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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劫 ...

  •   谢无涯跟沈怀亭匆匆赶往玄都打探消息,赵长意虽对他前来颇为意外,得知来意后道也同意帮忙,但皇城禁卫打听了三五日却是一无所获,连沈怀亭都自我怀疑:“难道是我想错了?他没来玄都?要不,我们回去瞧瞧?”

      随行的禁卫也劝道:“是啊,若真在此处,不至于在城中找了数日一点消息也没有。两位仙君,你们好好想想,他会不会去了别处?这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他能跑多远?”

      谢无涯强撑着身子跟他们找了这几日,属实也快撑不下去,只是他笃定阿苑必定来了此处:“他肯定在这里,否则,他不会留那张纸条。”

      禁卫十分不解:“他一个孩子,何故会无缘无故从阜宁跑到玄都来?”

      谢无涯不好直说,只道:“有劳王统领再帮帮忙,让人到街上打听一下,在下感激不尽。”

      这事是国主亲自交代的,禁卫们自然也不敢怠慢:“谢仙君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也不是统领,只是个小小都统,林统领才是我们头儿。”

      几人正在长街上走着,一行禁卫巡防迎面过来,领头的左手压刀,步履稳健,神态更是刚毅,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方才还说话的王都统立马侧身立到旁边,恭敬道:“统领。”

      那人停住,视线从正前方收回来,冷冷道:“王骁?我记得今日该是你当值。”

      王骁挺了下胸膛道:“统领,国主吩咐了要事,属下跟其他人换了改日当值。”

      “我听说你这几日带着宫中禁卫满城跑,闹得人心惶惶?”

      “统领明察,属下……”王骁心惊,“属下只是听吩咐办事。”

      “吩咐?听谁的吩咐?”那人盯着他。

      “属下是奉……”

      “禁卫是国主的禁卫,禁卫之职便是护卫国主、护卫皇城。谁给你的胆子私调禁卫?”

      “统领明察,”王骁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属下……属下是奉国主之令……全力协助这两位仙君……”

      “国主可有让你调用禁卫?”

      王骁一惊,面如土灰:“这……”

      “既然国主不曾有过这样的诏令,那便是你擅作主张,来人……”

      “统领,国主的意思是……”

      “国主的意思也是你能揣摩的?把他押入下去,听候发落。”

      “统领……”

      眼看人就要被带走,谢无涯不得不出声制止:“慢着。”

      那人抬眼:“我管教下属,有你什么事?”

      沈怀亭不忿:“赵……你们国主让他帮我们找人,你却把他带走,怎么没我们的事?”

      “找人不是禁卫的职责。”

      沈怀亭:“找人不是,难道违抗上命是?”

      那人看了他一眼:“你们要在这玄都城找人,便该去找京兆尹。路我已经给两位指了,算不算协助二位?”

      “你……”沈怀亭气的不轻,威胁道,“你信不信我将你故意刁难之事禀告给你们国主?”

      那人道:“国主日理万机,哪一件不比你们的事情重要?还是说,你们觉得,只有你们的事才算大事要事?我让你们去找京兆尹,请他派兵相助,何处刁难了?”

      沈怀亭:“……”

      谢无涯接过话道:“我们初来乍到,对皇城规矩并不十分熟悉,不妥之处请统领见谅。只是救人如救火,还请统领便宜行事。”

      沈怀亭看过来,他还是头一回从谢无涯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谁知那人并不买账:“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这皇城上下可还有规矩可言?”

      谢无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国主虽未有明令动用禁卫,却也未禁用,如何不可?”

      那人冷哼:“早就听闻谢仙君视规矩如无物,今日一见,真是领教。”

      此言一出,谢无涯纳闷:“你认识我?”

      那人却不答:“你若觉得是我故意为难,尽管告到国主面前。我等着。”

      话毕,人拂袖而去。

      沈怀亭觉得莫名其妙:“谢大哥,你认识他?”

      谢无涯摇头。

      “那他怎么像是故意跟咱们作对?”沈怀亭朝还跪在地上的王骁道,“欸,王都统,你们这位统领什么来头?”

      王骁惊魂未定,抹了把冷汗爬起来:“两位仙君勿怪,林统领并非故意为难两位。”

      沈怀亭道:“这副性子能有人服他?”

      王骁道:“统领虽说严厉了些,但本领高强,素日待我们也不错。”

      “这还叫好?”

      王骁叹了口气:“仙君误会了,统领……并非有心责难我,他只是……在责难自己。”

      沈怀亭忍不住多问了一嘴:“这话从何说起?”

      “一年多前,统领因病告假,戚将军便替我们统领出了一次任务,没想到就是那次,戚将军却丢了性命……从前统领待人亲和,国主也常赞他有儒将之风,但自从那件事后,他便性情大变……”

      谢无涯蹙眉:“戚将军?戚成芳?”

      王骁有些意外:“谢仙君也识得戚将军?”

      谢无涯后知后觉,登时明白那位林统领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王骁叹了口气继续道:“对统领来说,戚将军既是好友,又是亲人,我实在无法想象,他如何面对戚夫人和自己的亲外甥?”

      沈怀亭:“亲外甥?”

      王骁:“统领与戚夫人是兄妹。”

      谢无涯抬眼:“戚夫人姓林?莫不是……林思思?”

      王骁诧异:“谢仙君如何知道戚夫人闺名?”

      “当真是她?”

      他如何能不诧异?这林思思原本应该嫁与赵长意,为他诞下阿苑,可如今也不知道是阴差阳错还是机缘巧合却嫁给了戚成芳。

      他忙追问:“你方才说戚成芳有孩子?”

      这事当时戚成芳可没告诉他。

      提起孩子,王骁面上更愁了:“是有个孩子,听说最近生了大病,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也难怪林统领心情不好。谢仙君,你就看在统领心里也不好受的份上,此事就不要惊动国主了。京兆尹那里,我去帮你们跟他说,你看行吗?”

      谢无涯本也无心为难,便同意下来。

      王骁说话算话,立马找到京兆尹,以林玄毅的名义将此事安排下去,道也没有什么耽搁。

      途径戚府,见门房急匆匆引着几个大夫进门,又见内院的侍女一脸愁容送大夫出门。

      沈怀亭不禁断言:“看来这小公子病症不轻。”

      转头见谢无涯望着那扇朱漆大门,沈怀亭又改口道:“谢大哥,阿苑这边一点消息也没有,这都好几日了,你说不会出什么事吧?也不知道这京兆尹派出去的人靠不靠谱?”

      谢无涯收回视线,不带任何情绪的看了他一眼。

      沈怀亭面不改色继续道:“今日咱们走了城中不少地方,想必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

      “你先回去,我去看一眼。”

      “谢大哥……”沈怀亭叫住他,视线停在他清癯凹陷的面颊上,眼中不忍,“宫里的太医想必都是极好的,用不着咱们费心……”

      “我就去看一眼,不费什么事。”

      “……”

      沈怀亭无言以对,看着他拖着身子走过去。

      戚府已经一筹莫展,谢无涯自称大夫,门房甚至未加核实,就带人进了内院,一路不断有人从角落那处院子里走出来。

      路上遇到出来的人,门房便赶紧上前询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对方只是摇头加叹气,一语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

      大夫一个接一个进去,又一个接一个的出来。

      轮到他时,丫头见他两手空空,不免多打量了几眼,却还是将他带了进去。

      屋子里乌泱泱一群人,戚夫人坐在床边,虽只能瞧见侧脸,却也能瞧出已然失了神采。

      谢无涯朝床上看了一眼,刚要见礼,戚夫人便道:“大夫,你看病就是,没那么多虚礼。”

      谢无涯也没拘着,走近细细查了孩子的状况。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既无内外伤势,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却双目圆睁,呆滞失神,脉象也低迷,宛若垂危之人。

      这症状实在不像是疾病缠身,道像是中了邪。

      只是房间里人多口杂,他实在不好开口,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戚夫人似乎对“大夫们”的表现了如指掌,见人半天没开口断症,认定他也束手无策,便道:“取十两银子,送这位大夫出去吧。”

      两锭银子塞到他掌心,丫头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只好随人退出来。

      路上,他便试探着跟丫头打听:“小公子病势沉重,似乎有些日子了。”

      丫头道:“公子病了快半月了,城里有点名气的大夫都来看过,都说没法子。夫人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

      “小公子病倒之前可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亦或是发生过什么事?”

      丫头想了想道:“小公子那段时间一直在府里,除了跟前伺候的,也没见过什么人。”

      谢无涯觉得奇怪。

      “只发病前几日,夫人带小公子去城外天全观祈过福。”丫头又补了一句,“先生问这些做什么?”

      谢无涯心下思量,口里只道:“没什么,随口问问。”

      出府,天色已不早,他本想找匹快马出城,但身体实在不适,只好雇了辆马车,谁知这天全观在半山腰处,马车去不得,他只好从山脚徒步上山。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老远,谢无涯就瞧见殿中有火光。

      走近,观中烛火通明,神龛上供奉着一尊眉目庄严的石像。

      那石像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玄机上仙。

      这些年他在各处也见过不少玄机的石像,按理说早应该见怪不怪,但不知怎的,每每在宫观里瞧见,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墙角燃了堆火。想必是过往行客,只是人却不在。

      在宫观借宿是常有的事,他也没在意,兀自察看起四周的情形。

      宫观香火繁盛,除了寻常供奉之物外,也并没有任何不妥。

      他想,许是自己想错了。

      正在他兀自思索时,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他转身,四目相对,进门的人亦随之停住。

      尽管暗夜沉沉,但来人周身素白,连靴面也一尘不染,当真洁净到底,竟叫殿中都突然亮堂了几分。

      一阵莫名沉默。

      谢无涯移开视线,装作毫无印象。

      那人看看他,沉静无波的眼光在一瞬间就将对面这个人一览无遗,然后进门,径直在火堆跟前盘腿而坐。

      殿中一片寂静,除了偶尔柴堆里炸开的噼啪声。

      谢无涯立了片刻,觉得此处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便要离去。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个毫无情绪的声音:“山路崎岖,不宜夜行。”

      谢无涯停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跟我说话?”

      仍旧是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回应:“城门已闭,现在下山也无法入城。”

      谢无涯欲走,声音再度传来:“你若不介意,可留在此处,明日一早下山。”

      谢无涯顿了顿。

      连日奔波,他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只是他自己不承认,也不愿意承认罢了。

      能在这里歇一夜,明日再下山自然更好。

      他回过头又看了看那人,那人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只看顾着面前那堆火。想了想,他走过来席地靠坐在旁边柱子跟前。

      谁都没说话。

      谢无涯的视线若有若无落在对面这人身上。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甫一抬眼便对上他的眼睛。他也并未慌乱错开,仍旧以一种淡淡的浅浅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着他。

      火光映在二人脸上,谢无涯的视线一动不动投落在那张面孔上。老实说,无论是那日在阜宁酒醉时见到,还是今日细看,这副面孔都平凡的毫不起眼,并未有半分值得细看的地方。

      只是一旦见到了,他就很难不想起那日冷不丁听到旁人唤他余大夫。

      尽管时过境迁,可有些事情还是像扎在肉里的骨刺,锥得他心窝疼,呛得他胸腔都麻木颤抖。

      他看着面前这个光风霁月的人,他完全不能想象,这个人是如何做到无论何时见到他都能这般云淡风轻。

      他想,原来这世上,无论是形同陌路,还是一番深情都是能装出来的。

      偏只有他一厢情愿的陷在别人编织的大网里,陷在自己造就的春秋大梦里。

      他曾经最遗憾的就是不曾见过眼前这张面孔,可现如今那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眼前,他的心境却早不复从前,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场笑话。

      无论是现如今,还是从前,无论余岚萧,还是萧莲舟,他都是一场可笑至极的笑话。

      无非就是从一个深渊跳进另一个深渊,自始至终,像个小丑一般被人无情戏耍。

      他看着那堆燃烧着的火,就像是看着自己。他清楚自己很快也会像这堆火,熄灭如寒铁,烧成一捧灰烬,湮灭、消逝。

      他所有的愤怒、不甘和痛心,都只能化在他自己的骨血里,如向内的刀刃一次又一次扎进自己的心窝。

      “咳咳……”

      胸口突然疼的厉害,疼的窒息。这段时间,他常发作,习惯性拿出手帕掩住口腔里无法抑制的血腥。

      他早知会有今日,只是不曾想会来的如此之快。

      曾几何时,他还因此倍感遗憾,唯恐累及旁人,可今时今日,心底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畅快。他庆幸这场自娱自乐的戏码,很快就要落幕,他这个笑话也终于要彻底结束。

      一只水袋突然递过来。

      谢无涯看了一眼,不动声色抹去唇角的血迹,将手帕叠好,揣进怀里。

      他没伸手去接,侧过身靠在柱子上阖眼冥神。

      他听见耳畔有动静,跟前的人似乎起身出去了。

      不多时,脚步声又近前,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在搞什么。但他也懒得搭理,就算他不愿意承认,可终究他的身体掩盖不了已经达到极限的事实。

      原只是假寐,但眼睛阖上不久,倦意很快席卷而来,耳畔那点动静逐渐淡出,最后全都化入深沉的寂静当中……

      *

      谢无涯被拍门声惊醒,这一觉睡得极沉,可醒来身子上的疲乏并未减轻分毫,反道愈加倦怠惫懒。

      他朝窗户望去,外面已经大亮,想来时辰已经不早。对面这人不知醒了多久,面前那堆火也仍旧燃着,道是火堆旁边不知何时煨了个半旧的瓦罐和一只破碗。外面拍门声不断,似乎是来此的香客,吵嚷个不停。

      见人安坐如山,谢无涯不耐烦道:“你没听见外面来人了?”边说,他边将面前那堆火弄灭,顺手抄起旁边的瓦罐,将半罐水尽数泼上去,将火星子灭的干干净净。

      那人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站起来去将门打开。

      一对衣着华丽的男女领着小厮进来,女的已有孕相,男人口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好歹进了这宫观,多少也就收敛了,心思便都放在此行的要事上。

      小厮将三牲礼敬奉上,便都退出去候在外面,只这夫妇二人留在观中。

      见谢无涯二人还不走,那男人面上大为不喜,将人一打量,随手掏了一个小银锭子扔给他:“快走快走,别在这添晦气。”

      谢无涯想,这是把他当乞丐打发了。

      他道也不介怀这些小事,掂了掂银子,还挺沉。

      从观里出来,走出去一段,想了想,他又折返回来,避开小厮,绕到后墙,在窗户上挖了个洞往里面探看。

      只见这两人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男人说:“上仙显灵,请一定要帮帮我。我这辈子别无所求,只求有人承继香火,继承我万贯家财。偏生我家里那几个的肚子都不争气,好容易我家夫人有孕,如今我已年近五十,仍无一子,跪请上仙垂怜,赐我一子,若能如愿,我定日行一善,早晚二祭,再替上仙塑一金身,以报大恩。”

      说完,邦邦邦三个响头磕在地上,然后又是敬香又是念念有词,折腾了大半天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谢无涯觉得离谱,就算这玄机上仙当真显灵,他一个主征伐的神仙也管不了生男生女吧。

      由此可见,病急乱投医这话说的没错。

      只是不知道,这戚夫人带着孩子来这宫观求什么?

      “你觉得奇怪?”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谢无涯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还没走?”他转身,情绪尽在脸上。

      萧珏望着他:“去何处?”

      “你爱去何处去何处。”

      “下山。”

      “你下山关我什么事?”

      萧珏情绪稳定:“附近村子里有人病入膏肓,却药石无灵,他们此前都来过此处。”

      谢无涯想起,昨夜这人就在此处,想必不是巧合:“你什么意思?”

      萧珏道:“我来过几次,并无异样。此处只有宫观,并无观主,应当不存在敛财害人之事。”

      假借宫观庙宇之便,贩药卖符,坑害人命之事,并不罕见。他如此说,道也有理。

      只是谢无涯不愿嘴上承认这一点:“那也不能说明这地方没问题。”他抬眼一扫,抬了抬下巴,“这地方建的如此恢宏气派,便知所耗人力物力财力不菲,观中香火鼎盛,如此偏僻难行之地,仍有香客前赴后继,可知此处灵验。既然灵验,却无观主,岂不更奇怪?”

      谢无涯全是为驳而驳,信口胡说,萧珏听后却并无任何不悦,反道认可:“有理。”

      谢无涯:“……”

      “我要去村里,可要同去?”

      谢无涯刚要回绝,但想了想,觉得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但见这人总是一脸淡定又无辜的望着他,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让他觉得自己每一次愤怒和恼火都显得格外可笑,积蓄的怨气也就更深一分。

      谢无涯语带嘲讽:“你都开口了,我能不去?”

      萧珏道:“你若不愿也无妨。”

      谢无涯一噎,继而背过身,作势要走:“好,那我不去了。”

      萧珏看看他,似是确定他此话当真,转身便离开了。

      等了几秒,身后全无动静,谢无涯转过身,发现人早已不见踪影。

      他一阵怅然,立了立,不知在想什么,含眸苦笑良久,继而又才抬脚跟上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7章 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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