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透了》福斯塔夫

1、第一章

　　开始不是我说要离开她，我保证我没有说，但是转过来想这很重要么？宋词想穿过横在面前的那条街道，可是却又像着了魔一般陷入混乱的沉思。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几次想着这件几乎令他精神错乱的事情？似乎没有人关心他在想着惠惠。“我保证惠惠也不知道”，他该把这件棘手的事情告诉苏一吗？
　　“保证？你没有不保证的时候，哪一天你能不再向我发出这些可怕的保证？”苏一说，停在图书馆后面的礼堂门口，眼睛盯住他，就像他现在感受到的一样，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站在十字路口等着红绿灯的宋词。
　　他说，“不对，你应该听我说。老胡的话你总该相信吧？相信吗？难道还有比老胡更令你信服的教授了吗？老胡说交流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现在还没有到非要动刀动枪的时候。”

　　老胡是宋词的老师，从第一眼看到他，他就深深爱上了他，那还是在新生报道的时候。
　　其实他已经不只一次坐火车出门旅行，坚决不要爸爸送他来，并且一再保证老老实实一路坐到学校，保证不惹是生非。
　　十几年里他没有少给家里添麻烦，三岁的时候生了阑尾炎，疼得在床上直打滚，脸色惨白。妈妈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疼下去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妈妈说这个世界唯一的目的就是把小孩子造出来然后用玻璃纸包裹好，开头的时候光鲜好看，越是长大这个世界越是对玻璃纸加温，渐渐的玻璃纸变得皱巴巴黑糊糊，难看的要死。
　　四岁那一年是他上幼稚园第一年，他用一块天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砖头把班上一个小朋友的脑袋砸出了一个大窟窿，从此以后那个地方就再也没有长过头发，不幸地是这位小朋友的爸爸是个秃头，继承父志，这位小朋友从上高中就开始脱发。大三暑期，宋词回家的时候见到这位仁兄，脱发已经初具规模，那块大伤疤赫然可见，就在左耳朵上侧。那家伙看到宋词，脸就阴黑阴黑。
　　小学的时候他偷了班上女生的红围巾当生日礼物送给妈妈，一个星期后他又把围巾偷回去还给那个女生，但是那个女生把他告到了老师那里。还是上小学的事情，晚上家庭作业太多，他煽动班上一大群学生晚上不回家点蜡烛在教室里写作业。中学里他是班长，那个班级是学校出了名的又脏又乱又差，一旦老师不在他就带头在教室里又跳又唱。
　　初三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忙着中考，他则躲在一个没娘的同学家里看黄色光碟。爸爸跟踪了他，逮了个正着。中考前一个月他把班上一个女生带到学校实验楼后面的小树林又亲又吻，还脱了人家的裤子，就在他准备完成最后一步的时候被早就闻到风声埋伏在附近的班主任逮了个正着。从此以后他就被关在家里，由教小学的爸爸负责他的教育，直到考上大学。

　　那次他还是错过了火车，因为他忍不住在火车半途下车去看看，结果这一看就错过了火车。于是他干脆在那个城市里住了下来，学费被他用掉了三分子一。但是他也结识了惠惠。
　　来到月亮城，他找不到那个学校。同时全城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那个学校的，于是他就拉着惠惠的手在一家超级市场门口问一个青年人。青年人戴了一副眼镜，目光清澈，望着他足足一分钟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词。
　　然后那个人说，你干吗来读书呢还是回家吧。
　　那也正合他的心意。那个时候他一门心思想的就是能不能不上大学。也许找个适合自己的工作，余下来的时间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样不是更好。就是在那一刻他仿佛找到了知音。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第一见面就知道你的心思呢？那个人就是老胡。第二天有一门主干课就是老胡的课，他一眼就认出了宋词。老胡的风格就是用书单把大家彻底砸晕。大学第一节课老胡在黑板上开了一百五十七本书希望大家一个学期读完，内容涉及到所有的人文学科。
　　这让宋词想起爸爸。爸爸有一个小小的书架，自诩阅书量惊人，显然这个人会让他嫉妒的要死。可是为什么爸爸拼了命要把他送进这个劳什子学校呢？老胡第一次见面就劝他不要上学。
　　看来老胡是对的。这里关了一群疯子外加一群送外卖的小姑娘。

　　他们叫你完成各种可笑的作业。大家像发了疯一样上网去胡拼乱凑，这让苏一嫉妒得要死。他总是能在图书馆里呆上一天屁股几乎连挪动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有一天他非要死在图书馆里。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动手呢？他已经不只一次说过要自杀了。是不是因为大一的时候他的姑姑给他留下了几百万的遗产，他便可以随意想象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物？
　　他在想，要是没有苏一，他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呢？

　　苏一是个孤儿，跟着姑姑长大，他的姑姑是个老小姐，没有结过婚。现在他的思绪就飞回到了那年暑期和苏一一起度过的情景。
　　还是赶快打住。现在他想起自己要过到街的对面去，而这里离开红灯口还有一大截，他又站在这里发什么痴？
　　这是他第多少次来陨石城了呢？他已经记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城市总在他的生活里转圈圈？谁知道这些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命运？
　　第一次和惠惠出去玩就选择了这个对他来说仿佛充满魔咒的城市，后来就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来这个城市度周末，一起在下等旅馆里鬼混。有些时候他们坐在来陨石城的火车上，他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难以想象的美好，大片大片的湖泊，闪光发亮的森林。等下了火车，目光所及全都是班驳陆离的碎片，那个时候他真想爬上火车回头回学校去。

　　绿灯还没有亮起来，行人就等不及地向对面走去。这会儿正是六月下旬，陨石城虽然靠近北方，却早已经长出一副夏季的炎热。几个女人撑着太阳伞过街。汽车穿过街道，由车身上反射出来的阳光白花花的闪闪发亮，有些晃眼睛，仿佛被加了温，卷着一波一波的热浪。宋词想，自己一定是亲眼看见了那正向他扑过来的热浪，像个可疑的逃犯，迅速钻到对面阴凉的人群里。
　　阳光下看不到行人。街道两旁的建筑投下来的阴影里挤着一大群人像蛇游一般慢慢向前移动。宋词感到口渴，走进路边的一家超级市场买了一瓶健怡，然后站在超市门口的阴凉里，一边往四周的楼群张望，一边喝着饮料。
　　他正在找一家叫莱奥迪斯的酒店。是惠惠告诉他在莱奥迪斯酒店。
　　那天班上人约了一起去登西山，他告诉了惠惠，惠惠和他不在一个学校，她的学校坐落在那个滋生愚蠢和无聊的大学城里。在西山上他就迷了路，他和苏一一直往山深处走去，把所有的同学都甩得远远的。
　　他们在山的另一面发现一个水塘，河水清碧。他们当时有些惊讶这里怎么还会有这么一个干净的水塘，其实那是西山上的水库，在水塘对面就是西山自来水厂，再过去隔壁有一个纯净水厂。所以那里有好几个这样的水塘。
　　有人把车子停在对面的开阔地上，然后下到水里游泳。那是临近五一的时候，河水有些凉，不过那天的温度少说也有二十七八度，两个人就脱了衣服准备下到水里去游泳。衣服刚脱下来，惠惠就打来电话说她要去陨石城。
　　“马上就是五一长假了，这会儿去陨石城干吗？”
　　她没说，只说叫他到大学城接她去火车站。
　　宋词没理他。
　　宋词在电话里说，你是不是中暑了，被太阳晒昏了脑袋瓜了吧。
　　然后惠惠就把电话挂掉了。
　　一会儿其他学校的三个女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她们是有备而来，在离开他们不远的地方脱掉外衣，然后一阵疯叫冲刺着往水里跳。
　　他和苏一从来跟任何人都是自来熟，游过去跟人家答腔。那几个女生都是师大的学生。他们坐在水塘边上晒着太阳等内裤晾干，一边跟那三个女生闲聊。一个女生带来了第五大道的香水，临走的时候那个女生恶作剧般在苏一和他浑身上下都喷上了第五大道。晚上他给惠惠打了电话，没有接
　　。他像一阵风似得跑到图书馆找到苏一，跟他借了他的摩托车，然后风风火火地往大学城赶去。到了学校门口他看见惠惠正和两个女生在打车。他把车停到对面，然后穿街走过去。
　　“哎，惠惠你们家那口子来了，”吉吉是她的同班同学，说到，“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要走了。你可是有罪了啊，你到底把我们家惠惠怎么了啊？哎呀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啊。好熟悉啊。”说着去看惠惠。她没有说话，也不看宋词。
　　每次这个女人总是这么絮絮叨叨的，真是烦死人了。
　　他想到那是香水的味道。该不会这该死的香水要给他惹麻烦吧？
　　“啊，我闻出来了，是第五大道的味道。哎，宋词你现在怎么用起香水来了，还是女士香水？你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家惠惠的事了吧？其实第五大道的味道太浓了，我就从来都不用香水。我妈妈说了，我们学生还是不要用香水的好，香水等我们毕业以后可以用啊。你说是不是啊？”
　　宋词不想解释，直想找来胶带封上她的嘴巴。真是烦死人了。
　　“去哪？你们？”问得是所有人，却望着惠惠。
　　“我们是去陨石城的-----”吉吉要说下去。
　　惠惠说了句让她们等一下，然后就往学校里面走去。宋词跟在后面。
　　《花落花开》的剧组在陨石城选秀，她们这是去参加选秀的。宋词到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她还有演艺才能。一颗闪耀的新星即将升起。
　　怎么现在她会傻到如此可爱的程度，那次在月亮城认识她的时候，她娴静的就像红眼睛的小兔子。肌肤白皙纯净地就像是牛奶做的。是不是因为和我上了床就变成这样的古里古怪？还是因为大学城弥漫着侵人心肺的毒气？
　　人家去选秀又不是什么坏事。他还是觉得认真读完大学比什么都重要，不过他自己呢？他每一秒钟都在想着怎样从学校里逃出去。
　　他又在想自己是不是真地要和她结婚了，然后天天生活在一起，回过头来他还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她。或者悬乎一点他想知道自己将来想干什么？或者再直接一点他能干什么，他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没有呢？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他的脑袋就要像涨红脸吹起来的气球一般膨胀起来，有一头怪兽闯进了他的大脑把他逼到了死角上。也许能够呆在学校那片净土里才是问题的关键，毕竟只有呆在学校里他才能够四肢不勤的到处晃荡。事实上最不希望离开学校的恰恰就是他这个最想逃离学校的家伙。
　　这也够矛盾。
　　结婚这个问题还是先放开吧。
　　现在是宋词时间，大四，他正站在陨石城一家超级市场的门口，目标是一个叫莱奥迪斯的酒店。
　　明白了自己的时空方位，他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方向，毕竟那是惠惠自己的事情。最后一次见面，虽然我说我能跟她结婚了，我们能够结婚，就是说回我的老家去结婚，或者不急着结婚也行，反正就是先这个样子。
　　我保证我已经说得够明白，这差不多是我一辈子说过的最明白清晰的话了。宋词想，要是自己当初没有说这些话该多好，现在他后悔了，人家根本就不领情。接着他就说，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着，以后就别见面了。
　　那么这样说来他还是说了他要离开她的，但是转过来想这不正是她自己心里面在想的。
　　也许她还有些恋恋不舍，这又是为了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