲舟边说边取出另外存放的两张画像递过去:“春莺和小武……”

      谢无涯抬头,伸手接过来。

      画像上一男一女,男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眉眼飞扬,眼里带着几分痞笑,尤其头发像他性子一样不服帖,骂骂咧咧的蓬着。

      女孩子不过二十出头,包着一方头巾,胸前垂着一根粗长辫子,眼角含情,温婉俏丽。

      谢无涯捏着这两张画像,唇角颤抖,久久没有言语。

      萧莲舟缓声道:“……画好之后,我拿给药庐周围的邻居们看过,都说有八九分像。我想,春莺和小武……该就是这个模样……”

      风吹得很轻很轻,连周围的树都没有响动。

      一滴泪突然落在纸上,迅速晕开一大片。

      萧莲舟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若想哭,便哭出来,没有人会笑话你。”

      “你为何会来乌栖镇找我?”谢无涯低着头问他。

      萧莲舟道:“巧合吧。你失踪之后,我一直到处找你,当时乌栖河一带大水,船正好靠在附近,我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镇上看看,正好听到有人议论你……”

      “这么巧?”

      “是啊,就是这么巧。若我没有下船,怕也是错过了……”

      谢无涯问他:“你信命吗?”

      “我不信,修行之人本就是在与天命相争。你信吗?”

      “我原来不信……”

      萧莲舟不解:“那现在呢?”

      “我信了……”

      “无涯……”

      谢无涯抬头望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深沉的没有一丝光亮:“我早该明白,从止漓山开始,一切就注定了。”

      “……”

      “周周转转,我不过是再次验证了一件不证自明的事情。”

      “……”

      “我认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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