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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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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门,姚从元风风火火从客栈外跑进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将他往外扯:“快,纪惟生……跟我去救纪惟生……”
渝占亭只好随他去了一条巷子,老远,就见巷头巷尾到处都是打着火把,全副武装的兵将,似乎在搜寻什么。
渝占亭感到奇怪,纪惟生何事会招惹到这些官兵?
“他人呢?”
姚从元也有些慌乱:“我不知道,我是夜里下楼发现他独自一人出了客栈,就一路跟着他来了这里,他刚进去不久,这些官兵就围了这里。”
“你怎么知道这些官兵是围他?”
姚从元扶额:“八九不离十。这几天他老是早出晚归,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怀疑他是不是犯什么事了?”
渝占亭道不这么想。虽然他与纪惟生相交不深,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道也了解几分,以此人的品性,不像是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姚从元担忧的紧,左右看看,指着里面说:“官兵来的快,他肯定还在里面,咱们进去看看。”
说着,指了指房顶。两人绕到后墙,翻到房脊上,姚从元眼尖,一眼就看见底下院子里有两个人影:“是纪兄!欸,他旁边那人是谁?”
渝占亭看过去,那人与纪惟生身形相差无几,但却戴着帷帽,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
姚从元脑袋里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纪兄……不会拐了哪家的千金小姐吧?”
渝占亭说:“那是男人。”
姚从元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他……拐了个男人?”
渝占亭环视了一圈,指着东北方向说:“带他们从那边离开。”
姚从元习惯性的指着自己:“我?”
见这里只他二人,他又默默收起那根手指:“好吧,我去。师弟,那你留在这里别乱跑,我把他们送出去就来带你离开。”
姚从元找准位置,纵身一跃,只听见底下传来一声闷响,半晌之后,暗影处走出来一个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人影。
渝占亭施了个障眼法,几人顺利从一众官兵的眼皮底下安全离开。
姚从元本来打算马上送他们出城,没想到,与纪惟生一道那人却坚决不走,几人僵持在民房稀少的僻静处。
姚从元坐在水边打蚊子。
纪惟生正在规劝同伴:“现在满城的官兵都在找你,城中不安全,姚兄说的对,你还是赶快出城吧。”
“纪兄,我同你说过,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向国主陈情,终结战事。我不能走。”
“可是你的行踪已经泄露,国主命人抓你,便是不愿听你所言。你若是独自进宫,难保不会有危险。”
“我大哥和二哥明日便要问斩,就算是死今夜我也必须进宫。”
“可……”
“纪兄,此番多谢你仗义援手,没有你,怕是我早就没命了。凭我一面之词,你便如此信我、帮我,林长思感激不尽。若有来日,一定报答纪兄大恩大德。”
“长思……”
“若无来日,下辈子……下辈子再报答纪兄。”
姚从元打着蚊子,脸上写满生无可恋。
看到渝占亭从暗处走过来,他立马精神起来:“师弟,我不是让你等我吗?你怎么来了?欸,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渝占亭问:“他怎么还在这?”
姚从元抱臂,无奈道:“姚兄正劝呢,跟头倔牛似的,不肯走。”
“他是什么人?”
姚从元压低声音道:“叛将林玄毅的三公子——林长思。说是要面见国主陈情,救他两位兄长。”
“他们怎么认识?”
“谁知道呢?”姚从元摊手,“纪兄说是前几天遇见林长思被官兵抓捕,就出手救了他。纪兄这不声不响的,原是个背地里干大事的人,就是这事要是传出去,人家会不会怀疑衍天宗跟叛将林玄毅勾结?”
渝占亭走过来。
纪惟生正道:“长思,衍天宗与大业皇室颇有渊源,当今大业国主乃是我师尊座下弟子,按理说,我该唤他一声二师兄。不如,我送你进宫?或许,或许他能看在师尊的面上,听我一言?”
林长思当场拒绝:“不行,这件事牵连甚广,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再把你和你的师门牵扯进来。纪兄,王朝和宗门不同,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长思……”
渝占亭将话截断:“你打算如何陈情?”
林长思看看他,有些警惕。姚从元立马道:“这是我师弟,咱们是一伙的。”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赶紧补了一句:“我是说,我们没有恶意。”
林长思道:“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渝占亭道:“事已至此,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误会。只要我向国主说明缘由,这场仗就不会再打了。”
“就算是误会,到了这个地步,岂是你想转圜就转圜?你此次前来玄都,林玄毅知不知道?”
林长思沉默。
渝占亭看着他,眼底深邃:“林玄毅起兵,据十一城与皇室相抗,底下有多少城主、兵将助他成事?你一句误会,就想让那位国主饶了他们的反叛之罪?你可知你随便一个举动,都可能会有成千上万人人头落地?”
姚从元朝渝占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林长思防线崩溃:“我爹是冤枉的,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我爹不会起兵,我大哥和二哥也不会被下大狱,那些跟着我爹的将领们也不会搅进这趟浑水,都是我的错……”
见他自责,纪惟生心疼不已:“长思,你别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说,我要见国主,我必须见他。”
密匝匝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他们在这!抓住他们!”
四周火把陡然亮起,瞬间将此处照的透亮。
四面墙壁上架满弩箭,全副武装的兵将手持长枪铁盾堵住每一个出口。
纪惟生第一时间挡在林长思身前。
姚从元一惊:“这……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
有将领越众而出:“乱臣贼子,混入玄都,意图不轨。格杀勿论!”
“慢着!”林长思大喝一声,从纪惟生身后走出来,“我要见国主。”
“你算什么东西?国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就是国主一直费尽心机想要找出来的林长思。”
众人大惊,将领却不信:“你说你是林长思,我就得信?”
林长思说:“你们口中的乱臣贼子有什么好冒充的?我要见国主。”
“谁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林玄毅背主叛君,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你真是林长思,也是该千刀万剐的叛贼。弓弩手,准备!”
数百弓弩瞬间准备就绪。
姚从元额头上冷汗直冒,要知道,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他是修士,也得被射成筛子。
林长思大呼:“我爹不是叛贼,我爹冤枉!我爹冤枉!”
将领说:“冤枉?下地狱去喊冤吧!”
说罢,他夺过一把弩箭,对准林长思,连射三箭。
纪惟生一把拽开他,弩箭全部射空。
将领怒不可遏,一声令下:“放箭!”
话落,万箭齐发,几人迅速躲到旁边巷子里,借着掩体勉强避开这些箭矢。但很快,兵将们便围过来。
姚从元说:“这样躲着不是办法啊,他们围过来,我们肯定会被砍成肉酱。”
林长思当机立断:“是我连累你们,今日我是逃不掉了,我出去,换你们离开。”
纪惟生一把抓住他:“不行,你不能死。”
“纪兄,可惜我没有早些认识你。”
林长思挣开他,抬脚走出去,他刚一露头,箭矢如流星般朝他射来。渝占亭刚要出手,只听见“铮”的一声,剑光一闪,一柄黑色长剑飞来,宛若游龙般将乱箭挡开。
渝占亭默然收手。
接着,两个人影纵身而来,落地,林长思便惊呼起来:“师傅!”
姚从元也是一喜:“是扶华仙君和谢兄!我们有救了!”
萧珏快步过来,焦急的视线在林长思身上打量了个遍:“没事吧?”
“我没事,但是大哥和二哥被抓了。”
纪惟生诧异:“长思,你跟扶华仙君……”
谢爻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谢爻手持黑色长剑,一直警惕的盯着四周,但他看上去似乎状态不佳,形容苍白,精神也不济。
将领大怒:“你们是哪里来的修士,敢干涉皇城之事?”
萧珏道:“今日之事,衍天宗会同你们国主说明。”
将领却不依不饶:“衍天宗?跟乱臣贼子搅在一起,我看你们就是同伙。来啊,全部拿下!”
众人逼近,谢爻抬剑一挥,剑气当场将众人震的人仰马翻:“萧珏,带他们先走,我断后。”
“你小心。”
萧珏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开,今夜城门已关,出城是不可能了,后面追兵不断,众人一路逃窜。
姚从元对他们的处境很是担心:“出不了城,现在怎么办?找个地方躲起来。”
纪惟生说:“今夜城中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咱们这么多人,目标太大,肯定很快就会搜过来。”
“那怎么办?”
林长思也感到棘手:“师傅,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们,你们别管我了。”
“事已至此,不要说这些。”
纪惟生说:“闹成这样,肯定不能息事宁人了。仙君,我觉得现在只剩一个法子,就是进宫面见国主。”
姚从元说:“面见国主有什么用?万一他一怒之下,把我们都杀了?”
林长思说:“此事因我而起,我一人进宫就是。师傅,纪兄,你们不用再陪我冒险。”
纪惟生说:“可如今你如何能见到国主?他们根本不听你言语。”
“我……”
突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如同雷霆在耳膜鼓动。
很快,几匹高头大马慢慢悠悠的走进人视线中,他们身后跟着列阵而来的黑色重甲兵将,大旗招展,杀气腾腾,兵将胸前的虎头纹在夜色下格外威风。
姚从元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林长思说:“皇城护卫——虎贲军。”
姚从元:“就为了抓你一个人?”
林长思隔着帷帽望着黑压压的军队,片刻后,方阵自动分开,一个人骑着长鬃俊马走出来。他看起来颇为年轻,但身姿挺拔,眼神坚毅,他就是虎贲军副统领戚祁安。
他扫了一眼,视线落在萧珏身上:“萧仙君,你怎在此?”
众人都有些疑惑,萧珏一向不理俗事,但没想到大业皇城的人竟会认识他。
萧珏说:“戚公子,此事说来话长。今夜之事……”
“今夜之事,关乎国主安危,祁安身为护卫统领,一切当以国主安危为重。来人,全部带走。”
林长思上前一步道:“祁安,此事与他们无关,请你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面见国主。”
戚祁安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林长思。”
“林长思作为叛臣之子,怎么会在皇城?”
“祁安,请你看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上,让我面见国主。”
“从你爹起兵造反那一刻,我戚家跟你林家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你也认为我爹会造反?”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一切。”
林长思争辩道:“我爹是冤枉的!他是被逼着走上这条路。我林家世代为大业鞠躬尽瘁,国主怎么能怀疑我爹的忠诚?”
戚祁安说:“你爹为何会造反?当然是为你。整个大业谁不知道“林家麒麟子,一出天下惊”之语?否则,你爹起兵,怎会一呼百应?”
林长思欲哭无泪:“我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当初,此语初现,我爹就已经禀告国主,请国主圣裁。国主说不会信这玩笑之语,可最终,他还是信了,信我林家会谋反,信我爹会做叛臣,处处防备,处处打压!”
“多说无益。这世上不会有空穴来风之事。”
林长思道:“我跟你一同长大,你当知我没有麒麟之才,也没有搅动山河的野心,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
戚祁安说:“你如此说,我道要问问你,你这帷帽戴了十几年了吧?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都没见过你的真容,你大哥和二哥也对你闭口不谈,你爹把你藏在湖柳山庄,一藏就是十几年,你们林家到底在搞什么?难道不是在山庄偷偷练兵吗?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你胡说八道!”林长思怒斥他。
“你爹说你体弱多病,需要静养,可国主三番五次让御医去为你看诊,都被他搪塞过去。从前我跟你切磋之时,也发现你身手不错,完全不是病弱之体。你们林家欺上瞒下,还敢狡辩?”
“就因为这个?”林长思指着自己的帷帽说,“你们就怀疑我爹心怀不轨?”
“这还不够吗?说实话,就算是现在,我也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长思。”
“戚祁安!你说这种话,枉我把你当朋友!我跟你走,你放了他们!”
戚祁安道:“那可不行。他们是你的同伙,我放了他们,若是他们做出不利国主的事情,我戚家岂不是要被你连累?”
“你……”
正说着,后面有人快马而来,方阵让开一条路,那人同戚祁安耳语了几句,戚祁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凝重起来。
那人道:“国主口谕,乱臣贼子,就地格杀。”
众人大惊。
戚祁安同那人确定:“这当真是国主口谕?”
“那还有假?”
“可……”
“戚统领,国主可还等着你回话呢。”
“可是……”
那人见他犹豫,直接下令:“虎贲军听令,将这些乱臣贼子就地格杀。”
见众将士无人听令,那人道:“国主口谕,你们竟敢不听?这到底是国主的虎贲军,还是戚家的虎贲军?”
闻言,戚祁安立时恼了:“你胡说什么?”
“戚统领,前车之鉴,望你引以为戒。还不把他们就地处决?”
众将士不敢不从,随即围拢过来。见这阵势,姚从元不免有些慌乱:“纪兄,他们这是来真的,咱们怎么办?”
谢爻面色惨白,笑说:“还能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
谢爻一把抓住林长思的肩头,跳上长剑,众人纷纷踏剑而起。
“不好,他们要跑!弓弩手!把他们给我射下来!”
身后箭雨齐来,谢爻将林长思护在怀里,脚下的灵剑呼啸而去,迎面而来的疾风猛地掀开林长思的帷帽,这一幕恰好落在渝占亭的视线里……
一路逃窜至一处废弃的民房,众人惊魂甫定。
林长思刚要谢过谢爻,谢爻却突然吐血倒地。
萧珏赶紧把他扶起来,这才发现他后肩中了两箭。
萧珏当即慌了神:“无涯,你没事吧?无涯……”
林长思也担心不已。
谢爻面色惨白,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不碍事,就是受了点小伤……”
萧珏说:“你忍着,我帮你治伤。”
谢爻摆手:“疼……疼得厉害……”
“血!怎么这么多血……”
姚从元指着谢爻身下漫开的血迹,惊呼。
萧珏也是一惊,照理说,他身后所中两箭并未伤到要害,不可能出血如此严重:“无涯,你伤到哪了?你是不是还伤到其他地方?”
众人都围拢过来,只有渝占亭立在一旁,默然看着。
谢爻勉强抬起手,指了指心口,突然,一支三尺长的,箭身刻着金色铭文的黑色羽箭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从心口穿入,从后背穿出,凛凛箭镞闪着令人胆颤的寒光。
众人都是一惊,其中以萧珏惊讶最甚。
因为这支箭,他越看越眼熟。
除了箭身突然出现的金色铭文之外,这似乎就是那支从他手上射出去的箭。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渝占亭,似是在向他求证,但渝占亭漠然以对。
纪惟生惊道:“谢兄,这是怎么回事?”
姚从元也震惊不已:“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还跑出来?”
谢爻伤口处血流不止,整个人奄奄一息,生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萧珏就要给他灌灵力,被他拦住了:“没……没用的……不要浪费……”
萧珏不管不顾,握住他的手就开始输送灵力,谁知,越是灌灵力,箭上的金色铭文便越是鲜亮,谢爻开始惨叫,这让萧珏不得不停住。
他慌了,也怕了。
这一刻,他宁愿这就是他射出去的那支箭,起码,他还有希望。
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渝占亭身上。他看向渝占亭,试探着乞求道:“你能不能……救他?”
渝占亭说:“无能为力。”
萧珏希望破碎。
谢爻痛苦的呻吟,身下的血水越来越多,似乎他这个人最后也会化为一摊血水。
萧珏半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
看不见他的神情,因此没有人知道他的情绪。
“萧珏……”
谢爻面如白纸,汗如雨下,声若蚊鸣,竭力才抬起手。
萧珏握住他的手。
谢爻看着他,勉力的笑:“我可能……又要先走一步了……”
萧珏紧紧抓着他的手。
林长思跪在他面前,愧疚不已:“谢仙君,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是我不好……”
谢爻笑说:“那两箭……还不至于……”
萧珏盯着他,喉头滚动,轻声说道:“长思,把帷帽摘下来,让他看看你。”
林长思顺从的取下帷帽,露出一张朗俊卓绝的脸。
渝占亭看着那张脸,手在袖口里掐紧。
谢爻微微睁大眼睛,眼泪一滚而出。
萧珏哽咽,轻声说:“无涯,他是阿苑啊……你的小阿苑……你看看他……”
渝占亭背过身。
谢爻盯着那张脸,泪如雨下:“我……我知道……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谢爻口鼻出血,已经话语不成。
萧珏紧紧握着他的手,咬牙说道:“还有阿潇、小小……”
渝占亭喉头滚动,一动不动。
谢爻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萧珏落泪:“你还没见过他们……”
谢爻一笑释然:“活着……活着就好……萧……萧珏……”
“我在。”
“下……下辈子……能不能……给我……给我一个……名分?”
说完,谢爻吐血不止,箭身上的铭文金光大作。
他躺在血泊里,似乎很快就会与身下的血水融为一体。
萧珏半跪着,木然看着这一幕,任由血水染红他的白袍。
“长思……”半晌,他缓缓启唇,声如死灰。
“师傅。”
“跟他们出去吧。”
林长思有些担心,却也只能起身,跟着纪惟生、姚从元往外走。
渝占亭走出来,身后门窗轰然阖上。
几人立在院子里,纪惟生和林长思都若有所思,姚从元挤到渝占亭身侧,低声道:“师弟,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渝占亭抬头,幽冥魔气似乎受到感应,正呈遮天蔽日之势从四面八方围拢,仿佛要吞噬世间一切。
林间沙沙作响,好似潜藏着未知的怪物,正在慢慢靠近。
渝占亭注视着树下满脸凝重的林长思,恍惚间,他又好像看见当年那几个还不到他腰间的孩子在院子里追逐……
他们大笑着,张开双臂齐齐跑向他……
他听见他们异口同声的唤着爹爹……
他们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放风筝,他们排排坐在石阶上吃糖葫芦……
他以为,那只会是他漫长岁月里又一段尘封的过往。
可有一个人,替他把那段过往留在了未来。
他叹息,也只有叹息。
流萤从他指尖飞出,院中几人接踵沉睡。
他推开房门,满地血水,一片死寂。
谢爻躺在萧珏怀里,气息全无,诛魔箭周身铭文金光灼灼。
萧珏白衣白发,了无生机,垂首坐在血污中,斩锋穿心而过。
渝占亭阖眼,复又睁开。
他踩着血污靠近,甫一落地,便有金莲自生托住他的脚,免他沾染血污。
他一步一步走近,在萧珏面前半蹲下。
抬手,指尖泄出金色流光般的本源真力,悄然融进萧珏眉心。
流光在他体内游走,斩锋飞出,横插入地。狰狞的伤口瞬间弥合,灵脉重塑,脉搏微动,呼吸渐起,宛若新生。
他注视着这个人,见他眉心微动,这才看向他怀里的死寂。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个人是他存在的意义,是他生的希望。
他将手伸向诛魔箭,霎时,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宛若天地动怒。
他阖眼,决绝的,一把抓住那支金光耀耀的箭,金色铭文乍然浮于空中,顷刻,数道惊雷自九天落下,直轰于顶。
渝占亭咬紧牙关,试图将它拔出来,金色铭文登时化作赤红,犹如烙铁般打在他手背上。每一个铭文烙下,手背上便多一道金色伤疤。
屋内天雷翻滚,屋外幽冥魔气激荡,仿佛受到召唤一般涌至此处,汹涌起遮天之势。
天雷直降,雷霆万钧。诛魔箭在电闪雷鸣中被骤然拔出,九重玄雷骤降,渝占亭唇角浸血,浑身颤抖。
诛魔箭拔出,屋外幽冥魔气蘧然成势,化作数十道飓风般的冲天魔气,席卷而来。它们从四面八方破窗而入,仿佛要撕碎这世间的一切。
房中金光大作,与魔气厮杀缠斗,然后慢慢黯淡、平息,最后,化为无力的虚无。
过了很久,大概一个时辰,又或者两个时辰,或者更久。
那扇摇摇欲坠的房门,终于有了动静。
一只颤抖的手似乎用尽全力才拉开它。渝占亭捏着那支箭,木然走出来。
他的白袍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胸前、腹部鲜红一片,遍布横七竖八的剑伤,身后也是。
血汩汩往外流,肉眼可见金色流光消散于空气中,那是他的本源真力在迅速流失。
他走的极慢,每一步都像是他走的最后一步。
每往前一步,脚下泥土龟裂,周遭花草凋零,林木枯萎。
风,轻拂他的衣摆。
有雪花飘落。
冷到彻骨。
寒风呼啸,大雪遮人眼帘。
他在天旋地转中,看到满世界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