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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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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矅说话算话,每日按时来药堂帮忙。抓药算账这些活儿,他做起来并不吃力,照顾病人也耐心细致,只是性子冷淡,很少说话,加上他自带冷面,来看诊的病人很少会自讨没趣与他套近乎。
重矅来帮忙之后,云彩有时坐堂,偶尔也会出诊。医术一途上,她老练的与自身年龄格格不入。
沈怀亭本来还忧心忡忡,在亲眼见到这药堂大夫就是个黄毛丫头之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
药堂简陋,稍微来点人就拥挤不便,沈怀亭长袖善舞,跟云彩很快就熟络起来,转天就帮人把药堂跟旁边几家铺子全部打通,还亲笔题了匾额——善济堂。
云彩喜笑颜开,一番恭维将人也拉到药堂当伙计。沈怀亭满口答应,不过他却是天生的公子哥,做不来这些照顾人的活儿,手忙脚乱了两日就自动请辞。
这天,纪惟生出现在药堂里,他刚回来,在见过萧莲舟后就来了此处。见药堂布局大改,还添了伙计,甚是惊讶。不过药堂人多,也顾不得寒暄,他一进来就帮着添茶拿药,十分熟练。
沈怀亭看在眼里,凑到柜台后面跟重矅说:“你觉得云彩这丫头怎么样?”
重矅边抓药,边哔哔啵啵的拨动算珠:“什么怎么样?”
沈怀亭示意他往外看,云彩在看诊,纪惟生提着茶壶,负责照看病人,沈怀亭赞道:“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重矅继续抓药。
沈怀亭说:“你不会没看出来吧?这小子刚从妖界回来就奔这,进了药堂跟回自己家似的,一看平时就没少来。关键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云彩丫头的性子,跟他也合得来,这不妥妥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重矅说:“你想多了。”
沈怀亭抓了把瓜子磕起来:“是你太迟钝,连这都看不出来,你就等着看吧。”
忙到晌午,云彩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家常小菜,重矅本来要提前离开,耐不住沈怀亭软磨硬泡,纪惟生也极力挽留。
菜色十分家常,却很用心,尤其一道清蒸鱼让向来胃口刁钻的沈怀亭都赞不绝口。
纪惟生一边默默照顾桌上每个人,一边替大家将酒斟上,见时机合适,这才提酒说话:“沈仙君、渝公子,云彩初来乍到,药堂事务繁琐,这段时间多亏有二位帮忙,惟生代她谢过二位。”
沈怀亭十分捧场的端起面前的酒杯:“云彩姑娘做的是善事,帮忙是应该的,纪小仙君不是也常来帮忙吗?”
沈怀亭登时红了耳朵:“我……我只是偶尔……”
沈怀亭一本正经的打趣:“这偶尔可不行,以后得常来。云彩丫头,你说是不是?”
云彩说:“纪仙君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沈怀亭笑起来:“小子,听到没?”
纪惟生应了个含混不清的好字。见重矅没动,他又道:“渝公子……”
重矅神色不明:“我不喝酒。”
沈怀亭随手拿过他面前的酒杯:“我帮他喝。”
尽管重矅完全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但桌上气氛在沈怀亭的经营下竟还算融洽。纪惟生陪沈怀亭喝了几杯酒,话题自然也就更加深入。
沈怀亭问他:“东西拿回来,萧宗主有什么打算?”
纪惟生说:“师尊的意思是,先挑个日子举行敬天仪式,然后入土,不过具体还得与其他仙首商议。”
沈怀亭点头:“上古神物,的确不该马虎。你动作道快,这才几日竟就借出息壤,我还以为得费一番功夫。”
“其实此事全赖……”
纪惟生抬眼看向重矅,重矅正盯着他,平静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话到嘴边,他又只好咽下去。
沈怀亭问:“全赖谁啊?”
纪惟生埋头吃饭:“……全……全赖沈仙君支持。”
“我?”沈怀亭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就借你几个人使唤,有这么大用处?”
纪惟生支支吾吾:“……也有一部分运气……”
“不可妄自菲薄。运气那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
吃过饭,重矅和沈怀亭提前离开,纪惟生留下帮忙收拾。
沈怀亭似乎心情很好,一路上没来由的笑出声几次。
可尽管如此,身侧的重矅却一点也不好奇。
道是沈怀亭那点好奇心被勾的七上八下:“你怎么不好奇我在笑什么?”
重矅语气淡漠:“喜怒哀乐,人之常情。有什么可好奇的?”
沈怀亭转头看他:“你怎么了?说话怪怪的,是不是你也看出来了?”他感叹,“还是年轻好啊,纯粹又热烈,你说,人出现的顺序是不是很重要啊?如果是彼此生命中的第一个人,生发的感情一定是后来之人难以比拟的,对吗?又或者,在这个人身上就耗尽了毕生力气,此后无论遇见多好的人,都不会再敞开心门了。”
“如果你是指其他人,我不清楚。如果你是指她和纪惟生,没可能。”
沈怀亭疑惑:“为什么?你今天不都瞧见了吗?那还叫没可能?”
“没可能就是没可能,与其之后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不如让他趁早看清。”
“什么叫让他趁早看清?两个小娃娃的事,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沈怀亭突然警觉起来,“你一向不关心这种事,怎么提到他二人这么上心?你不会是对那小姑娘有什么想法吧?”
重矅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神奇的傻瓜。
沈怀亭追问:“你要对那小姑娘没想法,你怎么会答应去她药堂帮忙?我想起来了,整治那几个三扇门弟子的人不会就是她吧?”
沈怀亭突然觉得事情变得严重起来,他伸手拽住重矅,不让他走:“你说清楚,是不是她?”
“是。”
沈怀亭睁大眼睛:“你们……你竟然……”
重矅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怀亭气的将胳膊往胸前一环:“那是怎样?你解释。”
“无聊。”
重矅往前走,沈怀亭追上他,一颗心怦怦直跳,嘴里却连珠炮似的开火:“你心虚了是不是?你就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她医术出众,人漂亮,性格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所以你就沦陷了?不然她跟你素昧平生,会帮你折腾三扇门那几个弟子?你也不会去她药堂帮忙。我们才到陵渚几天,你就生出这些心思?你是不是为了她才要跟我和离?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绝无可能,有我在一天,你都休想让她过门,就算不幸让她过了门,我也绝不会忍气吞声,一定可劲儿磋磨她、糟践她……”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很轻,却能感觉到是真正的愉悦。
沈怀亭望向他,看到罕见的一幕,重矅唇角轻勾,眼底含着悦然的笑意,虽然很浅很淡,却是从眼底渗出来的,那张终年没有任何情绪的脸终于染上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沈怀亭看的呆住,重矅注意到他,稍稍敛下情绪:“你道很懂怎么做一个妒妇?”
沈怀亭嗤之以鼻:“这就叫妒妇?我还没上手段呢,你想见识见识?”
“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听他这么说,沈怀亭心里暗生欢喜,却故意道:“我就姑且信你一回,不然,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妒妇?”
两人转过身,几乎同时迎上对面两道视线。
沈怀亭脸上的笑意立马散了,重矅面色如旧,毫无起伏。
萧珏扶剑而立,素衣银面,白发如云,玉冠高束,整个人剔透如冰雪,连靴子都干净到一尘不染。
银面底下,双眼冷寂,若腊月霜雪,竟是一丝温度也没有。谢爻虽立在他身侧,竟都让人生出任何人难以亲近之意。
沈怀亭咦了一声,只觉得此人似乎与从前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四人之间,人来人往,热闹喧嚣依然。
几秒后,谢爻首先打破了沉寂:“沈仙君,渝公子,真巧。”
一股奇怪的气氛在几人之间弥漫开,沈怀亭说:“扶华仙君和谢公子身子可好全了?”
谢爻说:“承蒙照顾,已然痊愈。本来前几日就该到此,仙君顺手料理了作恶的喜婆神,因此耽搁了些时间。沈仙君和渝公子既是要来陵渚,怎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沈怀亭说:“这不是听说此地水患严重,一直挂心,实在等不及就先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两位故意躲着我们。”
沈怀亭笑眯眯的说:“怎么会呢?”
谢爻的视线停在渝占亭脸上,平静中带着几分抑制的锋芒:“渝公子,多亏你的法子,仙君才能平安归来。你这份恩情,谢爻永志不忘。”
重矅没应,沈怀亭接过话道:“施恩不图报,谢公子无需记在心上。更何况,扶华仙君安好,乃是咱们修真界之福。”
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句后,萧珏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丝毫情面也不留的就走了。
谢爻微微颔首说:“我们先走一步。”
沈怀亭望着他们远去,口里道:“这扶华仙君恢复的可真快,谁能想到,数日前他半条腿已经踏进阎罗殿?果然,人与人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重矅往跟他们相反的方向去,沈怀亭跟上他:“那净谷泉水可真神奇啊,连幽冥纹都能洗涤,以前我怎么没听说神爻山上有这么神的东西呢?你说,是不是能拿它对付幽冥?”
“它只能净化程度轻微的幽冥魔气,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以前我听兄长说,幽冥来无影去无踪,凶戾非常,我只当他是唬人,上回可算是亲眼见过一回。你说,上次的幽冥,是死了还是逃了?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幽冥?还有沧川的喜婆神,好好一个姻缘神,怎么突然变成邪祟了,竟还能伤了扶华仙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幽冥出,万邪生,一切才刚刚开始。”
“什么意思?”
重矅没应。
沈怀亭一路叽叽喳喳:“你有没有觉得扶华仙君跟谢爻怪怪的?你说这谢爻又不是衍天宗弟子,他怎么总跟在扶华仙君跟前?上次扶华仙君出事,谢爻跟疯了一样,我差点被他打死,你说,他们该不会是……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说这要是真的,整个修真界是不是都得炸?渝兄,你怎么不说话啊?这么炸裂的事情你都不感兴趣?”
“没兴趣。”
“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想。”
“一个是号称修真界第一剑修的扶华仙君,一个是不名一文的小修士,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现在……对吧,你怎么能一点都不感兴趣呢?这可比话本子精彩多了。”
“与我无关。”
沈怀亭直接服了:“渝兄,我的渝兄!什么都别说了,就四个字——五体投地。”
“……”
这几日,到处都在传神物息壤一事。萧莲舟跟其他仙首几番商量,最终敲定于三日后在天来河畔举行敬天仪式。
消息一出,镇子上的人敲锣打鼓,比过年还热闹。镇外河神庙的石像即将完工,敬神仪式也定在同一天。
药堂这几天没什么人,纪惟生在忙搭建祭台的事情,云彩也关了门跟着玉芙蓉去帮忙张罗琐事。
河边的祭台一点点搭起来,光着膀子的男人们将山里凿下的条石扛来做成地基,选取林中最端正挺拔的树木伐倒搭成架子,女人们负责准备丰盛的祭品,还要连夜赶织出最美丽的布料铺上祭台。
夜幕降临,他们在空地上燃起火堆,男人们一边借着火光干活,一边跟同样忙碌的女人们说笑。火堆上架着大锅,熬煮的饭食香气混杂着柴火味道飘出去老远。
河滩上说说笑笑,忙忙碌碌,像是最寻常的农忙时节,夜色下的天来河就像一条静谧安宁的银河,在欢笑声中沉沉睡去。
重矅独自立在河边,人声隐隐约约,热闹又安静。
如墨的水面突然成型一面透明的水镜,重矅的影子刚好倒映在里面。
“你怎么还不死心?”镜子里的人说,“以前的事情还没给你教训?灵脉枯竭,浊气日盛,天道为维持六界运转,降下天火、洪水清洗下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天地初开之时,你花了七万年扫清浊气,铸上清天以拒混沌之气,封地渊以挡万秽滋生。但六界相继演化,亦生欲念污浊,化之则无恙,聚之生幽冥,既然你化解不了,那就交给天道,这样拖下去要拖到几时?若是因此动摇上清天根本,致使混沌之气降临,六界消亡,岂非得不偿失?”
“我能化解,只是需要时间。”
“三万年还不够吗?你很清楚,有人要挑战天地秩序,扰乱天道。”
“既是数人之过,无需牵连他人。”
“虽无过错,却是帮凶。若当日伪神临世,岂非六界颠覆、万灵尽灭?”
“过错在我。”
“错不在你,错在人心不足,错在欲念太盛。你只是心变软了,这恰恰是天道存在的意义。”
“我能处理好。”
“你在下界停留的越久,沾染的因果就越多。在这里,你只能是渝占亭,而渝占亭什么都做不了。这场天劫本在三万年前就该降世,你强行阻拦至今,若你最终无法化解,天道反噬带来的毁灭将比天劫更严重。”
“我明白。”
“你不明白,你若明白,三万年前,你就该在鸿蒙境沉睡,为与幽冥魔一战养精蓄锐,而不是干扰天道。幽冥魔蛰伏多年,出世在即,你问问自己,以你如今的状态,能战胜它吗?”
重矅沉默。
“你本早该归位,却以渝占亭的身份留在下界,这些年虽并未干扰天道运转,但很多事情已经因你而偏离既定轨道。若是天道崩毁,六界将倾。”
“渝占亭寿数将尽,我想再等等。”
“你既决意如此,更要切记,决不能干扰天道。你比谁都清楚,无论你干预与否,结果并无不同。因为一旦天道修正自身,便会抹杀多余的存在。”
重矅默然。
“天地之精,万物之灵,天地与你并存,万物与你共生……”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水镜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纪惟生,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是云彩的声音,“这里太黑了,我们回去吧。”
重矅抬眼,隐约能看见斜坡上立着两个影子。
“你把眼睛闭上。”是纪惟生略显紧张的声音。
“我闭上了。”
“你明明还睁着。”
“好好,我重新闭行了吧?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捉弄我,你就死定了。现在闭好了,你到底要干嘛?我火堆上还烤着鱼呢……”
一团朦胧萤火像捕捉的星光递到她面前,映得她五官精巧,面孔白皙,像暗夜的精灵。
“可以睁开了……”纪惟生声音忐忑。
“这是什么?”云彩看着这团摘下的星光,毫无波澜。
“萤火虫……”
“你捉它们干什么?”
“呃……他们说女孩子都喜欢萤火虫……”
“谁说的?是不是段天涯?他一个连姑娘小手都没牵过的人,你信他?”
“云彩……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谁喜欢一堆虫?恶心死了。”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什么你就会送我什么?”
“嗯。”
“我要天上的星星做耳坠,你能摘给我吗?”
纪惟生的声音一下就低沉起来:“……不能。”
“那我要水里的月亮挂在我床头,你能捞起来吗?”
“……也不能。”
云彩笑他:“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方才还答应的那么爽快?”
“云彩,我心里是这样想的,你值得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虽然我不能把星星和月亮给你摘下来,但我可以陪你赏月看星星,在任何你想看到它们的时候。”
“听起来不错,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纪惟生,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沉默。
云彩笑起来,声音坦荡如风:“纪惟生,你这小傻子,还真喜欢我?难怪送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别送了。”
“云彩……”纪惟生似乎要碎了。
“不要试图打动我,”云彩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说出了山一般沉重的话:“我不会喜欢你,而且永远都不会。”
“为什么?”
云彩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只喜欢我喜欢的人,人这一生不能如意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连喜欢一个人都不能随自己的心意,那还有什么意思?”
“你也可以试着喜欢我。”
“这里有人了。”云彩笑着指指自己的心房。
纪惟生声音很低:“云彩,你是故意这样说给我听吗?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
“你爱信不信。”
“他是谁?”
云彩咯咯直笑:“想跟他比划比划?虽然你身手在同辈当中相当不错,但要跟他比的话,恐怕得再练几百年。”
“……是段师弟吗?”
“随你怎么想。”
风轻云淡的声音带着对尘世烟火的毫不留恋。
纪惟生将装满萤火虫的琉璃罐子恋恋不舍放到她脚边,黯然离开了。
云彩把罐子拿起来,打开出口,成百上千的萤火虫飞出来,流萤点点,宛若星河。
借着微弱的光,云彩注意到下面临水的重矅,尽管发现方才的对话都被听了去,却并不在意:“这么巧?渝公子这是在……赏景?沈仙君呢?他没跟你一道?”
重矅望向远处,没有接话。
云彩问他:“渝公子方才都听见了,你是过来人,我方才那样说会不会太重?他不会想不开吧?”
重矅说:“当断则断,对你对他都好。”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欸,我的罐子……”
云彩手中一滑,琉璃罐子顺着斜坡就滚了下去。她连忙去追,夜黑如墨,斜坡上杂草丛生,她一时不察,脚下土石松动,整个人囫囵着就滚进水里。
“救……”
她还想挣扎,身下仿佛有一股巨大的牵引力在引着她下沉,无法抗拒。
重矅几步过来,一把伸进水里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正要将她从水里拉上来,云彩突然开始猛烈挣扎,一股强悍霸道的劲力通过她的手臂传递给重矅。
“嘭!”
重矅被这股力道拽进水里,无数潜藏的魔气如水蛇出洞,一涌而出,缠住他的手腕和脚腕,将他往水底拖拽。
重矅意欲上浮,但魔气迅速控制他身体各处大穴,贪婪的吸食他这具身体的灵气。他感到身体越来越重,四肢像坠了千斤巨石。他几乎能清楚感觉到渝占亭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
他奋力想要摆脱禁锢,但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他想,或许一切都要终结于此。
眉心神印不断闪烁,只要他心念一动,他可以瞬间离开此处,这条河会为渝占亭的一生画上句号。
可是他不愿就此终结。
如果他愿意,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做出选择。
他沉在水里,尽管快要窒息,但意识却很清明。
他希望那一刻能来的尽可能的晚。
恍惚间,腰上一紧,一条竹节银鞭缠上他的腰身,猛地一拽,便将他拉出水面。
身体与地面撞在一起,他重咳了半天才回过神。浑身湿透,眼前发黑,几次想挣扎着爬起来,但都无济于事,最后他干脆仰面躺在地上。
“此河至阴至寒,极损阳气,你方才落水,一时半会无法动弹。待身子回暖,便无大碍。”
声音清冷疏离,一听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但这个声音他实在太过熟悉,就算与之前语气截然不同,他也清楚他是谁。但他同样清楚,现在的他,却并不认识自己。
重矅将手搭在眼睛上,淡淡道:“多谢。”
耳边有些轻微响动,少顷,他便隐约感觉到暖意,瞧见些微火光。
这副场景让他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久远到连他自己都忘了距今到底隔了多久。只是想到阴差阳错这几个字,心中不免怅然。
火堆噼噼啪啪的燃着,周围再没有其他声音,他没打算提起任何话题。
“何故落水?”没想到,道是对方会问他。
他心中清楚个中缘由,却不能说:“失足而已。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但对方似乎并不相信这个理由,冷声教训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性命?”
他这么想也在理,谁会大晚上不睡觉在水边溜达?还溜达到水里?却也不欲与他解释,只顺着说道:“在下受教。”
“家中巨变,一时悲痛,乃人之常情,却不可自弃,唯代行未行之路,代为未竟之事,方可告慰一二。否则,他日地下相见,何以可言?”
重矅忍不住轻叹,原来他是以为自己因为渝氏巨变而意欲自绝。看来,他对当年自裁之事始终耿耿于怀。
“阁下所言,在下谨记。”
“再有一盏茶功夫,你便能行动自如。好好想想吧。”
脚步声走远,重矅静静躺在地上。在黑暗中,他清楚感知到这个人走出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