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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柳临轩 ...

  •   “柳临轩,即使没有我,裴度与柳家也不是一路的,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长公主居高临下,连施舍半个眼神给柳三都欠奉,“裴度拜入你家门下,是因为你兄长柳祭酒,柳祭酒就没与你说过,裴度为何非死不可?”

      “你胡说什么,这与我兄长有什么相关。”柳临轩出气多进气少,但只要听长公主开口,他就要反驳。

      “若是这般自欺欺人能让你觉得快慰倒也无妨,横竖你也快死了,你曾经去牢中看过裴度,他交于你的东西,交给我吧。”

      长公主并非询问而是笃定,笃定他手里的确有东西。

      柳临轩偏头,将自己蜷缩起来,声音含混不清,“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他可是要同你定亲的人。可你莫说要追随他而去,你是连一滴眼泪都不曾为他掉过,中正兄,究竟图什么呢?”

      他至今也不明白,这样凉薄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好?

      这般想着,头狠狠压了压底下当枕头的蒲团。

      长公主抽出那蒲团,三两下拆了,果然有一个莲花纹布封起来的卷轴。

      她将卷轴收好,自进门至今,这才正眼看向柳临轩,“慕凤昭此生,可死国死社稷,绝不殉于儿女私情。”

      “你与他挚友同窗,如今面目全非,枉顾人命,午夜梦回之时,不会觉得愧对友人和自己泯灭的良心吗?”

      况且为了个郎君要死要活地糟蹋自己作践旁人,这样的行径,她下辈子也做不来。

      长公主将门推开,月光倾泻而下,青草气息混着道观香气充盈此间,这气味,其实很像裴度身上的味道。

      他家贫,考入国子监前,都是借住道观的,平日帮道观做些杂活维持生计,时间久了,身上也经常染着道观的熏香。

      她惊闻裴度自裁的噩耗,也是这样一个雨后的月夜。

      月华如练,却再也照不亮那中正郎君的前路了。

      长公主忆及往事,思绪万千,“本宫以为,你会承他遗志,分黑白,断刑狱,入阁凌烟。”

      最后却只剩幽幽一叹,“只可惜,他深交的两位好友,都辜负了他。”

      裴度哪里都好,就是这看人的眼光实在太差。

      “无论你是抵死不认亦或是交代什么,本宫都不感兴趣,不过既然已经不免一死,也该考虑如何面对泉下旧友和枉死同窗了。”

      听说国子监那学子,性子与裴度有五分相似。

      柳临轩是出于什么腌臜心思她不想知道,但这一条命,柳家必得好好偿还。

      她不光要柳临轩的命,她还要柳家的官,国子祭酒既然不能秉公,那还是及早让贤,去担自己的罪责。

      观门外,一身水华朱色圆领袍的谢应祁如琼林玉树,看向她时,眼中的担忧,呼之欲出。

      太浓烈了,倒让慕凤昭恍惚,若她没记错,她出京前,他们二人,是不欢而散。

      谢应祁,都算得上是,图穷匕现了,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长公主凤眸中没有半点温度,凉凉道:“还真的别来无恙了,楚王。”

      楚王一副受伤的模样看得长公主想长鞭抽他,长公主一步步踩下去,站到楚王身边,才没好气问道:“楚王说奉鱼符给我赔罪,此番应当是特意来送上吧。”

      楚王却笑了,不是假意浅笑,而是眉眼弯弯,不像平时覆着假面实则满腹算计的模样,更像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

      这少年郎笑着说:“我反悔了。”

      长公主未再看他,又重新迈回台阶上,“宵禁了,先在这观中住一夜吧,将咱们的车都遮起来,明日等有司衙门将柳三提走了,咱们再走。”

      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参与这事,便从头隐到尾好了。

      长公主自认风度好,不与楚王计较,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楚王先请。”

      楚王始终落后半步,但还是那张扬笑意,恭敬道:“阿昭先请。”

      长公主磨牙,几日不见,这人是被打通任督二脉了吗?怎么滚刀肉一样难下手了?

      她倒是想拿谢应祁在扬州的那心上人再刺刺他,可一想到这人死气沉沉的模样又觉棘手,遂作罢。

      一更天时,有人推开了道观正殿的门,躺在地上的柳三只能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对方绣着金线的衣摆。

      视线寸寸移上去,落到对方腰间悬着的玉佩时,瞳孔骤然增大。他识得这花纹,他不会忘的,裴度临终时那落寞又释然的样子,皆因这花纹。

      柳三的视线最后落到来人脸上,震惊更甚,他拼尽了力气撑起身子,“竟然,是你。”

      他一整日水米未进,说这四个字时如沉疴重患,喉咙里带起一股腥甜,呕出一口血来,他也浑然不顾,狠狠瞪着来人,“你与裴度说过什么,你到底与他说过什么!”

      来人声音温和,不辨喜怒,“不是旁人对他说过什么,而是他自己聪慧过人猜出了什么,这你要问你的父兄做过什么,或是准备做什么。”

      来人蹲下身去与他对视,“你这一命,死不足惜,我来替人传个话,他要我告诉你,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用你的时候到了,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柳三颓然瘫倒下去,目光落在道观那年久失修的屋顶上,锦绣白骨好似都在其上一一浮现,“这世事当真可笑得紧,谁与谁孰真孰假还真难分辨,我自是会完成那位的嘱托,你尽可回去复命,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柳三维持着自己的姿势,并未挪动半分,他这一身血肉算是彻底熬干了,对不住父兄,对不住故旧,对不住同窗,也对不住自己,心底还有一点温热也是为了曾经受过的那点鼓舞。

      也是这一丝温热叫他忍不住想问个究竟,“你是故意叫裴度瞧见你这玉佩的吗?”

      所以那傻子才无牵无挂地舍身成仁,将自己烧成了涅槃的那把火。

      “这是代表我身份的信物,何来故意一说。”这人站起身来,“我不知你是如何与那位搭上线的,但国子监,是天下学子汇集之地,不该成为藏污纳垢之所。”

      “你柳家的运,到头了。”天下有识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哈哈哈哈哈哈。”柳三大笑起来,笑到咳嗽,又呛出一口血来,这烂长安,这烂天地,他也确实待得够久了。

      “你说,长公主得知真相那一日,会比我脸上的神色精彩吗?清醒趋使与无知无觉地被算计盘剥,自以为是执刀人,她又是谁手里的刀呢?”

      柳三扎人肺腑的话张口就来,“真可惜啊,我见不到那一日来,大渝这位长公主,疯起来才是毫无顾忌呢,希望到时阁下不会成为她刀下亡魂,替我多看看她那张脸上的精彩神色。”

      这人脚步停了一瞬,却并没说什么,推门匆匆走了。

      柳三偏头吐出一口血水来,真没劲,他以为那人会气急败坏冲过来呢,想杀他却只能忍住,那憋屈又忿恨的神色多有趣。

      他满怀恶意地想,横竖他都要死了,那大家都别好过吧。

      他生在柳家,天生怀罪,可裴度做错了什么?刚直不阿,明察秋毫,难道不该是他的立身之本吗?

      长公主也是一夜无眠,对月枯坐到天际泛青,许是见到了裴度旧友,眼前总是浮现一身斑驳血迹囚服的裴度,最后一面时,他明明是站都站不稳,却颤颤巍巍地向她行叩拜大礼。

      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伏愿公主,千秋万岁。”

      这八个字,他说得无比郑重。

      这是寻常夫妻和离时才说的话,她当时只觉气都不打一起出,还未如何便想着分道扬镳,她在裴度眼中就这般不能共患难吗?

      除却谋逆大罪,她想留他一条性命还不简单吗?更何况他那案子还没结呢,一切都能好好商量。

      婚约都还未落下去便想着和离,彼时她满脑子都是裴度,你可真是好样的。

      裴度亲缘浅,与他相关之人不过二三,结果这人将自己查到的东西分作两份给了两位烂泥扶不上墙的好友。

      只留了她这八个字。

      再看这一轮皓月,心里有气也骂不出口了,人都走了,再计较这个,也并不能让人活过来。

      长公主的袖箭朝着月亮射出去,精巧的袖箭飞过树梢,垂直落下,“如今寒门学子入仕何其艰难,天下皆言因你之故,你若听不得这些,便从坟墓里跳出来反驳去,省得劳动着我给你左右奔走,昭雪洗冤。”

      说来讽刺,她手头一件裴度的遗物都没有,仅有的两件,都是才从他的两个废物朋友手里抢来的。

      “罢了。”长公主叹口气,“当初的烧鹅和鸡蛋险些砸你头上,就当是欠你的吧。”

      这世上能让她看进眼里的人不算多,只是她如今都失去了,孤身活着罢了。

      与裴度相较,也不知道究竟谁更圆满些。

      在长公主将窗放下时,楚家府兵果然又来拿人了,这回顺顺当当地提走了形容枯槁的柳临轩。

      听着动静渐息,估摸人应当已经走了,长公主将窗彻底封上,思忖着楚家府兵实在太多,等这事了了,再借着楚家大娘的由头去搜刮一番,省得这侍郎觉得重挫了柳家自己便有了什么指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柳临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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