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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倾盖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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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楚钰便微服出了宫,此时已是下午,外面正是烈日炎炎,楚钰坐在和池清秋约会时去的悦华馆雅座喝茶,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没有人管他,他偷溜出宫也是常有的事情。他的人刚去池府通知池清秋,等池清秋出来怕是还要好一会。
楚钰很喜欢悦华馆的氛围,这里是出名的状元馆,一些名家大家常带着弟子来此探讨学问,更是举子常来的地方。悦华馆多不待见为官者,所以来这里的大多是没有功名的博学之人。
这时的楚钰虽然是个罕见的天才,也深谙帝王之道,可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他的心思还比较单纯,受环境的影响总觉得书生清高,品行端正,总比朝会上的狐狸们顺眼多了。楚钰的母亲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教育楚钰时也多偏向传统文人,这也导致楚钰也染上了些清高,和文人的附庸风雅的毛病。
楚钰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楼下小院里那些探讨文学国事的文人高谈阔论,只是长时间心情焦虑且晚上休息不好的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往日在意的场景和事物。
“喵~”忽的有一声娇软的猫叫传来,楚钰一抬头,之间窗下别出心裁的种花小挑台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皮毛雪白,蓝紫异瞳的长毛猫。这猫生得威武,且姿态傲慢 ,看着让人想上前蹂躏两把。
“喵~”白猫望了一眼后方的一个窗台,却见一人探出头来:“这位兄台能否帮个小忙?”
那人长得俊俏,眉目风流,狭长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眼睛里像是有流光溢出,好像生出了别样的情意一般,叫人移不开眼。
“这是我的猫儿,刚才没抱住,一不小心竟然脱了手叫它逃了,扰了兄台雅兴真是抱歉。”那人声音温润,又带着点温柔,让人难以拒绝。
“公子,奴将这猫抓起来还回去?”郁清不愿楚钰出宫之行多生事端。
还不待楚钰回答,只见那猫儿一跃,跳上了楚钰的桌子,又一跃又跳进了楚钰的怀里,那猫儿似乎很喜欢楚钰,小脸往楚钰身上蹭了蹭,发出撒娇的声音。
这种感觉颇有点新奇,其实楚钰一只都挺喜欢猫的,只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对某样事物有特别的偏好,让敌人察觉他的弱点罢了。
“笃笃笃”还不待楚钰对这只乱蹭的猫做出反应,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男子温润且温柔的声音:“兄台,我来将我的猫领回去?”
“公子?”郁清看向楚钰,楚钰抱着猫,这猫也不知道为什么格外亲近楚钰,一时让楚钰不舍撒手,楚钰点点头,郁清这才上前开门。
门才开,只见门外那人身形修长,一身月白色的上好绸缎衣物穿在他的身上像是含情的桃花仙似的,风流而不低俗,那人的头发未冠,而是松散的扎在肩膀一侧,显得慵懒随意。
他狭长的桃花眼一转,像是有流光在眼底转动,看见自家的猫儿正慵懒且舒适的窝在楚钰怀里。
那猫儿紫蓝的异瞳盯着来人,拖长了声调的喵了一声,像是在不满,又像是在撒娇,然后又继续趴伏在楚钰的怀里,完全不将主人当回事。
来人轻笑一声,竟未经允许便坐在了楚钰的旁边,他瞅着完全不将自己当回事的猫儿笑道:“看来顾白很喜欢你啊。”
“顾白?”楚钰被这和人一样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在下顾淮,我的猫自然随我姓。”顾淮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折扇,展开来摇了摇,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姿态,这模样若是其他人做起来看上去大约会非常的做作,可顾淮做起来却是恰到好处。
“倒是未曾听闻有人给猫冠姓的。”楚钰有些新奇,他实在喜欢这样毛茸茸的小东西,更何况这个小家伙看起来也很喜欢他,怀里抱着这样软绵绵的事物,一时有些舍不得还回去。
“兄台若是喜欢,我将顾白赠与你吧。”顾淮一收折扇,习惯性的将折扇敲在左手心,他的笑容很温和,但因为容貌风流,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含情脉脉的凝视情人。
“这是为何?”楚钰觉得今日之事颇有些莫名其妙,但又有种理所当然之感。给他这种感觉得人就是顾淮,莫名的,他觉得顾淮让他很想亲近。
“这猫说来也怪,几十日前在集市瞧见它漂亮便买了它,可这猫无论我怎么喂养都不愿与我亲近,但又总是跟着我,没想到今日倒是转了性子,竟肯让人抱了。”顾淮伸手摸了摸猫儿的头,但却被猫甩头挣开,并发出了警告的叫声。
“你瞧,这个小家伙脾气大得很,兄台与他有缘,他也愿意跟着兄台,人生难得有喜爱之物,兄台不如收了它。”顾淮轻声说道。
“你认识我?”楚钰对这人没事么印象,但是名字有些耳熟。
“楚兄不想让人认识,在下便不认识。”顾淮笑了笑,他似乎一直在笑,清浅温柔的,但大多时候只让人感到礼貌的疏离。
楚钰的眉头微蹙,心中生出些警惕,抱着猫儿的手也微微收紧。
“楚兄可别多想,在下是英国公世子顾淮,楚兄没见过我,我不过是一个风流的浪荡子罢了,以后也不过混吃等死罢了,对楚兄无所求,楚兄可别多想,此次不过是巧合罢了,若不是与郁总管有幸见过几次,我也不知道楚兄的身份。”顾淮说道:“不过此次楚兄既不想暴露身份,想来我也不算犯上之罪。”
“此次在外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墨客,不论身份。”虽然这么说但楚钰的声音却冷淡下来。这人既知道他的身份,他便也对他也失去了兴趣,作为皇帝,他见过太多人以各种方式媚上,顾淮这样的他也是见过的,不过像是顾淮这样面对他还泰然自若,漫不经心的姿态倒是少见。
“多谢楚兄宽容大度,在下便不打扰楚兄雅兴。”顾淮哪能不知道楚钰在想什么,也不多留,有些事过了便会和楚钰更远。
顾淮刚出门,没走几步便迎面撞上了正赶过来的池清秋,池清秋难得穿着藏青的衣服,印象中池清秋总是爱穿浅色的衣裳,配上他冷傲清高的气质,很是相得益彰。
顾淮许久都没有看见过池清秋了,他的记忆还停在池清秋三十岁的时候,那时的池清秋已经高居相位,顾淮最后还是将真相告诉了他,在他临死的时候。他还记得池清秋那张不敢置信的脸,还有追悔莫及的眼神…不过那时的他已经再没感觉了,已经太晚了,有些事情错了便是过了。
池清秋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也没有心情理会顾淮,他越过顾淮朝着那间顾淮刚出来的房间而去,顾淮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他向楚钰坦白的,坦白自己将要娶尚书之女为妻,也要彻底斩断他和天子为世人所不齿的感情。
顾淮知道这并不是池清秋的本意,促使池清秋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池父池母知道了他们之间不容于世的感情。池父是他的太傅,最是遵守礼法,又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为世俗所不能容忍的感情?再加上池母以死相逼,池清秋这样的恪守孝道的孝子又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儿女私情而让自己的父母丧命悲哭?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无论什么原因,放弃了就是放弃了,既然已经放弃了,顾淮哪怕再不忍心,也只能让当初的自己再次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总是要面对的。
离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月左右了,他继承了身体的记忆,也解决了那个和这个身体原本的有情感纠葛的平民女,那女子性格刚烈爽直,是个难得的好女子,顾淮也不想耽误她,好在那女子也是一个明事理之人,本就一心不想耽误顾淮,在顾淮提出以后再无纠葛后也爽快的答应了,接受了顾淮的赔礼便离了去,到此顾淮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另外他也很快适应了顾淮的身份,顾淮是英国公的老来子,也是独子。英国公的家业将来也全是他的,而国公夫人也因为生孩子的年纪太大,生下顾淮后身体一直不好,在顾淮九岁那年就去世了。顾淮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也因为老来子又是独子,英国公对他多是纵容,这也导致顾淮行事肆意张扬,风流不羁,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顾淮最后会喜欢上一个相貌平平的农家女,还因此丧了命。
顾淮很享受这样无病无痛,无拘无束的日子。上辈子顾淮几乎都是在疼痛中度过,那种痛几乎消磨了他的意志,如果不是为了楚辞他甚至想早点死了一了百了,只是那样小的孩子,总是眼巴巴看着他叫“爹爹,父皇”的孩子,他无法放下,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他历经千辛万苦生下来的。
这一世的顾淮也没有太多的追求,唯一的执念便是楚钰,即将受尽磨难的楚钰,还有他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叫着他要抱抱的孩子,他想尽可能的改变楚钰的命运,改变曾经自己的命运,那样的痛苦,现在的楚钰不需要再经历一遍了。
顾淮站在悦华馆后院的小巷中,他抬头望着明朗但并不刺目太阳,似乎连灵魂也沐浴在阳光下,很久没有这么温暖了。
“哗啦!”杯盏碎了一地,楚钰冷清的面容显得愈发冰冷,还有些稚气未脱的面容生出几分与年纪不符的不怒而威,而他对面的池清秋微低着头,丝毫不见平日里谈笑风生,冷静自持的模样,他垂着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神色。
“是我负了你。”池清秋低声说道,哪怕是道歉他也不显得狼狈难堪,他的道歉很诚恳,甚至看上去带着点悲怆。
可这一切已经怀孕六月的楚钰又怎么能感受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胸腔早已被愤怒充满,但长久压抑本性的生活让他吐不出一个字,满腔的的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没有烧破他冷静的伪装。
过了许久,房间里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正在这时门外的郁清不放心的敲了敲门,低声问道:“公子,可有什么事?”
郁清的问话将楚钰的理智缓缓拉回,楚钰这才吐出一句话:“我知道了。”
说完话,楚钰起身便打开了门,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公子?”郁清抱着猫,见着楚钰脸色不对,刚想问,只是不待他问,楚钰便直直的走远了,郁清只好抱着那只白猫小跑着跟了上去。
楚钰听不见郁清的呼喊,他的大脑被愤怒和羞耻充满,他的脑子里都是自己不要脸面的和池清秋缠绵的那一晚,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女昌妓,小倌,不知廉耻,淫.荡至极,不然又怎么会像个被宠幸后,以为有了子嗣就可以叫板正室的妓.子?他有何脸面面对天下百姓,有何脸面面对自己的老师池太傅?他像一个饥渴的荡.妇一样缠着他的儿子,并以这种不男不女的身体怀了他的孩子?简直下贱!恶心!
楚钰紧握着拳头,他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掌心,有血丝流出也不自知,他冲出悦华馆,正准备快点出了后院,上了自己的车驾,快些回宫,快些逃离这个地方才好。却在行走间忽觉得小腹一阵剧痛,下身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出……
他的脚步一顿,伸手想扶住什么,可却没有物件可以支撑。他想叫郁清快些扶他,可郁清抱着猫在他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是郁清故意保持的距离,给与楚钰自我冷静的空间,可此这不长的距离却让郁清无法察觉楚钰的异样。
楚钰控制不住的向前倒去,他的腹部痛的抽搐,让他几乎无法考虑跌倒的后果。
但他并没有预期的跌倒在地,他被一只臂膀揽住,跌进了一个冷清的怀抱。
“...暂且忍忍,很快便好了...”恍惚间楚钰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他似乎被人抱在怀里,那人抱着他在奔跑。楚钰努力的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英国公世子顾淮…他为什么抱着我?
楚钰还有些糊涂,肚子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可他还是马上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顾淮会不会发现他掩在松垮衣物下隆起的肚子?他会不会发现他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如果被其他人知道那他和池清秋的事那他会有什么下场,他惊恐起来,这种恐惧让他浑身发冷。
“放我下来...”楚钰意识模糊的挣扎着,可却被抱得更紧了,只感觉身体颠簸着向前,迷迷糊糊间他竟然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经是在自己的寝宫之中,浅色的纱幔,熟悉的龙涎香,微微转头看向一旁,果然,郁清就站在一旁。
“陛下放心,陛下和小殿下都没事。”郁清轻声说道。
楚钰心中却不知道是何滋味,有些庆幸,又有些怅然若失,忽的他想起了什么刚想开口,郁清连忙说道:“那位英国公世子奴请他在外候着,陛下想如何处置?”
“他是否知道我...”楚钰没将话说完。
“奴瞧着顾公子是个聪明人,大约有些猜测,陛下,此人不能轻易放过。”郁清的神色闪过一丝阴狠,意思很明显,他想除掉顾淮。无论他是不是有所察觉,他都要除掉这个人。
楚钰没有马上答复,他沉默了一会才皱眉答道:“英国公毕竟是我朝功臣,在沙场守护我国边界三十五年之久,且立功后不贪功,回朝便将军权归还,朕是在做不到让这样一位功臣白发人送黑发人。”
“陛下此事不可有妇人之仁。”郁清提醒道。
“......”楚钰望着雪色的纱帐沉默许久,忽的自嘲一笑:“有什么紧要的,知道的又不止他一人。”
“陛下,池侍中您该放下了。”郁清其实更想将两人一起都杀了,陛下身体的秘密多一人知道便是多一分危险。
“且不管他,你传朕口谕给英国公,顾淮从现在开始便是朕的奉书侍郎。”楚钰说道,既然不能杀了顾淮,便只能将顾淮放在身边好好控制着。在极短的时间内他考虑到了一切,也做下了最终的决定。
“诺”郁清也不再多劝,他知道,楚钰的决定是很难改变的,就如同当初的池清秋。
此时的顾淮坐在寝宫的外殿抱着顾白望着九龙鼎香炉中袅袅的香烟消散在空气中,他的心情有些微妙,毕竟曾经作为主人生活在这座宫殿里十多年,现在却又以客人的身份来这里领罪,领罪?
顾淮笑了一声,觉得这体验颇为新奇。
“有什么好笑的,说来给朕听听。”楚钰从里殿走出,此时他已经穿上了龙袍,玄色的龙袍将他脸上还有些稚嫩的少年气压了不少,看上去倒有些威严。
“笑我自作聪明,好心帮忙,恐怕要被反咬一口。”顾淮挂上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你放心,朕不会将你如何,只是这段时间你恐怕要在这常住了。”楚钰坐上主位,也不在意顾淮的无礼行为,他接过郁清端上来的药茶,饮了一口:“朕已经给英国公传了口谕,你以后便是朕的奉书侍郎,以后都住在宫中,宫中一切郁清会帮你安排。”
“你可知,朕为什么会将你留在宫中?”楚钰目光冷淡的望着他。
“我若说不知,陛下肯定不信。”顾淮抚了抚怀里的顾白,他淡笑着望向楚钰:“陛下身体有恙,陛下怀孕了?”
“大胆!皇宫重地岂容尔等胡言乱语!”郁清厉声呵斥。
“啧啧,公公这可不就不打自招了么。”顾淮摇头叹道:“不过请陛下放心,顾淮是个没什么野心的闲人,不会多嘴,陛下可以将我囚禁在这宫中一辈子,只要陛下不为难我父,不要让我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对我天大的恩典了。”
“你当真如此想?”楚钰在听到顾淮说出自己的秘密时心中一紧,不过再听顾淮这么说,他心中除了担忧却又有些奇异的放松。
“陛下若不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便如郁公公一般不离陛下左右,以便陛下监察。”顾淮露出一格诚挚的笑容。
“如你所愿,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朕的奉书侍郎。”楚钰也从善如流,所谓的奉书侍郎不过一个挂名五品闲职,一般是一些质子或是犯了错的贵族子弟镀金的职位,若说不重要倒也不是,毕竟是常伴皇帝左右的职位,一般这样的人都是皇帝较为重视或看好的人。就算不是亲近之人,便是谋士似的人物,若是干好了,未来也是一朝重臣。
“那便谢陛下恩典了。”顾淮放下猫起身郑重的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