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梦辞》芳萋萋

92、良人可期（四）

　　“少爷！”
　　还未抬头，便听绿娥向身后唤了声。我怔了怔，随手抹开眼泪，也不急着回身，只稍稍挑开唇，再抬头，轩然身影已至近前。
　　“南辞。”
　　他却没看我，只向绿娥道：“先下去吧。”
　　他嗓音微沉，似揣了沉甸甸的情绪，然转目时，面上却未见什么不妥。
　　“芙苏，可是想家了？”
　　话一出口，我们都顿住了。
　　家？回得去的地方叫“家”，回不去的，这个字怕是早在心里捂成一枚刺了吧。南辞瞳光柔软，抬手拭去我脸上残留的泪痕，轻轻叹：“本想着能早些忙完，早些回来陪你，没成想日日都忙到这个时候，是我疏忽了，把你独自留下，定是闷坏了。”
　　刚来祝园那两日我病体沉乏，精神不济，南辞几乎寸步不离，之后身体渐愈，他才稍放下心赶去处理军务。这一月有余的时间，他无论再忙都会回来陪我用一餐饭。即便那时我还在叶家，也并不能日日得见华容的。现今这般焦头烂额的时期，南辞定然不能比华容清闲些。而此刻他却归咎于自己疏忽少陪，这其中用心，我如何不明白？于是便也心照不宣揭过不提，只自嘲笑道：“真是越长大越没用了，我小时候反而是不敢哭的。”
　　“不敢……么？”
　　我才觉出自己用了个极易深究的字眼，好在南辞并未追问，温热指端擦过面颊，转而拂上鬓发，轻柔似羽，缱绻无期，他说：“真盼着有一日你能全心信我，无所顾虑，喜乐随性，让我护你免受烦忧，免于颠沛流离。”
　　他唤我：“芙苏，这一日，不会太远吧？”
　　幽若深潭的眼眸里，怜惜几许，希冀几许，波光粼粼。记忆中似乎也有人噙着同样的无奈，他说：“十年了，我盼着你会哭会笑，可以活得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可今日我才发现，七儿，我只愿看着你笑。”
　　心海掀起翻天巨浪，我以为那些早已沉底深藏的委屈、酸楚、恐惧、忧愤统统被翻搅上来，再难将息。
　　“你说的，这可是你说的……”
　　说愿我生于寻常人家，愿我喜乐随性……四哥，你从前赠给我的欢颜，如今要我赔多少眼泪才抹得去？
　　我一手拍在他胸口，恨不能将之下的那脉跳动攥在手里，好仔细辨个分明。万般情思激荡下，一句话说得破碎断续：“我身无长物，也就剩下这点真心，你若是摔了，若摔了……”
　　“嫁给我！”
　　心神剧震，终于将我震回了神。方才他，说了什么？
　　“我本想等忙过这阵，想等这园子全新修整，想先征得四少应允……可如今我不想等了，我从未像此刻更能确定自己的心意，若是不能将你名正言顺的留在身边，想到这，我便一刻都等不下去。”
　　右手被裹挟按于南辞心口，紧紧的，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得验真心。他问：“芙苏，你可愿嫁给我？”
　　眼中男子惊才风逸，轩然霞举，品貌都是极端，待我更不必说，这样的，便该是他们口中的良人吧。可一双手抖得快端不住，几乎要从他掌心滑脱。
　　“你……不愿意？”
　　久未回应，南辞目中那点琉璃璨华悉数湮灭，他缓缓放下手，却更用力的将我攥紧，双唇张阖几番我才听见他的声音：“你不愿意，可是因为四少？”
　　灵光一点！对啊，竟是因为华容！
　　指端被攥得生疼，然而我却没有动。这点疼痛，怕是远不及南辞心中万一。
　　他这样好，叶芙苏，你若伤他，还有没有良心？
　　“南辞……”
　　快速拾整好情绪，我说：“南辞，我没有不愿意。”
　　“那……”
　　“不管他们认不认，我终究是叶家的女儿，我活着，就要顾念叶家的脸面，便是死了，也不能辱没叶家门楣。迎亲嫁娶是多大的事，父亲虽不在，便是四哥做主，在他应允之前，我怎好答应？”
　　“倒确是我思虑不周了。”
　　手中力道渐缓，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却也像被泄去周身力气。我还想再解释，就见他微微倾身，这个拥抱，极轻极柔，像落于天边的一抹疏云，万般小心的珍惜。他说：“芙苏，我不会逼你，我相信，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么？”
　　“自然……”是有的吧？
　　他轻声叹：“那便够了，我等你想明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