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江山外》姬流觞

16、第十六章

　　此刻已经是三更时分，原本就云翳蔽月的天空更加的晦暗。山林中只见树影幢幢，藤蔓摇动，时有被脚步惊飞的夜枭掠过低空。
　　江大春忽然定住脚步，看向夜空不语。
　　陈历跟在后面诧异的问：“队正，怎么了？”
　　“她们进这林子之后，怎么没见夜鸟飞起？”江大春扭过头，一张脸乌喳喳的看不清眉目，像个没脸的黑色怪物。
　　此情此景让陈历打了个机灵，赶紧低下头去想，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因为他脑子里不可遏抑的冒出一个念头：这一趟，能回家的大概只有守在林子外面的孟鹄了！
　　念头来的又快又猛，陈历的后背刷的就冒出一身冷汗。
　　江大春没理陈历的停顿，自言自语道：“她们不是神仙，就算是钻进地里，也要有蛇虫爬出来。这上无飞鸟下无蚁鼠，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陈历努力定住神，勉强应和：“什么问题？”
　　江大春巡视四周，咬牙切齿的说：“她们，根本没动地方！”
　　陈历微微一愣，就听江大春道：“点着了火把，从路边往林子十丈以内，给我仔细的搜！”
　　江大春是真的狂，狂到毫不在意自己成为靶子！
　　星星点点的火光亮起来，把原本黢黑的林子照出一片一片幽幽的光亮。五个人点着灯搜这巴掌大的地方找出两个大活人，看起来就像关门打狗一般容易！
　　陈历犹豫了一下。
　　在他看来七娘和青皮无疑是打算借着地势逃走的，逃亡之人在这种地方只会躲躲藏藏，若非走投无路绝对不会冲出来和人多势众的追兵干架。更何况，那是两个女人，而自己这边是五个绝对精锐的影军小队。
　　陈历的看法代表了五个人的想法，江大春甚至只念着把七娘揪出来扒皮抽筋，以报义庄里那股暗戳戳的嘲笑之恨；压根没想过七娘还有什么反抗的力量。
　　不过，陈历还有一点想法，却不是其他人有的。就是江大春刚停下来时陈历心头冒出的那股危机感，让他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微微有些瑟缩。他也知道，这种不安和瑟缩是非常没有依据甚至有些荒谬，可是在影军这三年，正是这种近乎变态的直觉让他一次次的从险境中逃生。他已经学会去相信自己的直觉，反而对一清二楚的现实经常抱有几分怀疑。
　　所以，就在大家亮起火把，准备搜索的时候，陈历手里的火把怎么也着不起来了！

　　江大春并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心思，为了加快速度，他把五个人分成两队，自己带着一个人，陈历带着两个人，从两侧迂回包抄行进。
　　陈历领头在前，那两人举着火把跟在后面，谨慎的搜索着各种可能的地方。林子里不光有各种各样的树，还有高可齐胸的灌木丛，以及挂在树上粗细不等的山藤。尤其是山藤，非常的麻烦。粗的像一棵小树一般，撞上去头上能起个大包。细的却如头发丝，但极其的坚韧，扯不断拽不开。这些细藤缠绕在一起，大环套小环，不小心被缠住的话要费好一阵子手脚才能解脱出来。是以他们搜寻的时候，不仅要仔细灌木丛里是否藏人，还要小心不要被藤条缠住，再加上视线不好，搜寻的速度非常慢。
　　眼瞅着两组的火光拉开了距离，陈历的行进更加的缓慢。如果可能，他真想就这样熄了火停下来等着江大春把人杀绝了再出去！
　　可是他不敢，一旦被江大春发现他们熄火偷懒，只怕头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正挣扎间，耳边忽然传来刷拉一声，接着啊——咯一声，好像有人惊呼一下又被什么打断了！
　　陈历惊恐的扭头去看，身后烛火依然，但同伴扭过身后的背影明显僵硬着！
　　“怎么了？”
　　“阿书不见了！”
　　阿书就是殿后的同伴，陈历抢步过去，却见阿书的火把被仍在地上，人却是没了踪迹！
　　捡起火把细细查看，地上一条明显的拖痕指向了灌木丛！对方显然是以极快的速度把阿书拖进灌木丛，同时打断了惊呼，甚至让阿书再也发不出声来！
　　灌木丛是隐蔽的好地方，但也会影响杀人的速度。陈历他们再偷懒耍奸，这些训练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除非那人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同时又有野兽般的致人死地的本能手段！
　　陈历和同伴对视了一眼，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和胆怯。
　　“你守在这里，我去看一下。”陈历无奈，只得自己去探一探灌木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瞬间毁掉阿书的尸体。
　　陈历没打算走远，先远望了一下。这片灌木丛高不及胸，偌大个人倒下肯定要压住一片，确定不远处有片区域的草木似有倒伏现象，陈历打算过去检查一下就回来。和同伴简单指了指方向，那人见地方并不远，便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在这里警戒。

　　果然，阿书的尸体就在那里放着。脖子上一刀致命，刀口陈历非常熟悉。在常明空和杠头身上，他已经见到两回了。
　　云七娘，这个女人胆可真肥！
　　检查完尸体，陈历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把尸体拽回去的想法。只搜了两件表明身份的器物便起身返回。影军绝情绝义，生死无谓，并不讲究归葬之地全尸而终。所以，对战死的同袍，没有收尸的习惯。对签了效忠状的官兵，则只会带回他们的信物，方便通知一下家属罢了。
　　离开之前，陈历不由自主的又扭头看了一眼尸体。脖子附近的血甚至还没有完全干涸，新鲜的血腥味吸引着一些虫蚁赶来，发出簌簌的恐怖声音。一阵寒战后，陈历看着手里的火把轻轻一甩一拧，便熄灭了。
　　夜色浓重，各种奇怪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来荡去。陈历让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便向着来时的光亮处赶过去。
　　那边静悄悄的，甚至安静的有些异常！
　　陈历放慢了脚步，微微伏下身，在灌木丛里潜行起来。那边的火把依旧照出巴掌大的一块光明，陈历在草丛里仔细听了听，却没听到任何走路的声音！
　　若是警戒，总该有四处逡巡的脚步吧？
　　微微拨开草丛向外张望，陈历发现同伴正直直的立在火把下，周围并没有旁人。陈历确定之后，微微松了口气，正待起身出去打招呼，忽然觉得不对劲——
　　仔细一瞅同伴的脚，吓得倒吸了一口气，竟是脚尖着地或者说脚尖已经微微离开了地面！
　　再抬头细看，隐约可见同伴的头顶有两根绳子一样的东西探了下来，隐没在脸颊周围！
　　他之所以看到同伴还立在那里，不过是因为同伴被人利用藤条吊挂在树枝上！
　　被伏击了！而且两个同伴在瞬息间就被击杀了！虽然同伴的脸隐没在火光之下，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圆形，但风中传来的尿骚味和屎臭味还是告诉陈历，眼前那个他以为还在等自己的同伴已经阳脱而亡！只不过死亡的时间并不久远而已，甚至有可能自己在回来的路上时同伴可能还没死。
　　几息之间，生死异路！
　　陈历脑子里嗡嗡嗡的，眼前的景物像蒙了一层雾气一般。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才忽然被火光提醒，人被吊死了，为什么还能把火把拿在手里？
　　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泰山一般压下来，陈历深吸一口气仔细去看才发现那火把并没有握在同伴的手里，而是插在同伴身边的树上。只不过插火把的位置堪堪一人的高度，从自己的角度看就像是被人举起来一般！
　　自己的角度？
　　有人吊死了自己的同伴，然后伪装了现场，让自己以为同伴还举着火把在等自己。因为死人是握不住火把的，树和人之间也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对方如果想要让自己以为同伴举着火把等自己，一定要知道自己会从哪个方向来，藏在哪里观察……
　　想到这里，陈历猛地一声暴呵示警同时向旁边就是一蹿！奈何还是慢了半拍，就听耳边有人轻轻“咦”了一声，然后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江大春得了示警，立刻带人赶过来。他们离开的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因为本来搜查的范围就不大，若是撒开步子，也不过是□□步远的事儿。
　　江大春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两个跳跃就和后面的队友拉开了距离。“啊”的一声惨叫从身后传来，江大春赶紧回撤却已经为时已晚！
　　一刀毙命，队友已经横死在地！
　　“云七娘！”江大春低低的吼出这个名字，然后忽然挥刀劈空大喊：“贱人，赶紧出来受死！”
　　回应他的，只有沙沙的枝叶摇动的声音，连夜枭都没有。
　　盛怒之下，江大春并没有多想这里为什么鸟儿那么少，但他已经知道隐藏在暗处的云七娘根本没有躲着他。这夜色，这场景，还有身边一个个倒下的兄弟，他完全明白，这是一场猎杀。就像云七娘曾经笑眯眯的说过那样：她是一个猎人，以人为猎。
　　现在，他成了云七娘的猎物。
　　江大春冷笑着握紧手中刀，小心的踏出一步又一步，全身戒备到顶点。他纵横江湖十几年，多少想杀他的人都成了他的刀下鬼。这个云七娘就凭着这小小的地利，也想杀掉自己，简直是做梦！
　　旁边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咔嚓”声，江大春甚至头都没动，刀已经挥了出去。一声闷哼之后，微微的血腥味传来，江大春扑向击杀点，那人大概来不及隐藏，竟飞身扑出灌木丛，露出身形，向林子深处奔去！
　　“云七娘，受死吧！”江大春狞笑着，紧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