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客》与你安生行走

3、意外

　　漠北河由南边横断山脉起始，绵延数千里，横穿北境。

　　每年七八月水季时，河面波澜壮阔，让无数心心念念一睹此景为快，北境十二城依于漠北河而生，周边水草丰富，畜牧良地，漠北河因此也是北境一些未开化部族供奉的神灵。

　　然而柳青走的这条水路是一条并不小的分支，离官道甚远，在黑夜中柳青习惯性未点燃火把，这条水路他太熟悉。

　　就在刚出漠北城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听到马蹄声疾起，一队人不知搜查何人何物，位居河中的柳青只得按耐回家心切，趴在木筏上静静等待嘈杂声散去，才敢再度撑筏。

　　漠北城外数里荒无人烟，除一些游牧民族偶尔会路过，大部分地域人迹罕至，主要都是不宜居住的戈壁滩，沿河道往前再行数里便是通向界玉山的河道，到此地之后只需要步行一个时辰就到了柳青一家居住的山寨胡杨林。

　　眼见残阳沿远处山脉缓缓落下，从云层撕开一个口子，逐渐消失，整个荒原转瞬漆黑一片，柳青庆幸刚才的马队是在残阳落下之后来到河道小路，虽不明白这群人在寻何人何物，看那队人马规模，想必漠北城不会再平静。

　　柳青心生感叹，看来在漠北第一场大雪前，还是不来漠北城为妙。

　　撑筏在黑夜河道慢慢前行，他面露些许烦躁，看来得加快速度，赶在午夜之前回寨，念即水声哗哗作响，手中撑杆频率加快。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河道泛起水波，不远处的戈壁滩风卷起尘土与枯草，荒原的夜及其寒冷，柳青伸手裹紧衣物，嘴唇有些干裂，忍不住舔舔嘴唇。

　　眼见木筏已经行进两个多时辰，差不多快到界玉山河道，他长舒一口气，慢慢将木筏靠岸。

　　远处闪现火光挥舞，在黑夜中耀如群星，不远处的官道之上白墨带着一队人马正在与夭寨马匪厮杀，战局形势一边倒，白墨指尖所过之处如刀切豆腐一般收割生命，一行军士更是杀的马匪溃散，火光映出白墨阴沉的脸，他一边厌恶的擦着手上鲜血一边走向死伤惨重的马匪群中，阔步站在马匪头头身前，看着被刀架着匍匐在地的西北汉子，嘴角轻蔑，手起刀落。

　　马匪头子项上人头滚在黄土中，断口处缠遍沙土，如若拿火把照见，可看到死者死不瞑目的惊骇眼神。

　　一群马匪被这人雷霆手段吓的面色一变，纵使这群刀尖舔血之辈，也颤身未想到这队人马完全视人命为草芥，他们不过是黑夜听到马蹄声纵横戈壁滩，这队夭寨马匪上前打探，转眼便被杀戮一空，剩下几个马匪战战兢兢，毕竟求财，哪见过这场面，当即跪地磕头不止，白墨漠然看向远方，不带一丝情感说道：“人头割下，回去领赏。”

　　噗嗤。

　　以为会劫后余生的马匪当即被一众军士乱刀砍死，割下头颅，几位军士手持首级，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几人放声大笑，如黑夜梦魇，能止小儿啼哭。

　　柳青此时撑杆慢慢靠近河道，荒漠漆黑的夜使他看不清两侧河岸，只能依靠深刻在脑子里的记忆慢慢摸索到土地，一阵寒风略过，木筏缓缓靠岸，柳青背起包袱起跳，安稳落到地面露喜色，不过如此嘛，回家回家。

　　月色坠入山野，河面泛起一阵雾气，时候不早了，柳青疾步向胡杨林的方向走去，骤然停下身子，转过身眼睛死死盯着身后。

　　有东西！

　　是人是鬼！

　　“给我出来，别装神弄鬼的。”，柳青顿住步子，扔下包袱手持短剑弓身向前，点燃火把插在地面，眼睛一刻不敢疏忽，“到底是谁，给我滚出来！”

　　柳青压着嗓子，神经紧绷。

　　“咴咴”，黑夜中迎面走来一匹漆黑壮马，火把光线下映射出此马如同大理石雕刻一般的肌肉线条，柳青一眼看出这匹马的不凡，明显是顶级战马。

　　定神观察，这马身上果然有明显包裹过器具的痕迹，在黑夜中乍一看凶狠无比，可惜柳青已经看出来，这马浑身伤痕，四腿更是打着颤，战马眼神居然透露出一些悲凉，柳青感到震惊，这匹马当真是绝品，居然如此通人性。

　　见马抖着身体转身离去，还回头看了柳青一眼，仿佛叫他跟上，柳青咬咬牙俯身抽起火把，持刀跟在战马身后，不会是带我去见它的主人吧，柳青心思沉重，一人一马悄无声息的往戈壁滩上的灌木丛中走去。

　　夜的凄凉挽起一阵水雾，给荒原蒙上一层面纱，尘土与寒风卷起枯黄树叶，在云层隐藏的月色中泛起弧白色彩，寂寥荒漠，戈壁滩上燃起一抹烛火，在平原里显得格外耀眼。

　　“还没到啊马儿，你怎么寻到这么远的漠北河道来找人。”，柳青闷声小声说着，看向战马颤颤巍巍的行进的身躯，眼神生出不忍，默默叹了口气感慨到这绝品好马，看来是没救了，也不知经历了何事。

　　眼见灌木丛越来越近，柳青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他虽料想战马的主人大概率也会同战马一样受尽伤，但毕竟柳青不过是十四岁生活在荒漠的牧民，纵好奇心使然，也难免会有些不安，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看着战马小跑着冲进灌木丛，咬咬牙收起匕首跟了上去。

　　“别动，把火把扔了。”

　　柳青头冒冷汗，前脚刚踏进灌木丛耳旁传来冷冰冰的清脆女声，匕首火把被他扔在地面，木着身子略带焦急说道：“女侠别冲动，这马儿带我过来的。”

　　“呵呵”，从背后传来一声冷笑，脖子上的短剑用力，传来丝丝凉意，柳青有些吃痛轻声吭叽，战马急忙打转，用马嘴蹭向柳青胸前的包袱。

　　柳青屏住呼吸不敢大口喘气，生怕短剑再向前寸尺，见马儿趴下的前腿露出深可见骨的伤，不免有些不满的出声。

　　“这马要死了。”

　　“你会先死。”，不带一丝感情的女声用剑柄猛击柳青头部，柳青吃痛顺势被她按在沙土地面，火把微弱的火光若隐若现，柳青双手被身后女子绑住。

　　“包袱里何物。”

　　“是肉干和草药。”，柳青突然明了，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这马伤的如此重，tui，想必女侠你也有伤，是马闻到我的药草味带我来此地，我只是一位漠北牧民。”

　　柳青边吐着嘴里的沙子边说道。

　　“漠北，北境，没想到……”，听到药草和北境，柳青嘴里的女侠劲力放松。

　　柳青侧过头听到声，偷偷往上瞄，幽暗的灯火映照着此人修长上身，看不清面孔，听声音年龄估摸着和今天那位小公主差不多大，没想到如此心狠手辣，唉。

　　“给我疗伤。”，女声缓缓说道。

　　柳青急忙爬起身，捡起火把，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一直喘着粗气的马儿鼻息越来越微弱，叹气转过身看到一把短剑直指着面门，他面色不悦，对于这狗屁女侠的态度急转直下。

　　“姑娘你别动，你腹部的白布已经渗血，如若不信任我，我把草药放在地面上，你自行使用。”

　　柳青坚毅的面孔在愈燃愈烈的火把下泛着坚定，看对面人不说话，把短剑往回收下，冷冰冰出声道：“我虽有伤，杀你易如反掌，老实点。”

　　柳青撇嘴一笑，十分无语。

　　火把插在地面，包袱被柳青打开，里面的物品整齐排放，他瞄了一眼对面看不清面容的女孩，心中不免感叹到，今日事也太杂乱了些。

　　女孩一把扯过包袱草药，看向几个瓶子，抬起头盯着柳青，还挺好看的，他心想。

　　“这都是什么药。嘶……”，女孩终于强忍不住，伤口开始吃痛。

　　“唉。”，柳青凑过身，看到女孩瞬间绷紧的身子，如同蓄势待发的头狼，他顿感郁闷，蹲下身把几个药瓶打开，眼神坚定看向女孩，嘴里说着：“我虽不知你到底是何人，但你有伤，你饶我一命，我可以尝试救你。”

　　随后他又皱紧眉头，在黑夜中他也看不清那人表情，只是是在忍不住，抽起火把走过去，女孩又如同临敌，柳青终于忍不住了，带着怒气指着已无声息四腿趴在地面的马儿。

　　“如果你觉得这匹马就这样算是死得其所，那你就继续别过身子。”，他神色冷漠的盯着那人，继续说道：“老老实实坐好，我会尽最大努力救治你。”

　　女孩放松神情，刚才一系列剧烈运动，让她还未开口说话，已然疼晕了过去，柳青一拍脑门摇头，跪坐着看到女孩略显稚嫩的面孔，不免一声唏嘘，再看到一身的伤，面色凝重开始救治。

　　拆开布带，他神色一震，看着女孩被疲惫的秀脸，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动手。

　　……

　　柳青蹲在河边搓着染血布条，荒原夜的寒冷让他止不住哆嗦，身体里的顽疾开始发作，脸色涨红，他急忙收起东西一溜烟跑到灌木丛，走之前他已经在马儿旁边点燃小火堆，看着奄奄一息的战马，柳青沉默着抚摸它的头颅鬃毛，马儿吭哧一声，再也没了动静。

　　这匹战马，就这样死了，死在荒原寂静的夜，在火堆旁边看着自己的主人呼吸平稳，它沉默着贴向这个世界的崎岖一角，一动不动。

　　“你醒了，先不要动。”，柳青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看向女孩，女孩秀眉一皱，想直起身却发现自己一点劲都没有，摸索着腰间消失不见的匕首，脸色一变。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她愤声指控道。

　　柳青没接话，只是加了一把柴火，拍了拍麻布衣服，坐在她旁边，看向她的眉眼稚嫩，面孔冰冷的脸庞道：“你的伤，很严重，左手筋断了，我简陋绑了一块木条，还有很多刀伤只能简单擦拭一下，你腹部的箭伤我只能用外药止血，有一些废肉需要动刀。”

　　“你把我身子都看完了？”，女孩怒目而视，渐渐红润小嘴好像要吃人一般。

　　柳青脸色一僵，随后十分淡定的出声。

　　“黑不溜秋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其次你的身子，非礼勿视非礼勿碰。”

　　柳青看着盯着他的眼睛觉得可信之后吐了一口气的女孩，有些许不可理解，还好她是昏迷状态，不然跳进黄河洗不清。

　　“我得回家，你自己记得添些柴火，马儿已经死了，你自己想办法。”，柳青一边起身一边指着马和灌木丛柴火堆说道。

　　柳青并不想管太多，如若不是这匹马来河岸寻他，他压根不会理会，只是，救人救到底。

　　女孩听到马儿死去娇躯一震，嘶痛声随即而来，听到自己的伤势她知道自己离死不远，双目逐渐失去色彩，“谢谢公子救治之恩，你先行离去吧，我会想办法，那边匕首公子拿走吧，应该足够抵这次医治花费。”

　　“我知道你的身份不简单，那把匕首不是我这等人能怀重宝，不必了。”，

　　柳青边收拾东西边回过头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孩，心里想着不会真的没打算活吧，其实这条路会有路过的贾商，当然也会有马匪，自己真不打算管她，那她只能看天命。

　　“姑娘你还真是看的豁达，我本意打算回去取工具及药物把你治好，你不用这么悲观。”，柳青有些无话可说，看来自己不该说马儿死的，他能感觉到女孩有一些失去了生的意志，这对于十四岁的柳青来说，不能理解。

　　见女孩心生死意，柳青有些不知所措。

　　他咬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掏出匕首，女孩眼神涣散一言不发，柳青撸起袖子，神情坚定对着女孩说。

　　“那匹马救了你，他还可以再救你一次。”

　　女孩不为所动，原来所有人都死了，自己熟悉的人都死了，爱马绿戎一身伤口，死在火堆旁，呵呵，原来我也快死了。

　　“你听得到吗？我花了这么多珍贵的药材，高超的医术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没问姑娘何人何事所致，姑娘你的医药费可不能赖账。”

　　柳青趴在女孩身前，坚毅的面孔在风中的火堆里显得若隐若现，匕首被他塞到女孩右手，他不明白怎么上一秒还看重贞洁的人下一秒就生出了离世之意。

　　“我说了，这把匕首足够付。”

　　女孩轻启红唇，上面染着一丝不甘的血丝。

　　“这么贵重的东西带着身份，换不成银子，我看你手上有老茧，作为交换，我带你回去疗伤，你教我武功。”，柳青面色不改的说道。

　　女孩回过神，慢慢看着柳青的面容，有些许松动，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那几位还有人想让她活着，她闭上眼不说话，柳青就一直盯着他。

　　“好。”

　　……

　　大庆23年秋。

　　这片乱世燃烧十三洲原住民的故土。

　　出海寻找传说中仙人遗骸的沿海遗民。

　　在黑水国腹地对峙的大漠龙骑。

　　召肆咳嗽不止的抱恙龙体。

　　暴毙在宫中的大召国皇帝。

　　以及柳青与甲丁的初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