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交易 ...
-
“路上小心,再见。”
“啊对了……外套。”戴淼将购物袋提高一些,试图移交袋子后归还外套。
“国庆后再还我吧,我先回去了,”闻理走出几步,退回来,拆了一副口罩为她戴上,帮她扣好第一颗扣子,“再见啦。”
*
堪称行为艺术的一天离去后,国庆假期迎来了最后一天。
闻言难能沉默,不再暗暗试探她的想法。
闻理对着台式按部就班地尝试她未试过的游戏,她隐约听见闻言说了什么,摘下了耳机。
“你说什么?”
“你……想不想学怎么避免昨天一样的情况再发生?”闻言字斟句酌。
“条件?”
“我们继续上次的交换。”
“我已经学会防御了,你确定?”她像一个再公正不过的商人,明牌示人到几分狂妄,“不过我有几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
“可以,”闻言不假思索地应是,在她略探究的视线里笑起,“我不会拒绝了解你和回答你的。”
正如我知道你恨我,你应该也知道我什么时候是真正喜欢你。
“我其实杀不了你,对吗?”闻理平铺地阐述,延展向上的睫羽簇着一对琉璃眸子,甚而眼里看不见麻木。
“是。理由?你是怎么——”闻言感觉意识体内她触及或未触及的部分都隐隐沸腾,模仿她推理的浅度兴奋压抑在人类外壳下。
“你称小红为你的分体,我以为我破坏不了它是因为它并不完整,”暂停的游戏界面,背景乐在无人佩戴的耳机内流淌,闻言的无形存在挨挨蹭蹭地靠近她,“可你总是相对完整的了,我也无法毁坏你的思维单元。”
“看来你是真的有用心杀我。”闻言看着眼前少女的躯壳,像是透过这层冰壳看见其下微微晃荡的微凉意识。
“我很用心的啊,”闻理撑着桌面将椅子转向正对他的方向,现下是真的过于平静地注视了,因为特殊相待的理由失踪了,她出离的平静,“我上次答应你就是因为想杀你。”
“那你放弃得真是——轻易。”
“因为我恨你这件事,其实站不大住脚,好像恨你,就像在否定现在的自己一样。”
“如果你努力一下还是能干碎我的呢?”
“那我还是要恨你的。”他们莫名默契地笑起来,偏低或偏高的干净声线卷在一处,像极了情人低语后愉悦的休憩。
“你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吗?”闻言在笑音结束的空白询问。
“嗯哼,你要感谢我想得开,不然我也会和你记录的‘幸运儿’一样要你善后,”闻理意识与□□又开始奇妙的松脱,她将脚也收进椅面,泄力地团进旋椅的更深处,声音像从海面以上传来,胸腔的共鸣陌生,“虽然那确实是我想要的,第二个问题,我是不是在智识里也算异类?”
“哪方面?”
“能喊刹车以及在交换里保持相对清醒这方面。”
“是,”闻言发现自己的视线犹如逐火的飞蛾一般难以移开,他半本能地注视着闻理,“新知识的获得对智识的吸引力是致命的,因为说得直白些,这是我们目前身体的构成,高密度的知识获得对我们是生理本能与心理渴望的双重满足。”
“所以我捞到记录确实是因为你不大清醒?”
“算是。”
“算——”闻理慢条斯理地重复这个并不严谨的表述。
“是。即使交换过程我们的意识都很清醒,但意识体在处理对方信息时上耗费更多精力,就……有了破绽,”闻言回忆着他们交换的情景,意识如被细线牵起,微妙的疼痛,“我说你可以尝试杀我确实是真心,如果你我思维差距大至不相容,我们是真的可以交换到只剩一方的。”
“你说的好像,你看不出来、我们不可能不相容一样。”闻理手撑着额头,轻浅地、倦怠地咬字,将这一串“不”说出了事不关己的淡然。
“不是百分百,”少年形状好看的眼睛看上去竟是濡湿的诚恳,“正式接触之前,再多观察也无法完全确定。”
“我知道了。”闻理闭上双眼,事件的线条扭曲得互相缠绕,甚至劈了叉互相拧在一起,闻理拒绝继续看见闻言。
“我有时候想,这会不会是一场噩梦。
我没有经历过八十一个不断重来的高考,没有变成一个非人的怪物,没有忽然遇见另一只怪物说是为了寻找伴侣,我还杀不了他。
如果这是一个噩梦就好了。”
现实与梦境的差距有如天壤,由不得她半分装瞎。
如果这是噩梦就好了,我在春天指着路边的牵牛花同母亲说它开得好早,在夏天的高热里永远希冀第一口西瓜或冰淇淋,在秋天惆怅地看还是绿色的叶子脱落,哀叹它的生不逢时,在冬天期待第一场落向家乡的雪。
如果这是噩梦就好了,为人的一切脆弱却珍贵的情感都不会风干,那些坚持是因为心中确实无法妥协,鲜活地、永远为新生事物牵动心神。
如果这是噩梦就好了,我还是可以休息的对吗?我不会被绑在活着的战车上与死亡面面相觑却不可触及,我其实还可以有更好的结局对吗?
因为不开心,因为太开心,因为一直是一个状态,所以情绪的高低起伏都没有感觉。
因为只剩一点点,所以为人剩下的一点都舍不得改变,因为真的只剩一点点,所以我都不明白我是怎么在家人面前压住自己的。
因为无所谓了,所以——
“第三个问题,”闻理睁开眼睛,湿润的眸光让闻言一瞬间错认为泪光,脆弱但不易碎的透亮,闻理的声音像是含了一块冰,“打破循环,放这个世界自由的条件?”
闻言哑然。
她自顾自地询问,确认自己的猜想,自顾自地整理破碎的目标,提出新的提案。
她自顾自地破碎,自顾自地弥合。
闻言分不清是她留在他意识内的印象在哭泣,还是更离谱一点,是他在怜惜。
闻理没有在意他的沉默。
“我们继续上次的交换,我不刹车,”闻理仰着皎白的脸,润泽的唇轻巧地一张一碰,“我可以稍微留久一点吗?过完春节再走,”她的声线质地透彻,令人联想到洄游小鱼的夏日幽潭,这个声线着意放低放软拉长,却是蛊惑的诱引,“可以吗?”
室内静默许久,浮尘在光内轻盈旋转一曲舞。
“可以。”闻言神态晦涩地点了头。
她说不刹车,就是真的不刹车。
意识体熟稔又陌生地接触,生涩的记忆在触碰中交换,万物都融化在湿哒哒的缠绵里。
很难形容,很难形容。
闻理真的将杀意软化了,柔软的针锋相对婉曲在灭顶的交换享受里,他们的意识互相纠缠拉扯,互不相让地绕在一处,拧成一股。
上一次交换中始终流动的杀意与怒意近乎消融,闻言却在过程中不受控制地去搜寻她的恼怒,过分地、强势地、近乎粗暴地攫获与强加,终于在闻理忍无可忍的反攻里收获他自己都觉离奇的愉悦。
如果说上一次交换的底色是暗藏怒气的争锋,这一次则是说不清的悱恻与距离感。
近在咫尺,方寸之间交换无数经历知识,流转的每一刻里都牵动着对方的所思,泾渭分明的思考里对方的思绪温热地淌过,闻言不知餍足与节制地向深里探索,也将闻理深深拥入自己体内。
交织的记忆碎片里,交换的底色变得平和而……靡艳。
闻言一个一个掉进她的过去,感受着她摸索着他的过去,闻理总也偏凉的意识体让他弥足深陷。
闻理捧起租室楼梯间偶遇的女孩的脸,细致地询问她遇见了什么问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坐在阶梯上同她聊许久的天,末了细细揩净她的脸,之后敲开同栋女孩家人的门。
闻理在学习人体时,百无聊赖细数身上的骨头肌□□位打发时间。
闻理扭曲持枪杀人犯的意志。
闻理在白露的清晨盯着路边的叶子寻找白露的痕迹。
闻理踩过他曾经走过的世界,仿佛留下一串细小的足迹。
闻理合上了无辜遇死者的眼睛。
……
他好像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却也好像是自己产生了情绪。
没有愤怒或恨意调和,闻言逐渐感觉到了其下庞然流动的另一情感,交换在每一个极端亲密的缱绻里,渐次增长到如同鱼缸里的鲸一般不容忽视的存在。
苦涩绵密地渗进每一处紧密到荒唐的思绪里,意识体在这样的佐味下取暖一样抱得更紧,融化一切的感官冲刷全部。
闻言渴念更多又莫名想要中止。
说真的,有无协议的售后真的完全不一样。
像是察觉到什么,截然不同于上一次的始乱终弃,闻理柔缓地逐渐停止了交换,断去最后仅存的接触时,闻言不受控制地纠缠了上去,意识体不舍地绕紧攀上挽留,交换的最后余韵如细雨敲窗,密匝炸做一团。
闻理头皮发麻地、坚定地,将意识交换断开了。
逐渐断去的交换结束,时间无缝对接了两人躯壳的现状,不似上一回合你死我活的局面。
相类于意识体的亲密接触,两人的呼吸同样纠结在一处,方寸之间的两张脸,口腔的酥麻可以想象方才的沉迷。
不过有更引人在意的。
闻理弯了弯有点失去知觉的唇,眼尾的嫣红还没褪去:“你哭什么?”
话音刚落,闻言眼中积蓄的泪水恰好落下,落在少女隐隐泛红的鼻尖,还有湿意残留在脸颊,沾湿自己眼睫的不是自己的泪水。
闻理仰着莫名承接了闻言泪水的脸,连唇角痛意都不管,专注轻嘲着望向瞳孔地震的身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