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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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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涯昏迷不醒,情况危急。展颜拿着他用命凑够的十万灵石买下了洪芒帐下的四员大将,阻止拍卖场的人对他们烙下印记,然后放他们离去。
这是谢无涯的意思。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将他们交给诸方,否则,他也不会亲自去凑灵石。
他是真心想放他们自由,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束缚的滋味。
无论是恩情,还是仇怨,无法随心掌控自己的自由意志,都是枷锁。
好在诸方也并未追究此事,老树妖给他的东西在角斗场被打的粉碎,究竟要把什么东西交给妖君,谁也不知道。
展颜做主将他带回无魅之林,老树妖得知此事,只是感慨了一句“一切自有天意”,将灵丹取了一半交给他,又以自身万年古树之力替他疗伤,才保住他一条命。
回到阜宁,沈怀亭扶着谢无涯一进院门,就见萧莲舟牵着小小从房里走出来。
数目相对。
连简成晦这些外人都莫名觉得此时的场面格外尴尬。
沈怀亭原还没打算走,彭城稷平给他使了几次眼色,最后不得不直接扛走。
谢无涯立在院门口,萧莲舟立在廊下,现下方才三月,院子里的萧瑟和枯败一览无遗,谢无涯的虚弱和病态同样显而易见。
谁都没开口,道是小小甩开萧莲舟,张着小短手兴冲冲跑过来要他抱:“爹爹,你回来了?抱……”
他像往常一样去拉谢无涯的胳膊,却只拽住一条空荡荡的衣袖,小小登时吓得大哭:“爹爹,你怎么了?你的胳膊呢?胳膊呢?”
小小哭的像个泪人,谢无涯蹲下身子,拿左手替他揩去眼泪,又略显吃力的单手将他抱起来:“爹爹以后这样抱,好不好?”
小小抱着他的脖子哭到声音沙哑,谢无涯眼睛酸涩,只小声安慰着,然后抱他进屋。
他的身子还十分虚弱,脚下虚浮,以至于仅仅廊下几步台阶,竟都差点摔倒,幸好萧莲舟及时扶住他。
“多谢……”他礼貌性的同他道谢,然后抱着小小进了房间。阿潇还昏睡着,他将取回的灵丹一分为二,一半化进阿潇体内,一半化进小小体内。
小小也睡着了,他将他放在阿潇旁边,替他们仔细盖好被子,然后坐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他们。
萧莲舟在门口立了半晌,见他神情倦怠,便走进来跟他说:“你去睡会吧,我来看着他们。”
谢无涯勉强睁开眼睛,强打精神摇摇头:“有劳萧宗主,我自己守着就行。”
萧莲舟见他明明疲惫不堪、昏昏欲睡却仍要强撑,尤其是见到他空空如也的袖筒,仿佛心口被戳了一刀,半天都回不上气:“你我之间何时如此客气?”
谢无涯望着一对熟睡的人儿,淡淡道:“应该的,萧宗主。”
萧莲舟有些无所适从,他自认任何场合他都不曾这样手足无措过,头一回他感受到慌乱:“无涯,你这样我很不适应,你能不能别这样……”
谢无涯道:“我累了……”
萧莲舟愕然,却无话可说,谢无涯撑着额头,极端的疲惫让他很快也在床侧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萧莲舟看着他。
他明明只是想像从前一样伪装对他的深情,可不知为何,看到他出现那一刻,看到他空荡荡的袖口,看到他满身无力的疲惫,他突然想真切的拥抱他。
谢无涯一觉睡到入夜,他爬起来检查过阿潇和小小的情况,确定一切都好后,这才拖着身子去厨房,打算随便弄点东西对付一口。
萧莲舟听到动静立马来到厨房,将温在锅里的面端给他,谢无涯看了看,面已经坨成一整块,他本想拒了,但见他衣袖上沾了一层黑灰,还是伸手接过来,往碗里兑了些热水,取了双筷子胡乱搅散,连汤带面全部吃下去。
清水面,没什么味道。面还有些夹生,也坨的厉害,谢无涯向来也不讲究吃食,似乎吃什么都很香。萧莲舟也并没意识到,还试探着问他:“好吃吗?”
谢无涯点头。
在厨房坐了半晌,谢无涯起身要回房,萧莲舟忙跟他说:“你去房间睡吧。”
此处只有两间房,一间阿潇和小小住,一间他住。沈怀亭从前来时,要么去跟阿潇和小小挤,要么就回他黎凤阁。
谢无涯去了房间,阖了房门,熄了灯,直接躺下了。
萧莲舟过来,见房里熄了灯,突然有些失落。
他在门口立了半晌,那种惆怅的心情却半分也没减轻。他想离开,一双脚却不听使唤。
他只好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不知怎的,突然发觉这里的天空是如此好看。
他不知道这扇门还会不会打开,但他觉得在此处看一夜星星也不错。
月过中天,屋里传来轻微的声响,接着灯亮了,然后身后的房门打开了。萧莲舟回头,谢无涯正立在门口看着他:“进来吧。”
萧莲舟随他进来,谢无涯从柜子里另取了被子铺在地上,随即就躺下了。
萧莲舟立在桌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片刻后,谢无涯的声音传来:“去床上睡。”
萧莲舟也没拘着,脱了外袍钻进被子里,一股融融暖意带着谢无涯的气息瞬间围过来,驱散了他周身所有的寒意,他轻轻缩在被子里,看着满屋通明的灯火,尽管谢无涯双目紧闭,可他心头还是漫过一阵暖潮。
接连几日,萧莲舟都留在此处,帮着谢无涯准备两个孩子的饭食汤药、衣物清洗、打扫房间,偶尔还得上街买菜,置办东西。
他并不十分熟练,甚至可以说尽是添乱,熬药烧坏药壶,做饭烧掉厨房,阿潇和小小统共也没几件衣物,他去河边浣洗了一回,漂走三件。更别提买菜,谢无涯给他写在纸上,他还是能买错一半。
好不容易有时间带阿潇和小小去置办新衣,他在家趁着艳阳天洗了所有棉被,谢无涯大半夜还在厨房烤被子。
阿潇好起来之后,很多事情他便再插不上什么手。萧莲舟似乎觉得自己总得做些什么,便试图修缮院子里的篱笆,这个活儿并不比他修炼更简单。他钻研了好几日,却还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而谢无涯却顺手拈来,去附近山里砍了一捆竹子回来,一个下午就重新围了篱笆,还撒了花种子下去。
萧莲舟头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他的无所不能。
整个下午,他就坐在那棵已渐凋零的梧桐树下,看着他一点点将篱笆围起来,就像他亲手塑造了他们的家园。
小小在院子里放风筝,阿潇蹲在水池边洗菜,一切都是那么和谐。
他仿佛看到幼时的自己,于窗前看书,偶一抬眼,便见爹娘在院中练剑,其乐融融。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比起埋首案牍文书的疲惫,辗转各种复杂势力交锋之中,这种生活显得舒适又惬意。
他起身走到谢无涯跟前,蹲下来,试探着问他:“能不能教我?”
谢无涯看了他一眼,虽未答话,却还是手把手教他怎样缠绕面前的篱笆。他似乎从中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乐趣,开始想要学习更多新的东西。
这些本就不难,重在用心而已。
几日功夫,他已经勉强能做几样简单的素菜。谢无涯不愿让他进厨房,所以他很少有实践的机会。
转眼在此处逗留了半个多月,谢无涯似乎并没回衍天宗的意思,萧莲舟也没提,只是宗内催返的信一封接着一封,他不可能视若无睹。
吃过晚饭,阿潇和小小早早回房去了。谢无涯在厨房收拾,他虽断去一臂,但他的左手却十分熟练,竟如数十年苦练一般。
萧莲舟思索了许久,还是打算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他来到厨房,有意立在他身侧,状似随意问起:“这段时间,阿潇和小小的身体恢复的如何?”
“慢慢养着没什么问题。”
“那你呢?”
“我没事。”
萧莲舟见他反应平淡,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谢无涯没应。
萧莲舟本是随口一问,可谢无涯的态度却让他有些生气:“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萧莲舟无端一噎:“周……周围的人说,你跟沈怀亭同阿潇和小小已经在此住了数年……”
“嗯。”
萧莲舟愕然:“是真的?你跟他……”
“他偶尔会来看望他们。仅此而已。”
萧莲舟有几分怀疑,可谢无涯从没骗过他,他无法不相信:“那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魅灵,我见他们无所依归,便收留在身边。”
“为何你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谢无涯将碗筷放进碗橱:“你应该也不在意吧。”
萧莲舟心头微动:“你这是何意?什么叫我不在意?”
谢无涯抬眼,看着他的眼睛:“你在意吗?你真的在意我吗?”
萧莲舟心头一空,无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很快,他又整理好思路:“我如何不在意你?我不过去一趟天禺山,回来你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对谁也不曾交托,我唯恐你又像上回,一躺便是数年。我带着弟子四处找你,却在阜宁找到你的一双孩子。无涯,你在意过我的感受吗?”
谢无涯不想听,萧莲舟走过来,掰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我离开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回来之后,平白多了一双孩子,多了一个沈怀亭,少了一条胳膊,无涯,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谢无涯道:“我问心无愧。”
“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谢无涯看着他,突然问他:“我需要向你解释吗?”
萧莲舟微震,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谢无涯口里说出来。
“你是我什么人?我需要向你解释这些?”
萧莲舟心口发堵:“你说呢?”
“你是我师尊,但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至于我的私事,你似乎管的太多了。”
萧莲舟望着他,十分失落:“作为师尊,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那作为你的道侣呢?”
谢无涯道:“道侣?我跟你?我们算哪门子道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必明知故问?”
或许是因为谢无涯从未用如此语气同他说过话,萧莲舟有些受伤:“你在怨我,不能昭示你我之间的关系,怨我不能给你一个名分,是不是?”
谢无涯苦笑:“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些。”
“那你在意什么?”
谢无涯叹了口气,道:“我并非胡搅蛮缠、死缠烂打之人,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你只要告诉我,你跟前有其他人了,我离开便是,绝不会让你为难。”
萧莲舟脸色微变:“你在说什么?”
谢无涯道:“我喜欢你对我用心,但我不喜欢一心二用。”
“无涯……”
谢无涯悲伤的看着他:“我不在乎外在的名分,我只在乎你心里我的位置。在你心里,你把我放在何处?你无聊时的消遣吗?”
萧莲舟有些慌乱,唯恐他跟单云阁的事情暴露,但还算镇定:“无涯,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有没有误会,你心里最清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无涯……”
“别叫我。”
萧莲舟看着他,慢慢想起什么,接着,他道:“弟子同我说,你离开之前收到一封信,那封信呢?”
谢无涯否认:“没有。”
“周彦说,是临渊门来的急信,还说甚是紧要。”
谢无涯道:“我不知道。”
“信总在你这里,把信给我。”
谢无涯一脚踢开面前的椅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莲舟故意道:“我知道你与临渊门有些嫌隙,但大事面前不是使性子的时候,难不成你要让人说衍天宗不顾大局?”
谢无涯没应他,转身要出门。
萧莲舟拉住他,盯着他的眼睛,直接伸手到他面前:“拿来。”
谢无涯盯着他看,眼底情绪复杂:“我压根没见过什么信,你让我拿什么给你?”
萧莲舟蹙眉:“无涯,别闹了。”
“是你在跟我闹。”
见他软硬不吃,萧莲舟的耐心也一点一点被消磨:“周彦亲口承认拿了那封信,他也说过他把信交给了你。无涯,把信给我。”
谢无涯仍不承认:“我没见过什么信,你让我拿什么?你要是不信,可以搜。”
对于他的反常举动,萧莲舟肯定了心中的怀疑:“你看过那封信了?”
“哪封?”
“信上说什么?”
谢无涯沉默不语。
萧莲舟确定那封信一定有问题:“不管信上写了什么,你都不要胡思乱想,很多事情压根不是你想的那样,仙门事务复杂,并非一两句话能说清楚,还有……”
谢无涯脱口而出:“你跟东陵瑶华……是不是有关系?”
萧莲舟欲言又止:“……”
静。
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萧莲舟看着他,心里一紧,但很快又放松下去,眼底却恰到好处的落寞一片:“无涯,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的确收到一封信,”谢无涯承认,“是瑶华仙子特意写给他的舟郎。”
萧莲舟脸色微变。
“那信写的实在痴缠,所以我烧了。”
萧莲舟道:“你认为瑶华仙子会写信给我?”
谢无涯赌气道:“找这封信的是仙君你,如今又说不是写给你的,那兴许是写给我的吧。”
萧莲舟认真道:“我与瑶华仙子并无来往。”
谢无涯看了他一眼,摇头荒诞一笑。
萧莲舟拉住他:“你不信我?无涯,你我之间难不成连这点信任也没有?”
谢无涯看着他,无望的问了他一句:“你让我怎么信?”
萧莲舟目露失望之色:“就凭一封信?”
谢无涯苦笑:“难不成我还要等仙君的喜帖?”
萧莲舟失落道:“无涯,我一直以为这世上你是最懂我的人,没想到,你竟也会因为一封来历不明的信疑我。若说旁人还有几分可信,瑶华仙子,我与她不过数面之缘,岂会……有这等来往?”
谢无涯故作冷淡道:“仙君不必给我解释这些。我只是小小弟子,哪有资格管云泽仙君的事情?你愿意跟谁来往就跟谁来往,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跟我无关。”
“无涯……”萧莲舟满眼难以置信:“我没想到,你竟会疑心我这种事?换作旁人,只会疑心这封信的来历,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不堪之人?”
谢无涯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但很快又破灭了希望:“我也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或许,都是假的……”
萧莲舟上前抱住他,真挚的恳求道:“无涯,你要相信我,我跟瑶华仙子没有任何关系,我也并不知道她为何会写信给我。这件事还需要查证。无涯,”他捧住他的脸,“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悄然离开衍天宗?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没打算回去了?”
谢无涯道:“你跟前有了其他人,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无涯……”萧莲舟紧紧抱着他,“你不要这么说,这都是误会,我跟瑶华仙子当真没有半点关系。你相信我,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从未想过,你会因这种事疑心我,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的人吗?”
萧莲舟眼中盈泪,谢无涯看着他,心下有几分动容。
萧莲舟开始分析:“无涯,若是此信当真是送给我,无论如何也该送到灵晖殿的弟子手中,为何会送到周彦手里?此信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此话道是有几分说动谢无涯。
“也许这封信本意是要送给你。你是我的弟子,刻意在你面前中伤于我,若是此事再传扬出去,必然伤害衍天宗声誉。如今这个节骨眼,若衍天宗声誉有损,修真界必定人心惶惶。我想,待回宗之后,此事还需严查才是。”
谢无涯对之前的看法明显有些动摇。萧莲舟将他的神色尽览眼底,他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委屈的望着他:“你就因为一件莫须有的事情同我赌气到现在?”
谢无涯有些心虚。
实在是因为从前东陵瑶华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所以他才犹如惊弓之鸟。
“无涯……”萧莲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方才可是好大的脾气。”
谢无涯不敢看他:“有……有吗?”
萧莲舟:“这段时间还故意冷待我。”
“没……”声音细若蚊鸣。
萧莲舟看着他,觉得他十分有趣,故意逗他:“你还打地铺……”
“床……床小……”
“还管我叫仙君、师尊、萧宗主……”
“也……也没叫错……是吧?”
“那你再叫一声。”
“莲舟……”
萧莲舟心头一动,竟莫名有些热泪盈眶。他伸手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情不自禁的哽咽道:“无涯,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因为这种事疑心我?”
谢无涯看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萧莲舟忍不住抬头去亲他,谢无涯似乎还有些愧疚:“我……我……”
“我都知道。”他堵住他的嘴巴,轻轻吮吸他的嘴唇,希望他能更深的回应自己。但谢无涯却有些心不在焉,一心还想解释什么。
“阿潇和小小的事,我可以解释……”
“还有此番离宗……”
“至于怀亭,他……”
“……”
萧莲舟一次又一次堵住他的话,他不想听他解释,因为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