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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濉安(五) ...

  •   戚成芳不明白谢无涯,就如同谢无涯不明白他那些言之凿凿的论断一样,但这并不影响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

      戚成芳还一直很好奇他这小恩公的心上人到底是什么模样,说以后大婚一定要为他备一份大礼,又问他修行之人是否跟他们凡俗规矩不一样,有没有大婚一说。

      谢无涯只笑说无甚两样。

      养伤这段时间,赵长意来探望的次数屈指可数,反倒是戚成芳来的多,滕齐布和周日升也差人来过,不过是偷偷在门口打听他会不会死。

      戚成芳跟他说,董惑之才学,或可为帝师。连赵长意这样自由散漫惯了的人,也不过区区月余,竟越来越有储君的样子。

      谢无涯初始还没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认为赵长意不过是熟悉了这套流程,直到周日升战死城外,滕齐布麾下的前锋无缝衔接接掌了周日升的队伍,他才忽然意识到,储君应该是何种模样。

      往濉安递拜贴的人突然多起来,每日进出营地的人更多,他们谦卑恭顺,小心翼翼,离开时却又肉眼可见的高兴。

      营地也一扫之前的散漫气氛,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枕戈待旦的味道。

      谢无涯的伤突然反复,本打算回宗,但得知赵长意被召回玄都,他又莫名期待着什么,留了下来。

      戚成芳和董惑随行,营地除了跟前照料的人,只有董惑的小弟子每日会来探望他,念书给他听,以打发时间。

      他书念的不错,感情饱满,抑扬顿挫,以至于谢无涯每回都睡的极快极熟,听了三天仍只对开头有印象,似乎是讲一个叫什么李四还是张三的人欲游仙山。

      观察了他几天,他发现这少年并没有那日校场上的桀骜,反道安静的出奇。他会给他送药递茶,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却都是些开口便接不下去的话题。

      这一日他午睡醒来,觉得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便披衣起身,到外面沾沾地气。

      连日都没什么胃口,这会儿五脏庙正闹得厉害。正准备叫人帮他拿些饭菜,却瞧见那少年怀里兜着些什么往厨房跑,他心下好奇,便跟了过来。

      只见灶上正煮着一只瓦罐,少年小心翼翼将怀里的东西拣放到案上,却是一捧红果。

      这个时节,这果子应该早没了才是,也不知他在何处寻得。

      谢无涯心想,没想到这还是个贪吃的小子。

      只见他将红果仔细清洗干净,一一切开,然后放进瓦罐里。

      罐中不知熬煮着什么,红果一放,里面便飘出一股清甜香气,引得谢无涯也食指微动。

      吃了这些日子苦药,他想着去跟人蹭一碗,应该也不碍事,便用食指叩了叩窗户。

      少年闻声抬眸,安静的眉眼明明乖顺不已,但眼尾的红痣却似泣血。

      他握着勺子看着窗外的人影,像是在瞻仰一幅画。

      见他没动静,谢无涯又叩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少年望着他,微微回过神:“……红果银耳羹。”

      谢无涯点点头,转到门口走进来:“你还会做东西?”

      少年握紧勺子:“……会一些。”

      谢无涯伸长脖子往瓦罐里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他又转到旁边检查了菜案上的萝卜青菜,顺道视察了米缸。

      “我来看看中午吃什么……”理由光明正大。

      “……嗯。”少年端端正正立着,握着勺子一动不动。

      瓦罐咕嘟咕嘟一直煮着,厨房里热气香气弥漫,谢无涯看他没什么反应,又凑过来道:“还没好吗?”

      “……”少年回过神,“好……好了……”

      少年垫着湿布将盖子揭开,然后将瓦罐里的银耳羹盛出来。

      红果鲜艳,银耳乳白,看上去极有食欲。

      谢无涯状似无意的往这边瞟了几眼,顺手抓了根萝卜啃了一口,思索怎么开口讨一碗。

      但见少年全部盛出之后,仅仅只有一碗,这讨一碗的话便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放下萝卜准备出门,少年却突然叫住他:“请等一下。”

      “你叫我?”

      少年看看他,略显局促道:“你要……尝尝吗?”

      谢无涯有些怀疑:“我?”

      少年讨好的笑笑:“……不用担心,味道应该还不错。”

      谢无涯道不是担心这个。见少年颇有诚意,他也没跟人客气:“好啊。”

      少年将银耳羹放到旁边的桌案上,又取了一只干净的汤匙递给他。

      谢无涯接过,左看右看,去橱柜里另拿了只碗,分出来一些,然后将银耳羹推给他,笑着道:“我尝尝就行。”

      说着随即坐下,用勺子搅了搅,少年却捏着勺子立在旁边,像是等他点评。

      谢无涯道:“你也坐啊。”

      少年似是确定这话是同他说,这才在对面坐下。

      谢无涯浅尝了一口。

      少年立马问:“……味道怎么样?”

      谢无涯点点头:“清甜可口,一点也不腻,手艺不错啊。”

      少年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谢无涯道:“你也尝尝。”

      少年问他:“甜吗?”

      “不甜。不过我觉得刚好。”

      闻言,少年双手将面前的红果银耳羹端给他。

      谢无涯疑惑:“你不吃?”

      少年含眸道:“我喜欢甜些。”

      “那不如放些糖?”

      “厨房糖罐空了……你用吧,改日我再做。”

      谢无涯看看他,笑意浮上眉眼:“那我不客气了。”

      少年含笑低头,轻声道:“不用客气。”

      谢无涯向来对吃的并不十分讲究,不过这碗银耳羹却很合他心意。少年立在旁边,他便随口同人说话:“我还没问过你名字,只听他们都唤你小先生。”

      少年道:“青鸾。”

      “小青鸾……”

      少年忽然抬眼,谢无涯笑看着他:“传说青鸾浴火成凤,不定他日你也会一飞冲天。”

      少年眼中慢慢被失落淹没:“借你吉言。”

      之后,少年每日都会送银耳羹来,为他念书之余,偶尔也会抱琴执萧,他不仅有做吃食的好手艺,于琴箫上也颇有造诣。

      谢无涯都睡的很香。

      赵长意一回来,谢无涯就听说玄都那位为他赐了婚。

      等不及赵长意亲自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便前来询问。若非是想亲耳听到,他肯定早就离开了。

      “都说成家立业,如今既已赐婚,便也是一家之主了。日后,你要好好待她,别总使性子。”

      谢无涯殷殷嘱托着,不像是师弟,道像是长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没来由的高兴。

      赵长意反道冷淡:“你放心,我岂会跟她一般见识?”

      “打算何时完婚?”

      “大约年底。”

      “年底……”谢无涯念叨了一句,似乎在推算什么,“这么仓促?”

      赵长意道:“国师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国师?”闻言,谢无涯纳闷:“这国师莫不是又掐算出什么?婚姻大事,岂可马虎潦草?”

      赵长意一脸无谓:“他嫁闺女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等等……”谢无涯疑惑更甚,“他嫁闺女?什么意思?”

      赵长意道:“我向父皇求娶了国师之女。”

      谢无涯一震:“你说什么?”

      “我若是不求这门婚事,他便会与我大哥结亲。董先生也说,我得这门婚事,便如虎添翼。”

      谢无涯眼中难以置信:“你……你要娶的是国师之女?你怎么会求娶别人?”

      赵长意奇怪:“你这话是何意?”

      谢无涯:“你这次回去难道没遇见幼时好友?”

      “幼时好友?你说林思思?戚成芳现在真是什么都跟你说。”赵长意有些不悦。

      谢无涯问他:“你既然见到了,为何没求娶她?”

      赵长意道:“我为何要求娶她?他爹林业涵不过是区区四品大理寺少卿,况且此人刚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我若是娶了他女儿,便是给自己找麻烦。”

      谢无涯:“……”

      “而且,这林思思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此番回去与她在城中撞见,她竟当场扑上来抱我,这样轻浮的女子,如何能做一府主母?”

      谢无涯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

      “这门婚事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于我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不用为我担心。”

      “那林思思呢?”谢无涯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她自是待字闺中。你总问她做什么?”赵长意看看他,“你认识她?还是认识她父亲?”

      “……”

      谢无涯看着面前的人,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却陡然让他觉得陌生。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越来越不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

      从赵长意房里出来,正好碰到戚成芳。

      尽管已经知道,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他:“他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董惑那个老东西说了什么?无论如何,你们不能干涉他的婚事!”

      戚成芳看看他道:“董先生只是替殿下分析利弊,主意是殿下自己拿的。”

      谢无涯仍旧难以置信:“他不是会拿自己婚事当筹码的人,更何况,对方与他还有宿仇。”

      戚成芳:“殿下心胸开阔,那些小事不会放在心里。”

      “小事?”

      是他亲口跟他说,因为国师一言,害他漂泊十五年。

      如今,他竟然求娶了这个人的女儿。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睚眦必报、嫉恶如仇的赵长意吗?

      戚成芳:“殿下志在天下,其他的自然都是小事。恩公不必担心。殿下考量长远,自有他的打算。”

      谢无涯怅然:“他果然很有储君风范……”

      戚成芳道:“恩公应该为殿下的成长感到高兴。”

      “是啊,我该高兴……其实,我挺高兴的,”他苦笑,“这才是储君该有的样子,赵长意他不能总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不能总是那么幼稚,要是不成长,怎么跟人争?”

      “恩公……”

      谢无涯勉强笑笑:“我放心了,真的,我可以放心离开了……”

      他转头离去。

      人的成长或改变也许从来就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就在某一个不曾留意的瞬间,就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他有一种预感,这一次,他不会再输了。

      不会再于玄都皇宫中狼狈被杀,不会在临死前对着腕上的通意符印哭着求他救他夫人,不会奄奄一息还发咒赌愿托孤于他……

      他望着天空,勉力扯出一丝苦笑。

      真好。

      一切都在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只是,他再也见不到阿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濉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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